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苏柔自己说的那样，她离开才是最保险，最让人安心的。
“我去四楼，祝你们好远，希望我们都能活下去。”任意的声音逐渐放低。她看向郑凝，勾唇笑了笑，笑容中隐着疲惫：“我知道你是太害怕了，算了，护身符收好。”
“我一直，都很想你能活下去的。”
从头至尾，郑凝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她一直都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罗安宜的尸体。
苏柔的记忆中的画面在任意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地闪过。郑凝面带惊慌地向后退去，苏柔伸手去拉她，却被狠狠推开：“别过来！”
苏柔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就看见飞溅的血液在她面前落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
几步远之外，郑凝躺在地面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喉咙处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最后的画面是无尽的黑暗，和低低的笑声。
一瞬间的恍神之后，任意从记忆中挣脱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郑凝，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身后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任意站住，回头望过去。何简飞快步走过来，呼吸为乱，有些喘息：“我跟你一起。”
任意早料到他会跟过来，也不劝他，只是笑了笑：“那就走吧。”
两人并肩走上楼梯，黑暗涌过来的那一刻，何简飞抓住了任意的手，十指交握。
萧墨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墨色的眼眸中光芒沉淀。
233问道：【宿主是不是早知道何简飞会跟过来了，所以才说不会是一个人？】
任意道：【我的确知道他会跟过来，不管我说我不会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他会跟过来。】
【那还有谁？】
任意淡定道：【你不是说了，还有一只鬼吗？】
233：【宿主……】逗它很有意思吗？
任意心情颇好地笑了笑：【我有个猜测，不过现在现在还不太肯定。唔，再等等就知道了。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任务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233：【那个郑凝还怀疑宿主是鬼，宿主是不是不小心崩了人设？】
任意叹了口气，有种想帮它升级更新的冲动：【我在郑凝面前，一直是按照苏柔记忆中的性格扮演的。特别亲密的人或许会发现异样，但是郑凝不大可能。】
【但是她发现了宿主并不是苏柔，她之前还救了苏柔，现在却认定宿主是鬼……】
任意淡淡道：【说我不是人只是个借口而已，她无非是听了罗安宜的话，觉得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罢了。况且，你觉得以郑凝的表现，她像是有勇气在鬼魂来袭的时候救人的人吗？】
233：【啊？】
任意：【苏柔的记忆里，郑凝在鬼魂来袭的时候推开了苏柔。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能是郑凝把苏柔推向了鬼魂。只是鬼魂一开始就选定了她，根本没有理被推过来的苏柔。而且，我在二楼再见到郑凝的时候，她已经对我有了怨怼。如果是单纯发现我不是苏柔的话，她也应该是警惕试探，而不是怨怼。她和苏柔的感情其实并没有那么深，在觉得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时候，把我推出来也不出奇。】
虽然她说的是另一种可能，心中却几乎已经肯定郑凝并没有救苏柔的意思，而是苏柔误会了。枉费苏柔付出了身体，只想救她一命。
233：【所以宿主其实早就发现郑凝不对了？】
任意不甚在意地道：【她表现得那么明显，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护身符，还加了那么多善良人设的戏？】
233：【为什么？】
【因为害人者，人恒害之啊。】
233：【……】它还是不太懂。
任意道：【人类太复杂，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想想系统这么傻也挺好的，好就好在好套话。
和明亮的二楼、三楼不同，四楼的灯光十分黯淡，连一侧延伸至尽头的房间都显得模糊不清。
任意其实怀疑维持走廊上灯光的并不是电力，而是鬼魂的力量。这栋废弃的大楼早就应该不通电了。
何简飞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昏暗的灯，问道：“你是不是想过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和何简飞交流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很多你没有说出口的事，他都能猜出来。
任意拿出手机，把手电筒打开，光束在昏暗的走廊上晃了晃。“总在那里坐着也不是办法。鬼魂如果真的要杀你，不管你在哪里，都是逃不脱的。”
而且，从鬼魂的恶趣味来看，也许人越多才会越危险。在人群中杀人，更能让它享受他们的恐惧。
