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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山海》TXT全集下载_2(1 / 2)

江浔沉默,他知道徐则进是真关心他,不然不会苦口婆心地同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就像徐则进担心的,他确实很久没出过门,身体也出现各种状况。他上个月往电脑桌前连坐二十个小时都还撑得住,昨天这个时候,他扫描了张线稿就眼睛发酸发胀,闭上眼做梦,梦里都有孟嘉腊在劝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么拼是透支未来。

江浔于是同意了,也没再神神叨叨什么三体六体九体,躺回去睡到下午两三点后,终于出了门。江浔是个活生生的要买吃买喝的人,他虽一个人住,基本卫生还是讲的,隔三差五会出去扔垃圾,但这些出行都是在晚上,从他两个月前搬到这个老旧小区起,他还是第一次在有太阳的大白天出门。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奈何江浔好久没看到过了,都不用抬头直视,眼眶就会酸的掉眼泪。

好在他渐渐也适应,到了西桥街,他至少不会睁不开眼。那里有个学生在等着他,画架什么的也都支好了,颜料工具就放在旁边。

那同学说他是k大美院的,徐则进大他两届,是他学长,他今天临时有个约会,就问徐则进有没有认识的有绘画功底的来帮他看半天场子。和江浔一样,他和徐则进也是在动漫社认识的,但他说现在的社员没有他们当初那么脚踏实地,他们当年能沉下性子做出拿下全国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动画短片提名的作品,现在他认识的几个,分镜头都不画就直接软件制图,浮躁。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死肥宅啊,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多,全用来打磨画面了。”江浔揉了揉自己头发,还是特不好意思,“你们现在不一样啊,不管是玩的还是吃的,选择特别多。”

“对了,学长,说到吃,徐学长跟我说你是山海市人,”那同学两眼发光,探究地看着江浔,“你们那儿的杨梅是不是乒乓球那么大,又甜又多汁?”

“嗯,你说的是东魁杨梅,这品种确实只有山海市有。”江浔笑了,是想到还读大学那会儿,他妈在杨梅季的时寄了一箱东魁杨梅过来,他分给室友同学们吃。徐则进是北方人,以前吃的杨梅多少都有些发酸。江浔给他挑了个最大的,徐则进一口吞不下,半口下去,差点吃哭了,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杨梅,他从此什么品种都看不上,宁吃东魁半口,不要酸梅一筐。

后来,徐则进于大三当选k大动漫社的社长,这句吃货箴言就成了他对待动画制作的态度。他们获提名的那部动画是全社二十多个死肥宅共同制作的给k大建校51年的献礼。为什么不是50周年呢,因为他们打磨了太久,原计划一个学期制作完成,最后愣是做到徐则进和江浔毕业论文答辩的前一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的付出也有回报,但国内的动漫行业并没有工业化,从事的人也少。学了四年机械工程的江浔毕业后没找专业对口的工作,而是去了一个特效公司,但那个公司接的项目全是三维动画,江浔要做的就是天天在电脑上建3d模型。那并不是江浔兴趣之所在,他就重新找到了徐则进,两人一拍即合,准备搞个二维动画短片,名字叫《居山海》。

但现在的都市青年,哪个不是996,时间再怎么挤也不可能再像大学时那么充裕。江浔就有了辞职的打算,徐则进是程序员,累归累,赚得确实也多,他还想在杭市买房扎根呢,实在是没有江浔那种放手一博的勇气。《居山海》的主创人员就只剩下了江浔,靠着之前的积蓄,江浔再撑几个月也不是问题。

江浔坐在画架前,琢磨着,自己到底还能撑几个月。他掏出手机看银行发来的短信,上面的余额虽是四位数,但开头是“1”。他想自己有必要赚点外快了,比如接些平面稿,比如今天真能画几个人像。他一到人群里头就发慌,恨不得能隐身,让他吆喝更是不可能。他于是就坐在那儿晒太阳。杭市刚下过雪,融雪时的温度比前两天都低,但江浔住的是地下室,只要有太阳,于他而言就都是暖和的。

