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站在石碑前，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样。
过了许久，陆明辰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想和我说什么？”
寒风吹过，扬起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任意侧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平静，与陆明辰预想的怒意和冷漠完全不同。
莫名地，陆明辰心底一沉，恍然想起她其实并不是能被掌控的人。他的计划数次脱离正轨，甚至于他自己的改变都是因为她。他能骗到她，以为自己能掌控她，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她喜欢自己。
任意从石碑上收回手，突然道：“刚刚那个水潭叫静潭，是我小时候练功的地方。”
陆明辰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顺着她的话头接道：“清静幽远，是个不错的地方。”
任意回忆道：“我小时候大半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后来接受了凤微宫，闭关的地方就成了凤微宫的殿中。”
陆明辰道：“想来还是静潭好一些。”
任意不理他，顾自道：“后来心境上遇到了瓶颈，我就下了山。想来有些可笑，那还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入了江湖。”
陆明辰闻言白了脸色，她少时成名，挑战过很多知名的高手，早就名扬天下，可谓是一直身在江湖之中。她会说那一次才算是真正入了江湖是因为她遇到了他，才知道了江湖险恶。
他那时候只想着用她达成什么目的，竟从未去想过传说中的凤微宫宫主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他欺骗。因为那时候的她，就算盛名在外也只是个醉心武学的少女。
他总想着如何把事情挽救过来，让她能继续和他在一起，却没有想过自己的确是做错了。他欺骗了一位无辜的少女，还想用她的性命和她所珍视的一切当踏脚石。
在此之前，他都未觉得自己的不择手段有何不妥，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手段何其不堪。
不堪到他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感情，陆明辰闭了闭眼，艰涩道：“对不起。”
任意笑了一下，神色倦怠：“对不起有用吗？”
当然没有用，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陆明辰低声道：“我没有办法补救之前的事，你气不过就杀了我吧。如果你下不了手……”
他抬起头，眼神怜惜而温柔：“我可以自己动手。”
【陆明辰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100，攻略已达成。】
233：【成功啦，宿主我们可以脱离了！】
任意：【还不够，我想做的还没做完呢：）】
陆明辰是真心这么说的，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子许下自杀的承诺。
然而听到他说这些话的任意却是一阵冷笑，笑声在寒风中听起来几近凄厉：“你还想骗我。”
她转过身直面陆明辰，眼中终于多了刻骨的恨意：“你会自杀？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骗我！你是不是觉得无论再哄我一两句，我还能原谅你？”
陆明辰心中一片苦涩，他这一次说的是真话，她却不相信他了。他勉强笑道：“我没有骗你的意思，我真的可以……”
他话未说完就被任意打断了：“够了！”
她抽剑出鞘，又一次把剑抵上了陆明辰的咽喉，眼中杀意毕现：“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
陆明辰深深地望了她一样，伸手抚上剑身却没有用力阻拦的意思。他像抚摸着恋人那样抚摸过冰冷的剑身，最后笑道：“如果这样你能原谅我或者觉得出了一口气的话……”
那就杀了他吧。
他当然也想要最好的结局，她原谅他，还想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从江湖归隐，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如果她真的想要杀了他的话也好，终究还是他犯下的错，为此赎罪也没什么不对。
想到这里，陆明辰更加释然了，留恋地看着女子的眉眼，柔声道：“如果可以把我的尸身送回苍山派，我猜你肯定不想再看到我了，即使是尸体。我父亲不会为我复仇的，他最在乎的是江湖大义。”
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其他可以说的了，微笑道：“动手吧。”
第四十七章 凤微有佳人（四十七）
任意盯着他唇边的笑，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化成实质。
又是这样，他每次骗她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笑意，然后等着她落入陷阱，然后她就真的那样走了进去。
如同一个轮回，难怪他总是有恃无恐，因为最后她终究会放过他。
那么这一次呢？
任意看着眼前凝视着她的男子，一字一语地道：“我真的会杀了你。”
陆明辰道：“好。”他却忍不住又笑了笑，她大抵还是不忍心的。
她总是那么心软，陆明辰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随即他抬眼看向任意，缓声道：“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我可以做给你看。”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还是希望她能记住他的感情。
说罢，他竟然抓紧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不留任何余地地撞了上去。
任意大惊失色，用力把剑往后一拖。情急之下，她甚至用上了内力。
剑尖刺破了陆明辰的皮肤，却没能再往前进入一分，反倒是陆明辰的手，因为任意的拖拽被划伤了。
任意看见从他手掌间滴落的血迹终于确认他刚刚并不是在做戏，那样的力道，如果她没有反应过来，他必死无疑。
陆明辰根本没在意手上的伤口，他因为任意的阻止升起了喜悦的情绪，却不敢有半点外露。他小心地看了任意一眼，解释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
任意盯着他，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你真的喜欢我？”
陆明辰点头，回答道：“真的，包括我在怜剑山庄说的话都是真的。”
任意脸上的笑却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改变，反而愈发地古怪起来，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霜降的前几日，我回苍山派那一次，我发现了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陆明辰小心地避开了他做过的事，任意却道：“就是你带我去看那个你找到的孩子的那几天？”
“是。”他不安道，“就算你收了那个孩子，我那时候也不会让他做什么了。”
“所以你本来是想让他做些什么的。”
陆明辰道：“对不起。”
任意扯了扯唇角，没有去看他，而是把手中的剑抬了起来，剑身上还沾染着陆明辰的血。她把剑翻了半圈，用剑背对着陆明辰，声音清冷：“我说过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
