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栋楼之间,有一个黑影从过道间飞速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往里拽。
周鹤的警惕性很高,同步反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借力顺势往里推。几步迈近,曲肘卡住偷袭者的脖子。
身手利落,分秒间就把对方死死抵在了墙上。
蔡绍杰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了湿冷的墙砖上,痛的龇牙。嘴里衔着的半截烟都掉了,急忙出声提醒:“鹤哥!是我!”
周鹤这才看清眼前这位是他相熟的人,眼底瞬起的阴鸷之色有所收敛,卡住对方脖子的手收了回去。
蔡绍杰终于能喘过气了,捂住被掐疼的脖子弯腰猛咳了几声。
“我他妈差点被你给杀了!”
周鹤没搭理他的抱怨,低头踩灭地上的烟蒂,踢远了些。面朝着蔡绍杰的方向缓慢退行了两步,靠墙而立。
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等着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过道里穿堂风阴冷,终年不见光,土腥味很重。
蔡绍杰大口大口地在喘气,口腔里吸进一股腐臭的霉味。他下意识皱了眉,偏过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周鹤靠在墙的另一侧,无声看着他急速喘息的模样。眼神渐渐有了变化,如鹰狩猎般,带着锋利的钩子。
刚刚他扼住的,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只需稍稍施力,生死任他拿捏。
就算没有直接用手指触碰,只是这么近距离看着、听着。想象着对方的颈动脉血液停滞、回流,他都觉得兴奋异常。
果然,就算刻意选择了逃避,匍匐在他心底的那只巨兽也只是短暂沉睡。
周鹤仰起头,看着头顶割裂出的方块状天空,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笑。
这就是他从前常在人后偷偷去打.黑拳的原因。明面上说的是发泄压力,其实只是为饱私欲。
看着被碾踩在脚下的废物们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卑微求存之相,总能令他生出一种血脉贲张的快感。
他天生如此,是颗坏种,从根上就是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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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鹤是黑拳界以嗜血好斗出名的“Destroyer”,擅打快拳,出招狠辣。赛场上他总戴着面具,除了引他入行的蔡绍杰,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下了场,摘掉面具,他会努力化去骨子里潜藏的戾气。躲进人群,扮演一个普通人的角色。
“很多人戴上面具,只是为了可以继续生活,可以被喜欢、被爱、被接受。很少人愿意被社会排挤。”《天生变态狂》中的某一段引起了他的共鸣。
最初跟蔡绍杰扯上关系的那几年,周鹤私底下的生活简直一团糟。人前人后都在伪装,黑白颠倒,是非错乱。他像个纵欲无魄的空壳子,始终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团乱的生活出现转折点的那天,是周鹤无意中发现了友嘉书屋店主老陈的秘密。兴许是同类相吸,他和老陈私底下很谈得来。
老陈于周鹤而言,无疑是风向标一样的存在。老陈作为过来人,用自身经历给他证实了一件事——他们这些不为世人接受的“怪物”,在坚定看着一个方向的时候,其实也与常人无异。
周鹤能看得出来,老陈每每提及自己的老婆,表露出的神色确实是不加掩饰的幸福和满足,是在老陈脸上鲜少能出现的真实情绪。
他们这类人,道德感低,是生身父母都会惧怕的存在,情感淡薄才是常态。
周鹤看着那样的老陈,突然间有些羡慕。羡慕他所求目的明确,也羡慕他的所有悲喜都能轻易被一人牵引。
老陈问他:“小子,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周鹤的脑海里瞬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喜欢的?
他有。
老陈说:“试试一直看着她的方向,很多事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试试?或许……
可以试试。
周鹤那时这么想着。
第四章
蔡绍杰的气息终于调匀了,抬指按了按咳酸的鼻骨。直起身,靠在了身后那面泛着霉味的墙上。
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咬了根烟在嘴里。
“啪嗒——”打火机的火苗蹿起,照亮了他脖子里一条狰狞的疤痕。
两人面对面站着,颀长的身形匿在光影间,均模糊了脸部轮廓。
默了片刻。
周鹤伸手,掐灭了蔡绍杰刚点上的烟,扔到墙根处。
“别在我面前抽这玩意儿,有味。”
蔡绍杰愣了一下,而后偏过头,徐徐吐出含在嘴里的一口烟。无声叹了口气,问:“鹤哥,你这回是真铁了心不打算回去了吗?”