晒着晒着,江浔隐隐觉得手指有些发痒。他把袖子撩起,看着泛痒的右手食指,忍着不去挠。他的手在小学的时候冻伤过,一到冬天就容易肿,不会长疮流脓,但手指头的灵活性大打折扣。江浔不由懊恼出门没戴手套,把手缩回袖子里,环顾四周转移注意力。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身边也有其他画手,明明他身前游客来往不停,正对面靠溪而建的小凉亭里坐着的人不停的换,他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这个世界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觉得孤单,而人孤单久了,是会习以为常的。江浔于是给自己找事做,他拿起铅笔,没有边看边画,而是靠着记忆迅速勾勒,画中的街道和凉亭里都是空无一人。他画得很快,也很沉浸,不知是被哪个念头戳到,他在黑白的速写画上使用水彩颜料,在凉亭中画了个坐着的人。

那张脸在画里很模糊,但在江浔的记忆里很清晰,那个少年有双温润的眉目,鼻梁高挺,微抬下巴半阖着眼的角度最好看。他的情绪很少溢于言表,话也少,但当江浔鼓起勇气去问他物理题,他有问必答,还会教江浔其他的解题方法和思路。

他在江浔的世界里就像这幅画,和他比起来啊,其他的一切都失了色彩。他还记得以前同学的形容夏清泽,用了个“贵”字,所以就算夏清泽本人脾气性格很好,并不难接触,大部分人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真的上前。江浔就属于这个大部分,年少的暗恋延续至今,使得他痴心妄想,要是夏清泽现在就在眼前该有多好。

他的鼻尖突然有了一滴凉意。江浔一摸,指尖上残留的是水。他抬头闭上眼,不敢相信冬日居然还会有那么几滴太阳雨,简直不可思议。

但雨也就那么几滴,等江浔睁开眼,一切重归明晃晃,所有人好似都自带光源,身后都跟着光晕。他揉了揉眼,还是觉得模糊,只能用力地眨。他看到凉亭里坐着人,一个,更像是两个,他看不清长相,除非他们朝自己走过来。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再后,穿过行人缓缓走进。他们身后也有光圈,在江浔的视野里,走在前面的那位尤为闪耀,但不刺眼,他的光柔和地如同朗朗梢头月,如同——

江浔猛然睁大眼。犹似入梦,他大气都不敢一喘,好像自己稍稍一挪动,那人就会消失,会不见,他不舍。

但那不舍轻易就被打破,那人身后的姑娘笑容淡雅,问:“清泽,我们找他画吗?”

第3章 好久不见

江浔仰头看着隔着画架的夏清泽,垂在腿上的手紧紧握着笔。

他不敢挪开视线,也克制着不大口呼吸。他不记得上次洗这件羽绒服是什么时候了,就很想提起自己的衣领闻一闻,生怕有味道。他现在比高中时候都来得瘦,又裹着老土的羽绒服,哪怕曾经同班过,他不认为西装笔挺的夏清泽会认出他。

但夏清泽甚至都没用问句,伸出手,很缓地说:“好久不见,江浔。”

江浔没拿笔的手抬起,碰了一下夏清泽的掌心正欲收回,就被对方很自然地握住。江浔的手很冷,夏清泽的则很温暖,舒服得像冬日暖阳。

“好久不见……”江浔实在是忐忑,心跳太快,堵住喉咙口的那个名字。他只能笑,他一笑起来,夏清泽的眉眼不知为何便柔和开来,好像也藏了笑意。这让江浔的神经没那么紧绷了,喉结动了好几下,终于完整地说出:“好久不见,夏清泽。”

夏清泽嘴角微微一抬:“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忘了哪个老同学都不可能忘夏清泽啊。”江浔接得很快,说得也是真心话。哪怕夏清泽高三没在山海中学念,大家提起曾经的校草,夏清泽永远当仁不让。这样的人正在和自己握手,江浔受宠若惊,想把手抽回来,又不舍得抽回来。

但这个场景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人,已经坐在椅子上的姑娘从夏清泽身后歪出脑袋,略俏皮地问江浔:“你们认识?”

江浔慌忙收回手,夏清泽侧身介绍道:“嗯,我们是高中同学。”

他一顿,才说:“他是江浔。”

“原来你就是……”那姑娘抬眉。似乎是一下子想到了太多往事,不知从何开始说起,便不讲了,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牧云依,是夏清泽的朋友。”

江浔点头,拘束地说了声“你好”。牧云依很安静,并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不想打扰他和夏清泽叙旧。

但七年前的江浔比现在内敛多了,老师叫他站起来回答问题都会脸红。他跟夏清泽的正面交集少得可怜,除了那几道物理题,其他时间里,坐在前排的江浔只敢在大家都午睡的时候回头,瞅到夏清泽还在低头看着什么课外书后立马扭过头趴下。

每偷看一次,他的脸就热一次,他在篮球场外也会这样,夏清泽是后卫,每次投篮,江浔听着旁边的人讨论他精准的三分球,他心中的小人也欢喜跳跃得仿佛他也在跟夏清泽并肩作战。

他永远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喜欢夏清泽的人太多,夏清泽一回头,肯定找不到叫江浔是哪一个。

他们连友情都没有,谈何叙旧,这一点江浔颇有自知之明。他绕过夏清泽,问牧云依:“你刚刚说想找人画画?”