她已经重复过很多遍这句话了，陆明辰无奈道：“我知道。”
任意歪了歪头，平素里清冷的眸子里混杂着一种古怪又讽刺的情绪，她道：“你也知道，我根本下不了手。”
这是任意第一次承认她没办法动手杀他，陆明辰却根本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得恐惧。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承认这种事？
剑抵在要害的时候，陆明辰没有半点恐惧，现在却恐惧得浑身颤抖。他抬起手，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是想赎罪……”
任意轻笑了一声：“骗子。”
“你我之间总要有个结果的。”任意在陆明辰惊惧的目光下，把剑锋贴在了自己的脖颈。“既然我杀不了你，那么……”
陆明辰扑过去想抓住她的手，却只看到一片鲜血溅出，剑光晃过。
他只抓住了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温热的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来，无论他怎么按压穴道都止不住那些汹涌而出的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陆明辰抱着任意，不断低喃道，“你怎么会死呢？”
他忽然站起身，抱着怀中的人向凤微宫的方向跑去。她的身体还是热的，还能救的。《凤微心法》那么厉害，她不会死的。默念着那些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的话语，陆明辰跌跌撞撞地往前山跑去。
然而他还没有跑出多远，却发现怀中的尸体不见了。
陆明辰现在根本不能思考，他摔在了地上，茫然地环视了一周，又慌张地往回跑。他怎么能把她弄丢了呢？
然而回到石碑处，空地上空空荡荡，连刚刚留下的那把剑都没有。
陆明辰带着满身的血迹，绝望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空地，如同被抛弃在冰天雪地中的孩童，惶恐无措到了极致。
“去哪儿了呢……”
系统空间中，233瑟瑟发抖地问道：【宿主，剑要怎么处理？】
任意道：【留着吧，兴许以后还用得上。】她觉得用剑挺有意思的。
233：【好的。】
长剑被静静安置在白色空间中的一角，233问道：【宿主要看一眼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任意诧异道：【还能看啊，你以前没说过。】
233：【一般来讲是不可以的，但是我刚刚没忍住去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它恨不得卸掉自己的摄像头，它为什么要去看这种悲剧结局？它喜欢大团圆的！
任意道：【我猜你肯定后悔了，不用看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233：【qaq宿主为什么要带走尸体啊，感觉攻略对象好惨啊。】
任意道：【我最后崩人设了，以林霜月的性格犯不上因为这种事自杀。不过没有尸体的话，陆明辰根本没办法证明我死了。当然，我猜他根本不会去证明这个。我也跟沐颜说了我要走，沐颜估计会以为我离开凤微宫归隐了。】
【至于为什么要崩人设……你不觉得这样的结局很爽吗？反正都要死，这样死还显得比较有意义。】
233：【？？？】意义是什么？悲剧结局成就达成吗？
任意微笑道：【我说过杀了陆明辰太便宜他了。】
233：【恐慌.jpg】
233：【宿主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心理辅导……】它家宿主其实已经在沉默中黑化了吧！
任意道：【我觉得还好，我挺欣赏林霜月这个小姑娘的。而且《凤微心法》这种秘籍积分兑换很贵吧？我相当于是白得，还附赠了注解。作为回报，替她出出气而已。】
233道：【我还是觉得攻略对象挺可怜的。】
任意笑起来，漫声道：【谁不可怜？林霜月活该吗？】
233：【不活该……】
任意斜靠在床头，摸了摸下巴：【这种事算不清楚的，看你站在什么立场而已。乖，去玩两天，然后我们去下一个世界。】
第四十八章 凤微有佳人（四十八）
霁雨初晴。
凤微宫的碎石路微微湿润，青白交错的石子颜色暗沉。一只黑色的靴子踏在了碎石上，步伐沉稳有力。
向上看去，是个称得上漂亮的男子，容貌如画，每一分都恰到好处。他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腰间佩着一把长剑，面容清冷如雪。
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正跟他说着些什么：“……又换了新的人。”
沐颜冷淡道：“换就换了。有异动的话就处置了，凤微宫不需要阳奉阴违的人。”
“是。”谢落叹了口气，他真是越来越像林霜月了。
他的剑、他的语气、他的气质没有一处不像的。
谢落甚至怀疑，如果沐颜是个女的，他八成还会和林霜月穿着一样的衣服，说不定还会化妆成她的模样。
沐颜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转，换了一个方向。
他去了地牢。
地牢跟数年之前并无分别，只是关的人多了些。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关着一个人，那人发丝凌乱，靠在牢房的一角，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物件。
沐颜半蹲下来，口吻暗含威胁：“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知不知道宫主去了哪里？”
墙角那个人根本不理他，连头都不抬。
沐颜眉宇间添了丝烦躁：“陆明辰！”
墙角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只是不知为何，这双本应该灿若星辰的眼眸迷茫而混沌。
“你叫我？”
沐颜：“……”
他是从凤微宫中抓到陆明辰的，在林霜月失踪了一年之后，他接受了林霜月归隐的事实，却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她。然而一年之后，他却在凤微宫中见到了潜入宫中陆明辰，他当即就决定把陆明辰抓起来。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最后跟她在一起的陆明辰一定是知道的。
然而陆明辰却更疯了一般，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沐颜当然不会那么精心照料他，直接把人扔进了地牢，偶尔过去逼问一下林霜月的下落。但是三年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陆明辰迷糊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清醒的时候只会说一句：“她走了。”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更像疯了。
今日也不外如是。
沐颜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他扫了一眼陆明辰，看着他茫然的神情，不禁更烦躁了，连身上的披风都显得碍事。
他伸手解开披风，一边解一边道：“我这几天去虞城那里……”
他话音未落，墙角的人却扑了上来：“剑！”
沐颜动作一顿，他解下披风就露出了宫主给他的剑，那原本是宫主的剑，陆明辰应该还记得这把剑。
他把剑横放在陆明辰面前，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宫主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