“你那个朋友……”何简飞顿了顿，又不知如何开口了。他并不是一个擅于安慰人的人，但是苏柔现在应该很伤心，他应该安慰她。
任意偏过头来看他：“嗯？”
何简飞动了动唇，满腔的心疼化为了一句话：“你别太伤心。”
虽然话语简单，但少年心底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的。任意眼帘微垂，并未在这个时候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我没有很伤心。这种时候，她会选择这么做也不出奇。”她开口，语调缓慢：“人，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第五十章 请不要回头（二十一）
她这样的口气，更像是自嘲自己识人不清。何简飞抿了抿唇，更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手机的光束打在黄铜色的门牌上，任意在何简飞的微怔中岔开了话题：“进去看看吧。我们不主动的话，恐怕很难出去了。”
她意有所指：“现在已经快要到早上七点钟了。”
何简飞一怔，顺着她的视线从房门上的窗户望过去，只能看到地面上隐约的月光。早上七点钟，太阳早该升起来了，怎么还会有如同夜晚时的月光呢？
任意推开门，接着道：“我们应该等不到天亮了。”她回想起拿到的那一本日记最后也提到过，秦晴是害怕阳光的。如此推算，可能所有的鬼都是害怕阳光的。
就因为害怕阳光，所以就让整栋大楼都处于夜晚？任意若有所思，这鬼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四楼和下面的楼层稍有不同，陈设都要豪华一些，只不过这个豪华是对于十年前来讲的，放在十年后的现在，也只能称为老旧。任意扫视了一圈，看到斜对面有一只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她走过去看了看，出乎意料，里面的书既不是专业书籍也不是文学作品，而是一排一排的教科书，大多都是高中的教材。
再联想到她找到那本日记，大概可以肯定，这栋大楼里曾经存在过一个高中生。从日记的口吻来看，是个男生，应该是员工的儿子，说不定就是老板的儿子，才能在大楼里留下如此多的痕迹。
而这个少年，他看到了秦晴，甚至还观察了她，得出了她害怕阳光的结论。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于了秦晴的报复。
“嗯？”何简飞疑惑的声音打断了任意的思绪，他从办公桌下方的柜子里抽出了一本书。封面看起来极为夸张，黑色、金色、绿色拼凑出一个十分辣眼睛的图案，最上面写着几个字《诡运推算》。
任意走过去看了看，除了封面夸张以外，纸质也极为不好，像是地摊上十块钱三本的盗版书籍。里面的内容也十分离谱，都是些测算命运的方法和转运仪式之类的东西。
不过他们现在都已经被鬼困在这里了，这书上东西可能也没有那么不靠谱。
何简飞把书从头翻到尾，然后迟疑道：“所以秦晴真的是个神秘学爱好者，死了之后直接把看到的仪式用上了？”他又翻开第一页打算仔细看看内容：“那么是不是我们找到那个仪式的举行方式，就能找到对付她的方法了？”
然而他把每一页都仔细看过，也没有找到和墙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的仪式图案。
任意眨了眨眼：“我觉得如果这本书真的有那个仪式的话，鬼魂绝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地找到的。”
何简飞：“……”好像是啊。他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太疲劳，有点智商下降的趋势。
任意笑了笑：“困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到了时间我会叫醒你。”她看了一眼手表：“还可以再睡二十分钟。”
何简飞顺势就靠在了办公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叫不叫我都一样，她如果真要杀我，我也躲不掉。”
任意却道：“总有办法的。”
何简飞张开眼睛看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任意不容置疑地遮住了眼睛：“睡吧。”
“你呢？”
“我昨天来之前睡了觉，现在还不困。”
“嗯。”何简飞低低地应了一声，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他的确太累了，即使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也能如此之快地入睡。
任意倒是的确不困，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还格外的精神，感觉再熬一个夜。
【因为苏柔是夜猫子属性吗？】她顺口问了一句233。
233：【不，只是因为有了系统绑定，宿主现在精神力比较高，硬撑着而已。】
【好吧。】精神力高也算一件好事。
任意站起身，打开了另一边何简飞没有翻找过的柜子看了看，随意翻了两下，又关上了。
233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问道：【宿主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任意：【找到我不就出去了，还留在这里和鬼魂做游戏？】
233：【……那宿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还和何简飞说总有办法出去的。】
任意随口道：【其实就算我慌的不得了，你也看不出来啊。】
233：【……】好像是的，虽然宿主一直宣称她不会演戏，但是宿主的想法它一直都看不透。它是不是应该回去升级一下程序了？