周鹤没接话,手揣进兜里,摸到了一颗奶糖。掏出糖果慢悠悠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舌尖抵住糖果舔了舔,一股甜香的奶味充斥在口腔内。
蔡绍杰为他突然退圈的事来找过他很多次,询问他原因,他总闭口不言。
以周鹤的行事风格,他自己不想说的事,就算拿刀架住他的脖子,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蔡绍杰完全拿他没办法。
“鹤哥,你看,咱俩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要遇上事就直接跟我说,我都能给你摆平。你要非这么憋着,什么都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交情。”
“……”
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个没良心的是个什么尿性,蔡绍杰还是被气笑了。
周鹤嚼着糖,冷淡道:“要没事,我回了。”
转身要走,被蔡绍杰一把拉住了。
“鹤哥!”
周鹤侧头看了他一眼,掸开了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靠回原位。
“有事说事,别拐弯。”
“行!那我就直说了。”蔡绍杰猜出他是已经没了耐心,索性直言:“这回还是姓沈的那鳖孙搞事,在背后给我玩阴的。鹤哥,你给镇个场。就一局!当是卖我个面子,成不?”
“不行。”周鹤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
“鹤哥,不对,鹤祖宗!我叫你祖宗还不行吗?你这非要把话一口说死,就真没意思了。”蔡绍杰是道上混的,没那么好的脾气,已经在抓狂的边缘暴走了。
抬手揪扯了一把头发,破罐子破摔道:“我可以给你加价,五倍?十倍!要不满意,你定个数,这总成了吧?”
“不是钱的问题。”周鹤说。
“不是钱?那就是女人?”蔡绍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肥环燕瘦,紧着你挑!”
周鹤盯着他看了两秒,曲指掩了一下逐渐上扬的唇。像是听了个笑话般,靠墙笑的肩都在抖。
蔡绍杰完全看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挺躁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烟盒。忍耐了一下,还是抽回了手。
“鹤哥,你别笑啊。你老这么笑,我看着瘆得慌。”蔡绍杰说。
周鹤古怪的笑声渐消,散漫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说:“走了。”
“……”果然,还是这么个结果。
蔡绍杰不死心,冲他离开的方向喊话:“鹤哥!你要是想通了,一定记得来找我!”
**
唐雨杺抬手扣门,手指刚碰上门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没关严?
她挺纳闷地扒住门框,探头往屋里瞧。
曹向梅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会客的矮桌边,桌上放着两个斟了茶水的杯子。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匆忙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被泪水打湿的手背偷偷往围裙上蹭了蹭。
唐雨杺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没戳破她。径直走进屋,反手把门关上。
“妈,我回来了!”
若无其事地把借阅的几本书随手搁置在玄关柜上,她边低头换鞋边问:“咱家今晚吃什么?有肉吗?”
曹向梅坐在原地呆愣了会儿,像是在消化某种突来的情绪。忽地站起身,三两步走到刚进门的唐雨杺身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把她往房间的方向拽。
“诶?妈,你抓着我干什么?”唐雨杺诧异道。
曹向梅开了房门,用力把她往里推,说:“你看你这外套都脏成什么样了?赶紧进房间换件干净衣服。”
“哪儿脏了?”唐雨杺低头往自己穿着的外套上快速扫了两眼,明明就很干净。
她抓住门把,想折回去拿放在玄关处的睡前读物,抗拒道:“换个衣服有什么好急的?妈,你别扯着我,我书还没拿呢!”
卫生间有开门声,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动静渐近。
唐雨杺闻声望去,看到一个妆容很浓的女人朝这一处走来。是个脸生的女人,之前没见过。
曹向梅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一下停住了推女儿的动作。
浓妆女人见唐雨杺看向自己,主动开口,热情道:“呦,雨杺回来了?”
唐雨杺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可对方显然一早就知道她,有些疑惑,问:“你认识我?”
“听唐总说起过。”浓妆女人笑言。
“唐总?我爸?”唐雨杺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不由皱眉。
平时几乎没什么脾气的曹向梅突然爆发,松开了唐雨杺,转手一把揪住了浓妆女人的头发。死命拖住,往大门的方向拽。
浓妆女人估计是没料到她会出手,都没来得及反抗,痛的尖叫着扭成一团。
唐雨杺对曹向梅的此番壮举颇感意外,略挑眉。不动声色地靠在门边,抱着胳膊,泰然看着。
这陌生女人的妆确实太浓了,都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表情崩坏的时候感觉都能掉粉渣子。
唐雨杺瞅了瞅那女人像是糊了层面粉的脸,又看了看就算不施粉黛依旧清丽难掩的曹向梅,不由有些感慨。
老唐的眼是越来越瞎了,放着家里的娇花不采,非要出去捡屎吃。
曹向梅带着冲天的怒气把人直接丢了出去,顺带着把那女人挣扎间掉落的一只红色高跟鞋也一并往外扔,恰巧砸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像是在急于掩饰什么,“哐当”一声砸上了门。
唐雨杺直接看呆了。
曹向梅冲动发泄完,回过身,撞上女儿明显懵逼的视线,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女儿面前失态了。
立在原地,不免局促。犹豫着该怎么跟女儿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支支吾吾道:“那个……她……她是……”
门外的女人还在骂骂咧咧,狠狠踹了门一脚。
“妈。”唐雨杺压根就没打算追问,转移了话题:“晚上我想吃糖醋排骨,你今天没忘买排骨吧?”
