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走到了天香馆。他们一进去,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到了最大的那个包间。
于学鹏他们是早就在那里了,可是黄老板却并不见踪影。
几人都落座后,于学鹏站起来说:“这是我们凤山京剧社第一次集体下馆子,为什么突然就来下馆子呢?有几个原因。第一,是为了庆祝我们张家庄庙会上的成功演出。第二,大家都知道了,咱们两个月后能去唱堂会,黄老板也出手大方,咱们有余钱了。”
“不是说黄老板请我们吗?他人呢?” 盛慕槐低声问王二麻。
“那是骗你的啦。” 王二麻小声说,嘴角的笑意就要压不住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盛慕槐只觉得一头雾水。
于学鹏继续说:“第三,大家这些年都辛苦了,这顿饭就算犒劳大家吧。把凤山继续办下去,是我爹的遗愿,但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在我心里,凤山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凤山,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凤山。”
于学鹏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眶微红。他想到父亲临死前死死捏住他的手,用虚弱地声音说:“不要让戏班断送在我们手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开下去。”
父亲还告诉他,那些戏箱都被他妥善地藏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就为了这句话,他战战兢兢了十年。每次有人敲门,他都害怕是有人挖出了戏箱上门抓他,他有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接触过戏曲。可他终于还是在老戏解禁后,花了所有的精力重组戏班。
那时候既没有人,更没有钱,不知道未来的窘迫、惶恐、迷茫压在他身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断送了女儿的前程。
好在这一切都过来了,他没有让老祖宗的东西砸在自己手里。
于学鹏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说:“至于这第四嘛,是为了槐槐和胜楼。”
“为了我们?” 盛慕槐和凌胜楼都一脸不解。
“槐槐马上就要过11岁生日了,这一次就算提前为你庆生了。一年来你的勤奋和进步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以你为骄傲。希望你以后不松懈,继续精进,将咱们京剧传承下去。”
“还有胜楼,你一直不肯说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但是今年是你加入我们凤山京剧团的第五年,我就把今天也当做你的生日吧。五年前你还小小的,没槐槐高,就能说服我把你留下。这五年你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你是咱们凤山当之无愧的大师哥。”
凌胜楼眼眶红了。他的手在桌下捏紧,想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感情,但失败了。
这个时候,一直坐着的李雪梅忽然从脚下搬出来了一个很大的圆蛋糕,上面一半堆了罐头橘子,一半堆了罐头荔枝,黄橙橙白灿灿,十分漂亮。
“这是盛老师提议的,我们一起做的生日蛋糕。” 李雪梅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家伙,生日快乐!”
“上面的橘子都是我趁你们早上练功的时候一片片贴上去的。” 王二麻赶紧补充。
盛慕槐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话,这一刻,她真正感觉到在这个世上不止爷爷一个亲人,凤山京剧团就是她温暖的大家庭。她站起来,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
凌胜楼也随即站起,朝所有人鞠躬,然后向于学鹏和李雪梅单独鞠躬。
气氛在开始上菜后又转回了轻松。天香馆最有名的三道硬菜都摆在桌上。
盛慕槐先夹了一块酱肘子放入口中。那浓香的酱汁瞬间将她的唇齿填满,肘子已经炖的很烂,肥瘦肉几乎不用咀嚼就在口腔中融化在一起,滚入肚内,让人不由自主地还想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盛慕槐吃得停不下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程砚秋程老板要冒着身材走样的风险大吃肘子。
还没吃完,爷爷就给她包好了一个烤鸭卷,放进她碗里。爷爷的手很巧,包的烤鸭卷都秀气,不像王二麻的卷,甜面酱滴得到处都是,葱也一边吃一边漏,看着寒碜。