“啊……嗯。”牧云依看了看夏清泽,又看向江浔,“不过我想要卡通一点可以做头像的那种,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的。”江浔点头,从工具箱里拿出彩铅。比起素描,江浔当然更擅长人物形象卡通化。他很快就捕捉到牧云依的外貌特点,长头发,微垂的眼尾,宽眼皮,鼻尖微翘嘴角总是带笑,漂亮的一尘不染。她高中时候就是这么大家闺秀的气质,江浔记得的,在高二暑假补课期间的某个中午,那个从后门悄悄溜进,在夏清泽肩上拍了一下的的外校女孩,就是如今眼前的牧云依。当时牧云依脸上挂着笑,夏清泽也只是猝不及防了一秒,然后也报以微笑。

那个中午,夏清泽带着牧云依逛山海中学的校园。学校里有人造湖,湖上有一块很大的石制的世界地图,他们在亚欧大陆那块坐了很久,来往也有老师看到他们,但因为牧云依不是山海中学的学生,夏清泽又是尖子,也就没管。这一幕也在学生里传开了,有人说难怪夏清泽一直没女朋友,原来在校外有这么个天仙。八卦如杨骋赵阳,更是打听到了牧云依来自杭市,且刚拿了什么瑞士洛桑芭蕾舞比赛第一名。他们七年前就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羡煞无数思慕人,七年后,江浔稀里糊涂夹在他们中间给其中一个作画,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画好了。”江浔添完最后一笔,示意牧云依过来看看是否满意。既然是卡通头像,他就把身体画小,头大大的。为了使人物更灵动,他画得所有线条都很圆润,也借此放大牧云依五官的优点。

“这也太可爱了吧,”牧云依爱不释手,拍了张照,立马就换成微信头像。她很会夸人,说江浔画得又好又快,江浔赧然,右手无措地挠挠头发,夏清泽目色一垂,看到了他微微肿起的食指。

“既然是老同学,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吧。”牧云依邀请道,“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正宗的日料店,不知道江浔有没有时间。”

被夏清泽看着给牧云依画画已经够让江浔不是滋味了,怎么还能一起吃饭呢,他就是有时间也得装成没时间,指了指自己的画架,谢过她的好意。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夏清泽居然也坚持,还说自己的车就停在旁边,他可以帮忙把画架搬上车,吃完饭后再送他回住的地方。也不知怎么的,面对夏清泽,江浔就没了说谎这项技能,他压着夏清泽的手让他不要搬,说他今天只是帮忙看这个摊位,画架的主人并不是他。

没过多久,那个临时有个约会的同学也回来了,江浔再找不到别的借口,只能跟着去旁边的停车场。

夏清泽开了一辆奔驰中型越野,他一用钥匙解锁,牧云依就欢快地跑了三两步,拉开后车车门坐了进去。这让江浔一阵茫然,总觉得牧云依坐了他应该坐的地方,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夏清泽替他拉开副驾驶的门。

江浔顺从地坐了上去,手隔着裤子紧握膝盖,以此来缓解心绪的芜杂。夏清泽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不爱主动挑话题,牧云依则活跃多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接连地抛出来,问江浔上什么大学,找了什么工作,现在又住在哪儿。

“现在是无业游民。”江浔已经坐在日料店的雅静包厢了,讪笑道,“大半年前就辞职了,现在就窝在家里头做一个动画。”

“好棒哦。”牧云依并没有像江浔的一些亲戚朋友一样对他的决定叹息嘲讽。显然,她所受的教育是无关物质温饱的,所以她会由衷地对江浔说:“你肯定很喜欢动画。”

“是啊。”抛开别的,江浔和牧云依确实挺聊得来,“我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

这时候,服务生开始上刺身拼盘。江浔在路上没感觉,这时候一看到生的食物,肠胃就隐隐翻滚。他怕失态,便忍着,又喝了一杯大麦茶暖暖身子,这让牧云依以为江浔还是拘束着难为情,正要招呼他多吃,夏清泽就夹了片三文鱼放到了江浔盘里。

牧云依转而一笑:“诶,你们都还没说说呢,有没有觉得对方现在和高中那会儿不一样?”