【当然是有办法出去的。】任意绕着办公桌走了一圈，【只要它还愿意和我们玩游戏，就是有机会的。】真正的没有机会，是它连游戏都不屑玩，干脆利落地把所有人都杀了，才叫无解。
她趁着何简飞睡觉的工夫，把整个办公室都翻找了一遍，最大的收获就是何简飞找出的那一本《诡运推算》了。不过，任意顺手把它仍在办公桌上，不过这本书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她叹了口气，斜靠在办公桌上，抬头望向窗外。下一秒，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三楼。
任意离开之后，于高阳又耗费了一番口舌安抚剩下的人，随后心烦意乱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看着这群只知道害怕和惊慌的人也觉得烦躁，但只有让他们依靠他，他才能更好地活下去。鬼魂杀人的规律已经逐渐明确，只要有人先死掉……于高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把手慢慢握紧，遮住了手心。
他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而且，他的目光扫过身旁的众人，这群人太傻了，也不能怪他。也多亏那个叫郑凝的女生，把苏柔赶走了，顺带也把何简飞带走了。不然有何简飞在，他还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郑凝缩在人群的边缘，感受着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听着他们压低的讨论声。
“苏柔是不是真的是……啊，我看她对郑凝蛮好的。”
“不知道，不过我早就上了三楼，她对郑凝还真是挺好的，我还看见她把据说很有用的护身符给了郑凝……鬼都存在了，开过光的护身符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啧，可惜了……”
郑凝低着头，手指纠在了一起。是啊，苏柔很好，对她也很好。但是只要有苏柔在，她永远都是陪衬。
不，不是这样的。郑凝在心底反驳自己，她只是想保证大家的安危而已。苏柔她已经被鬼魂盯上了，靠近她会很危险。
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并没有错。郑凝避开四周探究和狐疑的目光，往角落里缩了缩。
第五十一章 请不要回头（二十二）
任意僵硬着身体，目光落在了窗户玻璃上的某一处。
玻璃上清楚地倒映着秦晴漂浮的身形，无神的双目冰冷地注视着任意。
任意盯着她，慢慢站直了身体。她并没有像上一次见到秦晴那样慌乱，上一次秦晴就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这一次似乎也没有。或许秦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是另有目的。
秦晴的神情十分木然，和在二楼不断重复自杀的秦晴截然不同。鲜活的气息在她身上全然殆尽，只余冰冷。明明活着的时候，是个漂亮且自信的姑娘的。任意微微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同情心有了复苏的迹象。
当然复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秦晴应该是她完成任务的关键。任意尽量让声音平稳：“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并不出乎意料，秦晴注视着她，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任意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问道：“你想说什么呢？你已经复仇了吧，这栋大楼里应该已经没有你的仇人了。”
秦晴没有说话，还是木然地从玻璃中望着她。
玻璃的倒映中，面容惨白的女子悬浮于空。任意在玻璃中和她对视，神色冷静，如水的眼眸深邃幽暗。后面的办公桌旁，隐隐露出少年的半个身子，似乎还在沉睡。
这样的场景保持了一会儿，任意不想再僵持下去，她必须引导秦晴开口。
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护身符滑落在指间，习惯于有备无患，任意并不想毫无防备地对上秦晴。
她可不指望靠着和鬼讲道理来求生。
任意做完这一切，挪动脚步，试图转头直面秦晴。然而她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秦晴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动作十分轻柔，甚至带着被灼伤的畏缩。
从玻璃的倒影中，从秦晴手上逸散而出的黑烟袅袅而升。虽然看起来很飘逸，但那些黑烟应该是秦晴被护身符灼伤之后冒出来的。
任意停了下来，依旧保持着面对玻璃的姿势，耐心道：“你不想让我转身？”
秦晴点了点头。
又是点头。任意只好又问道：“好，我不转身。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这一次秦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任意隐隐抓住了什么，她确认道：“你不能说话？”
点头。
果然，一直和她说话的那只鬼，并不是秦晴。任意却觉得事情棘手了起来，一只鬼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她又不会说话，这要怎么办？
任意迟疑了一下：“你能写吗？”
秦晴终于摇了一次头。
“那你怎么告诉我？”任意反问她。
又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