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看在眼里，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道：“那我这就回去准备。”
她转过身，提着裙摆，像一只得了自由的鸟儿，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圣殿。爱莉安娜目送她离开，眼神复杂，到底没把那一句“你和艾伦的传闻是怎么回事”问出口。
她当然不会去和贵妇们喝茶聊天，但现在整个教会都知道艾顿家的小女儿阿瑞西亚去看望了重伤的艾伦骑士长，也许只有教皇冕下没听过这件事情。
任意从圣殿中出来，才放缓了脚步，不过她的确心情不错，就算不演戏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笑意，还对圣殿门口来往的修女点了点头。
那位修女明显是认识她的，也跟着笑起来：“艾顿小姐，您是知道艾伦骑士长醒过来了吗？”
原来艾伦已经醒了啊，任意面容上笑意不变，毫无异样地回道：“是的，他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仿佛她刚刚正是因为艾伦的醒来而高兴的。
“这是神的眷顾。”修女道，“当然里面可能也有爱情的作用。啊，骑士长阁下您在这里啊。”
任意的脚步一顿，侧头便看见艾伦站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惊恐。
任意挑起眉：“骑士长阁下？”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艾伦就猛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背影充满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任意抚了抚裙角，也带着羞涩的笑意上了马车。
任意：【他见了我跟看到恶魔领主一样，我真是倍感荣幸。】
233：【我觉得他见了恶魔领主也不会这么害怕……】
任意：【呵呵。】
三日后。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任意靠在马车的一侧，透过车窗看着周边的景色不断后退。这是帝都外的一条小路，隐于各种灌木之中。
据说修的法师塔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因为和教会的协定，他撤去了用来迷惑旅人的法术，让艾顿家族的车夫能成功找到这条小路。
没过多久，路边的景色为之一变，灌木和草皮消失不见，只有剩下石头和沙土，一片荒凉的景象。任意从马车上下来，望着不远处高耸的法师塔，略微有些感慨，一位传奇法师的法师塔啊。
据爱莉安娜说，这个世界仅有两位人类出身、站在施法者顶端的传奇法师，修就是其中一位。
车夫在任意身后问道：“小姐，要上去敲门吗？”
任意笑了笑：“你先回去吧。”
车夫犹豫道：“可是……”
任意已经往法师塔的方向走了：“你回去吧。”
车夫看了看高耸入云又缠绕着奇怪雾气的法师塔，心生畏惧，没有再坚持陪任意叩门。他在心底嘀咕着，也不知道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是怎么想的，会同意把阿瑞西亚小姐送到这种地方来。
并非身在贵族阶层的他当然不会明白，艾顿家族会为了交好教会把爱莉安娜送去教会做圣女，同样也会为了得到传奇法师的垂青，把任意送到传奇法师手下做学徒。
这可要比联姻更能体现她们的价值。
任意走到法师塔最底层的门下面，不出意外地发现大门自己打开了，想必法师塔内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到来。
任意走进去，大门在她身后合拢，她环视了一周，发现大厅中十分冷清，除了墙壁上挂着几幅不知年代的画，只有一个炼金傀儡在角落里打扫卫生，它都快把那块角落的墙皮擦下来了。
任意：【看来我的老师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233：【为什么这么说？】
任意：【这么宽阔的大厅，别说沙发了，连张椅子都没有，显然不打算招待客人。】
任意打量过后，最初对法师塔的好奇已经消退了，连进法师塔的兴奋都消减了不少。她往前走了两步，正考虑着是在这里喊人，还是直接去上面找人的时候，一本散发着淡金色柔和光芒的书砸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
书上面花纹精美，用严肃的字体写着看不懂的字母，它看起来好像和之前供奉在圣光大教堂的光明圣典一样啊……
任意抬起头，在盘旋而上的木质楼梯上站着一个人，或者说是浮着一个人。他看起来刚刚睡醒，棕色眼眸像未曾清醒的凶兽一样微眯着，面容上压抑着烦躁的情绪，法师长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露出胸口的一片白皙。
任意：【哇，他们传奇法师都是这样子出来见人的？】
233：【呃……也许他根本没把宿主当人？】
任意：【你最近胆子大了啊。】
233：【我错了！】它下次还敢！
第八十章 来自深渊的你（十六）