最后爷爷都看不下去了,主动给王二麻包了鸭肉卷递过去,把王二麻喜得见牙不见眼。
美美的吃了一顿,大家瘫在椅子上休息了半天,最后包括爷爷在内的一行人决定一起去影剧院看电影。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镇上的老剧场被改成了影剧院,虽然还保留唱戏的舞台,但人们更多是去影剧院看电影了。好在现在凤山京剧团在周围乡镇都打响了名气,老剧场每两周仍然邀请他们演出一次。
这两周影剧院放得都是印度电影《大篷车》,盛慕槐本来是没报什么期望的,毕竟这是部70年代的老片。但没想到这部电影剧情跌宕起伏,穿插了很多印度歌舞,既有热烈的爱情,还有激烈的打斗和凶杀,看得她都热血沸腾起来。
她一回头,旁边的王二麻看得目瞪口呆,周青蓉有些拘谨不好意思的样子,而凌胜楼嘛照例没有什么表情。等到妮莎为了救情敌苏尼塔和爱人莫汉而死的时候,盛慕槐看到爷爷轻轻擦了擦眼角。
没想到爷爷这么入戏啊。盛慕槐心想。
等从电影院出来,天都已经黑了,他们在街边买了些盐水煮花生,一边吃一边往家里走。
爷爷对盛慕槐说:“槐槐,你跟着于笑兰学了一年京剧,明天把你会的东西都演给我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的支持和投的雷,爱你们,比心。
第24章
“爷爷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考核我这一年的学习了?爷爷的胡琴拉得那么好,肯定见过大世面,我明天可不能丢脸。” 盛慕槐这样想, 回去后在系统里对着自己的演出视频又练习了一晚。
到了第二天,盛春拎上胡琴, 盛慕槐绑上跷,两人一块来到后山上一块平整的小草地。
“你在这里演, 我给你伴奏。” 爷爷说。
戏曲最重要的四功五法是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 爷爷要看的也正是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台下那乌泱泱的一片观众,盛慕槐都没有怯场过,但对上爷爷那双大眼睛,她就莫名有些犯怵。
好像戏班子里人人都默认爷爷是很厉害的人,大家都本能地尊敬甚至敬畏他。就连团里年纪最大的总教头薛山也会为排戏来询问爷爷的意见。
但她立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朝爷爷点点头。
胡琴起,盛慕槐整个人的神态都不一样了,即使穿着便装, 也活脱脱变成了剧中人。
这一年内她向于笑兰学了十出戏,不算多,但都很扎实。里面有经典开蒙老戏《女起解》、《三娘教子》、《芦花河》、《贺后骂殿》,有于笑兰拿手的《勘玉钏》、《拾玉镯》、《红娘》、《杜十娘》, 还有两折昆曲《思凡》和《游园惊梦》。
昆曲是百戏之祖,京剧演员也要从昆曲中吸收精华。
盛春当然不能让她把所有剧目全部完整演出来,就挑了其中的片段, 把这十出戏都过了一遍。
等好不容易演完,盛慕槐擦了擦额角的汗,怀着忐忑看向盛春。
盛春将胡琴放下,斟酌了一会儿,说:“能看出来你很努力。在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
一般来说,这句话后面就要接个“但是”,于是盛慕槐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但是有很多问题。” 盛春说:“再不纠正,可能就晚了。”
“首先,你太使劲了,一口气提起来不知道放下去,一些地方演的过火。其次,你的这几出戏都演的太简略了,不够细腻,动作眼神都不到位。”
“尤其是眼神。你看,花旦有好几百种不同的眼神。眯起来,睁圆了,斜眼看,在眼眶里转,悲,喜,嗔,羞,惊……所有的情绪都要用一双眼睛来表达。”
爷爷是坐在一个树桩子上的,一只脚微微覆盖在另一只脚的脚面上,一边说一边做示范。他的眼睛既灵动又黑白分明,只要转动起来,能让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和眼角旁的皱纹。
这也太传神了,盛慕槐都能看出来哪些是属于小姑娘的眼神,哪些是一个含春的闺阁少女。
“爷爷,您能教我吗?” 盛慕槐充满希冀地问。
“过来。” 爷爷招手,让盛慕槐在他身边坐下,摸摸她的头说:“今儿个叫你展示,就是看看你的程度怎么样。以后我会亲自教导你,这算是给你的十一岁生日礼物吧。”
他唇角微微翘起:“当然了,你要是不想我这糟老头子教戏,我另想别的礼物。”
“不不不!我就想糟老……” 盛慕槐赶紧刹车,“我想您教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那得了,咱们回去吧,你要练的东西还多着呢。” 盛春说。
从后山往下走,盛慕槐看着爷爷单薄的背影陷入了思考。爷爷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怎么能把旦角的眼神表现的那么好?他不会只是个拉琴的琴师,他一定也是演员。
盛慕槐忍不住了,开口说:“爷爷,您以前不是说自己对唱戏没兴趣,只是个拉胡琴的吗?”
盛春说:“我这不是还在拉胡琴吗?”
“可是您怎么还会这么多东西呢?特别是眼神,真得太厉害了。爷爷,您不会还有什么隐藏身份吧?” 盛慕槐赶前一步,靠在爷爷的胳膊上问。
“想知道啊?”
