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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城新开了一家花店,老板是个嘴特别甜的好看少年郎。
花店名曰花嫁,大门正对着潞城最好看的宁娘子家酒馆。
花嫁里的花品种多价钱便宜,老板心情好时会送些给来往的客人,只要她们能在宁娘子耳边说上一两句好话。
没多久,潞城人便童叟皆知,花店的沉老板看上了酒馆的宁娘子。他还一早还放出话来,若是能顺利娶到美娇娘,那便要在城里最好的酒楼里摆上流水酒席,请全城的人都吃上一盏子喜酒。
嘉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年苦苦读书习武后竟会沦落到日日浇花洒水的地步。
自从自家少主铁了心留在潞城,不搞事业只娶媳妇之后,自己便十分“自愿”的被迫也留下来。庭缭那个没良心的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日,早早请命回了渝京去休整军队,只留自己一人在此受此折磨。
天还没大亮,他便被自家少主赶出来了。
彼时对面小酒馆门扉紧闭,只有那么一张酒帆在孤苦无依的迎风飘扬,他抱着一大束新鲜茉莉花顿时有种独怆然而涕下的凄凉。
少主说了,花得早早送到酒馆去。
日头出来了,花蔫了就不好看了。
他一路熟练翻墙入院将花插在陶罐中,出来时正好碰见从山上下来的俊子。
俊子娘做饭不好吃,俊子早起时常来宁味这儿来蹭上两口,一来二去竟也成了习惯。
二人碰面多次早就相熟,见嘉鱼的表情,俊子满脸幸灾乐祸笑出声:“又是沉老板要你来的?”
嘉鱼皮笑肉不笑:“又是来蹭饭的?”
二人对视片刻,冷笑一声各自扬长而去。
宁味打开门就瞧见满脸愤愤不平的俊子,不免有些莫名:“你在气什么?”
“没什么”俊子搁了书包,熟练地帮忙宁味整理院子,瞧着角落里的茉莉顺嘴问:“茉莉花放哪?”
宁味自然知这花是哪里来的,只是今日的茉莉她格外欢喜,走过去接过罐子往屋子里走:“这花香,我放房间里去。灶房里蒸着豆沙卷,你看着点火。”
俊子哎了声,正要往后院走,栏杆门响,淳于沉蓬头垢面地推门进来了。
宁味出来正撞见他这么个邋遢样子,眉头蹙起来,俊子识趣地去后院看火,院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又来了?”
淳于沉睡眼朦胧摆摆手:“今日吃豆沙卷?”
他向来爱吃甜的,两个店隔得近,一丁点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宁味见他这样又气又好笑,嘴上不饶人:“我吃豆沙卷干你什么事?”
“我家锅破了”淳于沉头也不抬地去井边打水洗漱。
“这个月破了八回了”宁味嘴角抖动。
“喔喔”被戳穿淳于沉没有半点羞涩,随口道:“那应该是灶台下面养了窝耗子。”
天色亮起来,宁味坐在院子里对着镜子梳头:“你家灶台有没有耗子我不知道,我家到是养了只大的。”
淳于沉抿嘴笑了笑,起身正瞧见宁味对着镜子偏头笨手笨脚往发髻上插簪子,他几步跨过去,从她手中抽过簪子。
“你做什么?”宁味下意识要去抢。
耳边声音轻柔:“你别乱动”
淳于沉面色凝重对着她的发髻比划了半晌,随手丢了簪子,从院中摘来了朵淡紫色的小花别入她发间满意欣赏:“这才好看”
宁味对镜子左右打量一番,确实比之间别致,也没多弄,开始收捡梳子妆奁。
淳于沉坐在她对面,静静望着她动作,宁味刚一抬眼便与他对上个满怀。
“真是好看”他又夸了句,像个讨赏的孩子。
宁味垂眼关了盒子:“嗯”了声。
“你今日这么好看,不若嫁给我?”
她手上动作一滞,心似乎慢了半分,嘴里已经先说出话来:“不嫁。”
淳于沉也不气馁,依旧是抱臂趴在桌上望着她笑。
“那明日再说吧。”
宁味拿好东西,起身往屋里走,后头俊子端着一大抽屉豆沙卷跑出来搁在桌上,盖子一掀,二十个豆沙卷整整齐齐躺在里头,一时间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她的影子已进屋里,淳于沉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他以前就知道。
这抽屉豆沙卷显然也将他那份算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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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和酒馆的生意算不上火热,真谈收入只是在勉强维持不倒闭罢了。
上午吃过早膳,宁味依旧是懒在摇椅上编一个小竹篓了。
这些个竹条编的东西都要手艺,她不熟练手又娇嫩,这么半个竹篓编了半月歪歪扭扭没个形,手上到是已经打起许多水泡。
淳于沉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又怕不让她编她不高兴,只得在一旁将竹条上的细刺削得干干净净。
咕噜窝在二人脚边,翻了白肚皮喵呜喵呜讨人抚摸,见二人皆不理它便跳入花丛中撒欢去了。
四下静下来,耳边只有些零散的鸟叫声。
“你什么时候走?”
宁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轻,依旧是垂首专注在编织上的动作。淳于沉恍惚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直到她又编了一圈重复道:“是在等金矿开采之事处理好再走吗?”
淳于沉放下小刀,认真凝视面前安静的人。
这两年她容貌没变,未施粉黛的小脸更显稚嫩,依旧是那么清冷的模样,但说出的话也依旧是那么透彻犀利。
她怕是早就算好了。
只怕她觉得自己大张旗鼓留在这,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娶她,只不过是为了金矿开采而掩人耳目罢了。
她从小便是渝京贵女,这么多年各种把戏她不知见了多少。
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下意识会被剖析明了。
他想说句不是,说句你大错特错。
但他不能,后山上的金矿开采依旧是头条不紊的在进行,每天夜里嘉鱼都会向他汇报开采的情况。
他哑口无言,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反应了好半晌他才呼了口气结巴道:“我……我不……走”
“嗯”宁味应了声,没有反驳什么。
他不知为何心慌意乱起来拔高了声音道:“我要娶你。”
“嗯”
“你不信我?”他一把捏住她的手,她这才慢慢抬眼起来看着他:“我信。”
“真的?”他高声反问,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真的”宁味把没编好的竹篮放在桌上望着他:“我信淳于沉要娶我。”
“可惜”她那双丹凤眼里微光闪动若蝴蝶振翅:“你还是齐王殿下。”
“而我此生,不再会入宫门侯府半步。”
淳于沉看着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似乎看着她在自己手掌间飞舞,不过片刻便会离去一般,他急切想要证明什么高声道:“我可以不当齐王。”
宁味手撑膝盖起身望着远处的青山:“淳于沉自然可以不当齐王,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千万双为你待命的眼睛在看着你。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接受那个兵符的时候,你便已经不再只是淳于沉,你是小齐王,你是万千人信仰的少主。”
“他们把命交付在你手上,为你去战斗,你可以战败,但你不可以不战而败。”
淳于沉愣在原处,心胸滂湃说不出话来。
宁味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剑一剑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我曾经也在那样的位置,所以我比你更加明白你的处境,我花那么多年才从那个位置摆脱。”
“如今你看这里,在这里便只有我一个人,甚好。”
淳于沉久久凝视着面前的人影,嵌在天幕和青山之间,了然一身,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开始了解她。
也明白她比自己更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