楼梯上的男人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衣着有任何问题，他沙哑着声音道：“把你们的神器拿好，下午再送到实验室。”
任意俯身把光明圣典捡起来，平静道：“好的，老师。”她不信仰光明神，对于修这种把神器扔来扔去的行为没有任何感觉。
修倒是挑了挑眉，肯定道：“你不是光明神的信徒。”
他似乎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低头看见自己凌乱的长袍，皱着眉把它整理好：“爱莉安娜没有告诉你，学徒是没有资格叫老师的吗？”
任意抱着光明圣典，眨了眨眼，疑惑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修系扣子的手一顿，沉默了两秒后道：“你可以叫我阁下。”
任意从善如流：“好的，阁下。”
不管是从言语还是动作来看，她都是个十分乖顺的学徒。然而修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她的耳边，笑容微讽：“圣女的妹妹，带着恶魔的媒介出入教堂，教会真是越来越落没了。”
说罢，他也不看任意，转身就走：“除了最顶层，你可以去任何一个房间。不过你乱动东西的话，可能会变成一具尸体，看在协定的份上，我会把尸体给光明神教送回去的。”
就像爱莉安娜说的那样，这位传奇法师性格很不好，连提醒的话都说得这么难听。
“请等等。”任意叫住了他。
修不耐烦地回头，棕眸中的烦躁显而易见，仿佛只要任意说出一句废话，他就是砸下一连串的法术。
任意仰头看着他，一脸无辜：“阁下，您还没有告诉我实验室在哪儿。”
修：“……四楼。”
任意看着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掂了掂手上的神器：【所以所谓的监管光明圣典就是充当一个移动书架？】
233：【目前看来是的。】
任意一笑，悠悠道：【好在我是个会说话的书架。】
233：【……这很值得骄傲吗？】
任意：【当然，既然会说话就不能乖乖听话了啊。】
233：【……】这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被修这样抛在楼下，任意依旧显得很淡然。她走过大厅中央，踏上前往二楼的楼梯，在二楼各个堆满施法材料的房间中找到了一个有床的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
然后带着光明圣典去了四楼，不出意料地在实验室找到了忙碌的修。他弄了一堆任意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东西堆在桌子上，自己则对着它们沉思。在他身旁，一支笔悬浮在半空，笔尖正在同样悬浮在空中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任意站在半开的实验室门口，恰好可以看清他安静的侧脸，上面既没有焦虑也没有厌烦。比起传闻中怒则毁城灭国的传奇法师，他更像一个沉迷于自己研究的学者。
听说实力强大的法师都是学识渊博的学者，任意从阿瑞西亚的记忆中得到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学者就在她分神的时候转过了身，眼底闪过危险的光芒：“我记得我让你下午再过来。”
好吧，这是一个十分冷漠、不近人情的学者。
任意在他冰冷锐利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小声道：“我有事想请教您，老……阁下。”
她声音中有一丝畏惧，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镇定下来：“您知道这个东西？”
她把耳间的祖母绿耳坠取了下来，放在手心中展示给修看。
半空中的笔停下来，和纸张一起缓慢降落。修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少女手心中闪着微光的耳坠上。
上面的祖母绿成色上等，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但是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隐藏的、属于深渊的气息。
任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解释道：“这是一个恶魔给我的，我不敢拒绝他……”
修反问道：“所以就把它带在身上？”
他语气平板，却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听出里面的嘲讽：明知是恶魔的东西，也敢这么带在身上？
就算任意刻意压制，还是涨红了脸，她咬了咬下唇，说道：“我以为教会的人会发现它有问题，就不算是我告发的了，恶魔也不会因此报复我。就算教会没有，有冒险者或者法师能发现的话，也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最初的窘迫从她脸上褪去，任意顺便恭维了一句：“您不就发现了吗？”