盛慕槐点头。
“想知道就好好跟我学。等你把我这点儿玩意儿全学会了,我就告诉你。”
***
从此盛慕槐就跟着爷爷练了起来。
早上跟着爷爷去不远处的小河边喊嗓子,回来吊嗓子。晚上睡觉前要盯香头,香朝左飘眼睛就看左,往右飘就看右。
为了让盛慕槐练眼神,爷爷还从集市上买了几只鸽子,要盛慕槐每天盯着它们飞行的轨迹。这几只鸽子深得剧团几个孩子的喜爱,争着去喂,爷爷也就顺带手也告诉他们一些知识。
他告诉盛慕槐,眼神是在生活中时刻都要练的东西,许多身段技巧也都可以从生活中体会。
放暑假以后,爷爷除了将盛慕槐已经学会的剧目重新加工了一遍,还进一步地指点了盛慕槐的跷功,同时又将耍指头,耍手帕,耍辫穗的花旦当家技巧教给她。
黄老板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老太太特别喜欢孩子,听了黄老板对盛慕槐的称赞以后,就想看孩子们一起演一出戏。
对于黄老板这个要求,于学鹏当然没有异议。就是让孩子们演什么,他犯了难。毕竟大家虽然已经在凤山学习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还从未挑过大梁呢。
没想到爷爷倒把这个差事给接了下来,他那里有一出小戏《打樱桃》可以教给孩子们。
“这出戏的主角是秋水和平儿,一个丑一个花旦,胜楼和槐槐能演,小姐可以让青蓉试试。” 爷爷在饭桌边这样说。
“那我呢?” 一旁吃饭的王二麻问。他这些日子也跟着盛春和盛慕槐一起去喊嗓,对盛春也不像原来那么有距离感了。
“这出戏里没有花脸。” 爷爷说。
“啊?” 王二麻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表情,“没有花脸那么演个龙套也行啊。”
“也没有龙套。”
王二麻的眉毛越发耷拉下来,像一只落水后耳朵都垂下来的小狗。
“不过我已经和你们团长说好了,你会和他单独表演一段《双投唐》里的断密涧。”
“真的?” 王二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可是他最近苦练的剧目。表演欲一下抑制不住,他站起来,双目圆瞪就来了一段:
“昨夜晚在宫中饮琼浆,夫妻们对坐叙叙家常,孤把那好言对她讲,谁知贱人撒癫狂,大丈夫岂容那妇人犟,因此我拔剑我斩河阳!” 说着还举起了手中的筷子。
“得了,别撒癫狂了,你口水喷我饭里了!” 盛慕槐把王二麻给压回座位上,于笑兰都快要笑岔气了。
第二天,几个小的和扮演公子的侯成业开始排练《打樱桃》。
这是出可爱俏皮的玩笑戏。仍旧是公子小姐私下相会,丫环递信的老套故事,但这回,丫环平儿和书童秋水才是主角。
几个人都决心要认真练,毕竟这是他们第一出主演戏,对方又出了那么多钱,可不能演坏了,砸凤山京剧团的招牌。
盛春教戏还真有些手段,他就像一个最好的导演,能把每一个角色的动作、站位、唱腔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清晰地用语言表述给每一个人,让他们对自己该如何表现有准谱。但奇怪的是,他从来不主动教唱,只是用胡琴告诉演员那一句该是怎么样的。
但即使如此,在有些细节动作上,盛春还是不得不示范。
比如说平儿钩下伸出墙头的樱桃枝后,要站在椅子上,把钩子衔在嘴里,左手捏着帕子,右手从树枝上撸樱桃,眼睛则要随着撸樱桃的动作不停左右转动。
平儿一共够了三次樱桃枝,每次的动作都有细微差别,最后一次把树枝放开时,灰尘迷了眼睛,眼珠子就得快速上下移动。
盛慕槐表演的时候,总是抓不大住平儿的神韵,天真有余,娇俏却不足了。
爷爷便接过那根长长的钩子示范给盛慕槐看。
他从扶住椅子打樱桃那段演起,打了两下没打到,他低头,脸上是懊恼的神色;一抬眼,又像是在责怪那不识趣儿的树梢。最后他回头看了眼小姐,脸上由嗔转喜,露出了觉得自己为一棵树生气有点儿好笑的笑容。
那笑容太好看了,看得盛慕槐心里痒痒的。即使盛春压根没扮上,脸也破了相,都丝毫不能减少他眼角眉梢的风韵。
后来平儿登上了椅子,衔钩子的那种风情,又把盛慕槐给看呆了。
爷爷也太美太厉害了。
这两天攒够分了怎么也要在系统里换辛老板那出《打樱桃》,看看辛老板是怎么演平儿的,说不定爷爷不比辛老板差呢。盛慕槐想。
前两天她花光所有积分激活了系统里的“芦苇岸边”和“林海雪原”场景。“芦苇岸边”和“民国舞台”一样要500积分,“林海雪原”更过分,竟然要1000分,而且每进入一次都要1000分。
系统是疯了吧?等盛慕槐豪掷了1000分进入林海雪原里,再看到这个提醒时,差点把系统拎出来打一顿。
那天她在林海雪原里绕了半天,场景是很唯美,群山隐隐,漫天大雪纷纷落下,在松树上留下了晶莹的痕迹。可除此以外,也实在没发现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