曹向梅顿时松了口气,转身往厨房走。
“买了,妈这就给你去做。”
**
晚餐的饭桌上,唐辉依旧缺席。
他的外贸生意做大之后,几乎每晚都有酒局。深夜醉醺醺到家,要么倒头就睡,要么找茬发酒疯。
早是这个家的常态了。
唐辉发起酒疯来完全就是六亲不认,不是满屋子砸东西,就是动手打人。
只是第二天清醒后,他又会恢复正常。记起前一晚对家人做了什么,他看似罪恶感很重,每次都会涕泪交加地跟曹向梅和唐雨杺道歉。
曹向梅心软,一再纵容他的家暴行为,把他这一切丧失理智的举动粉饰成酒精作祟。就算被丈夫打进了医院,曹向梅也还是会尽力劝说女儿,要让她理解自己父亲在外的工作压力。
唐雨杺骨子里倔得很,她没有办法理解,更不可能原谅。只是为了不让曹向梅为难,她也只能选择一再妥协。
晚餐前家里发生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母女俩都没什么胃口,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草草了事后唐雨杺洗漱回房。
曹向梅收拾完餐桌,在锅里温上醒酒汤。坐在沙发上来回调电视频道,等唐辉回家。
唐雨杺回房后给唐薇发了条短信,给她汇报了一下从周鹤那儿打探来的关于周康的近况。
唐薇消息回得很快。她人目前在外地出差,表示自己下周二就回去。届时给她的小功臣补上礼物,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唐雨杺打小就跟她的这个姑妈关系最好。她自小就性子倔,约莫五六岁的时候被唐辉打狠了,骨头差点被打断都没松口求饶。
曹向梅怎么都护不住她,一个劲的哭,求她服个软。
唐薇是个直肠子,喜怒都摆在明面上。收到邻居捎来的消息,顿时急红了眼。操了把菜刀冲进了哥哥家,差点就终结了她亲哥的命。
唐辉其实就算是醉了,也是有三分醒的。就算发疯,也是挑软柿子捏。右肩被自己的亲妹妹砍了一刀后吸取了教训,更多时候只会对不断包容他的老婆动手。
那次之后,唐雨杺挨的打,都是她主动挡在自己妈妈面前,硬扛下的。
再大一些,唐雨杺反叛心极重。许是自小就跟在姑妈身边的时间比较多,骨子里跟唐薇很像,逼急了真能咬人。
唐雨杺自认跟唐辉八字不合,常跟他对着干。唐辉越反感什么,她越要去做。唐雨杺幼时上房揭瓦的小魔王性子,就是她在跟唐辉较劲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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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辉回来了,又是醉成一摊泥被人架回来的。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吵。
唐雨杺侧头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塞上耳机,调高手机音量。
盯着暗了屏的手机看了约有五分钟,周鹤的短信发了过来。
【吃烤地瓜吗?】
也不知是怎样的一种默契,周鹤像是能准确掐算出唐辉归家的时间般,总能在唐雨杺心情变烦躁前及时找到不同的借口,把她约出去。
唐雨杺在唐辉着家后,盯着手机等周鹤的短信已成了习惯。看着那条短信,她嘴角不自觉翘了翘。手速很快地回完消息,起身拿了件外套,边穿衣服边往外走。
“妈,阿鹤找我,我出去一下。”唐雨杺都没朝沙发处看一眼,直接走到门口换鞋。
摊在沙发里的唐辉醉眼惺忪地支撑着坐起,嘟嘟囔囔地咒骂道:“这死丫头,一天到晚拉个脸给谁看?眼里就看不到你爸是不是?是不是你妈那个贱人教你的?是不是!我问你话呢!耳朵聋了?”
端着醒酒汤从厨房出来的曹向梅朝唐雨杺的方向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赶紧出去。
第五章
从乌烟瘴气的家里出来,唐雨杺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脑袋往楼下走。
周鹤早就在楼下候着了,两只胳膊紧紧抱在身前,一双漆黑的眼巴巴地望着楼梯的方向。见她下楼,立马往前快行几步,迎了上去。
唐雨杺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站在高了他两级的台阶上,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近距离看着他。
少年微抿着唇,鼻尖冻得泛红。垂下的眼睫黑长卷翘,在下眼睑处铺下密密一层黑影,形似弧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