江浔听她这么一问,拿筷子的手都是一抖,没能将生鱼片成功夹起,随后他又听到夏清泽说觉得他话比以前多了,他干脆把筷子放下,跟牧云依说:“都是生活所迫。”

“我们大学那会儿正值学校周年庆,学校领导知道我们动漫社的几个死……几位同志会做动画,就给我们社团拨了款,让我们做个小短片。他们要求不高,内容积极向上就成,但那个伟光正的剧本我们分镜头都没画完就都不想干了,太无聊了。我们社长那会儿又刚吃了东魁杨梅,比较理想主义,说要不拨款也不要了,我们自己捣鼓一个短片。社里大多数人喜欢三维,我们就决定做三维,就需要人物建模的,但我们没钱请专业演员来做模版,人物需要表情,我们就只能对着镜子一起琢磨他嘴角要翘到哪儿,生气的时候眉头要皱成什么样。声优我们也没钱请,里面的人物也是我们自己配的,我答辩前一天都还对着录音设备,一句台词读了百八十遍,这么折腾下来,话自然多了。”

“我说呢,清泽以前提到你,说来说去都是你太沉默了,跟小鹿似得,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吓跑——”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夏清泽,“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年在阿姆斯特丹,我们去动物园看的麋鹿宝宝像不像江浔?”

夏清泽“嗯”了一声,很短很轻,让人听不出是是同意,还是单纯地发出声音。江浔也开始吃东西了,都没蘸酱油,他就把生鱼片塞到嘴里,没嚼几口马上咽下去,然后再去夹别的。

他吃得囫囵吞枣,满脑子都是牧云依提到的那个时间点。夏清泽家境优渥,他出国并不稀奇,但他的出国非常仓促,昨天刚参加完开学前的第一次统考,第二天什么都没收拾,就再没了人影。他依稀记得杨骋他们推测过,牧云依是跳芭蕾的,肯定要去国外进修和发展,夏清泽这么突然地离开,说不定是为了追爱。江浔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他当然祝福,也怅然若失,乘体育课所有人都不在,他偷偷拿走了夏清泽桌子底下的水瓶。

他真的只是想留个念想,他没想到自己高三的噩梦由此开始。若真的追根溯源,一切都因夏清泽而起,但当时隔七年再次相见,江浔没有一丝怨恨委屈,一想到夏清泽这些年过得肯定比自己好,他就高兴。

他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生鱼片,只觉得胃里的翻滚越来越明显,热茶下肚没能好转,反而让呕吐欲越来越明显。

他说了句抱歉,扶着墙走到洗手间,没能撑到进隔间,弯腰吐在了洗手槽。吐了一阵后他打开水龙头抹嘴吸收。关掉后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他真的很瘦,脸上很难掐出肉,眼眶凹陷得比以前明显,黑眼圈彰显疲惫。他终于明白徐则进为什么这么担心了,他确实太久没见光,虽没到人模鬼样的程度,但面色确实病态。他自己都差点没认出镜子里的那张脸,也不知道夏清泽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洗了把脸,一弯腰,呕吐欲再次袭来。这次,他呕到差点站不稳,视野也慢慢被黑色席卷。他恐慌到后背和额头直冒冷汗,就怕自己真的用眼过度突然瞎了。他想求救,但他虚弱地发不出声音,好在黑暗彻底吞没他之前,他感受到了一个怀抱,当他散乱的思绪重新聚集成一滴水,他睁开眼,看到的只有夏清泽。

第4章 夏樱

江浔看着他,良久才眨了一下眼。

他猛地抬手,想看看花上的颜色是不是暗了一片,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手背就因为这个动作而如针扎般刺痛。夏清泽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控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那朵花型的吊坠垂下来,晃了晃,朝着江浔静止后,那上面五个颜色都在。

他不是在梦里,他眼前有真实存在的夏清泽。

“出血了。”夏清泽把他的手放到床侧,没按床头的铃,而是亲自出护士台。江浔也看清自己是在病房里,他昏迷的时间不长,杆子上的那瓶药水还有小一半。夏清泽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护士。

“哟,醒啦。”那护士的眉眼弯起,口罩下的嘴显然在笑,她的手法娴熟,没让江浔感受到多少疼痛就重新插了进去。

“好好休息,”护士离开前对江浔说,“别让你朋友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