“那是因为我对深渊的气息在熟悉不过，尤其是这种经常跑到地面上的恶魔，都是些老朋友了。”修依旧看着耳坠，口气却稍微缓和了一些：“知道不能惹恼恶魔还不算太傻，不过指望在大街上闲逛就能有人发现它有问题……你指望能在闲逛的时候能遇到一个传奇法师？”
巧了，任意想到，她不就是在闲逛的时候遇到他的吗？
她每天带着耳坠乱晃倒不是为了找人把媒介的问题解决掉或者把埃尔维斯解决掉，而是想用耳坠“筛选”出实力强大的法师，以便能接触到魔法。
只是因为爱莉安娜的关系，她被直接送到了修面前，免去了一番波折。
任意试探地问道：“所以您能封印掉它吗，阁下？”
修终于把注意力从耳坠上移开，问道：“你和恶魔做过什么交易吗？”
任意动了动唇，话到唇边却换了意思：“没有，他一直想要我的灵魂，说过很多条件，但是我一直不敢答应。”
她言语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听说恶魔会在交易中欺骗人。”
“是吗？”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好吧。”
“如果你没有及时填补上交易漏洞的话，的确是这样。”他肯定了任意后面的话语，然后道：“我没兴趣管这些事情，这种事去找你们的教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乐于助人的冒险者。
任意抿了抿唇，把托着耳坠的手放下，低声道：“我并不信奉光明神，我是真的想过来做学徒的，阁下。”
修正面无表情地处理一样施法材料，闻言讽刺道：“看来光明神教是真的没落了，连圣女的妹妹也会背叛信仰。”
任意不理他的讽刺，看着他把一株株不知名的草捣碎，恭顺道：“至少现在，我觉得您需要一个助手？”
第八十一章 来自深渊的你（十七）
实验室。
任意从一旁堆积成小山的植物中准确地抽出一株不断扭动的草，扔进了沸腾的锅里，然后淡定地看着那株草在锅里尖叫。
任意：【你说它算动物还是算植物？】
233：【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算什么系统了……】它现在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了，自从攻略对象同意宿主担任他的助手后，它的数据库就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明明它只是个攻略系统，为什么要在数据库中记入一大堆魔药的数据，甚至包括史莱姆的处理方法这种东西！
任意安抚道：【乖，你看我已经成功地入住了攻略对象的家，还获得了5点好感度，你不高兴吗？：）】
233闻言更悲愤了：【宿主帮他干了一周的苦力，他才给宿主5点的好感度，还不如公爵夫人对庄园门口那只狗的好感度！】
任意：【……我可以理解为你在骂我吗？】
233：【qaq不是……】
看它卖蠢卖得多了，任意也生不起真气。她把这笔账算在了修的头上，顺手把想要跳出来的草按回了锅里：【人要知足。你看他对所有人好感度都是负的，比较起来，这5点好感度已经很高了。】
233道：【宿主还是去攻略埃尔维斯吧，艾伦也可以，这8000积分太难拿了……】
任意一笑，用勺子搅动了两下锅，她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可不是为了攻略。
【别急。】她说道，【先让我好好当一段时间学徒。】
不断翻滚的锅面上漂浮着热气，渐渐上升，模糊了任意的视线。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穿着黑色长袍的修站在门口，一只手捏着一只玻璃瓶，他扫了一眼烟雾缭绕的坩埚：“好了？”
任意也看了看坩埚，随后抬头笑道：“应该是好了。”
修和她四目相对，没有说话。少女笑意温和，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疾不徐，从骨子透出一种淡然镇定的味道来。这不是装出来的镇定，修能看到法师塔内发生的一切，包括任意的一举一动。
最开始的时候，她面对他还会有些紧张，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她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有条不紊地融入了他的生活。
她一点也不像一个未谙世事的贵族少女，如果不是检测过她的灵魂的话，修都要以为她的灵魂被恶魔调了包。
任意见他不说话，便问道：“要装起来吗？”
修为自己的走神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坩埚面前，确定里面的材料调得一点无误。事实上这么多天以来，任意都没弄错过任何顺序和剂量，除了偶尔会把材料切得乱七八糟。
毕竟人脑再厉害，在记忆力这方面也比不上ai的直接输入。任意能做到没有错误，233功不可没。
教会给他送来了一个天才，修的脑海里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把有着这样天赋的少女像养金丝雀那样养了十几年，简直不可理喻。如果在她幼年的时候就能接受到法师的教育，不知会成长到何种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