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语变得越来越诧异，他是想接着回到她逃走前的生活吗？他做那些她看不明白的实验，她在一旁玩游戏？
她说道：“我之前逃走了……你不生气吗？”
程久脸上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他慢慢走到任意面前，眼眸中的光晦暗不明，他看起来没有多生气的模样，甚至显得很平静，他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在这里，明明玩得很开心。”
任意：“……”这么拆穿她就过分了吧？
她想了想觉得还能把自己的人设抢救一下，于是说道：“我在这里的生活的确要比在聚集地里好上很多。”
“但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聚集地。”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爱人也在聚集地，我不想留在这里，只想回到聚集地。”
“爱人？”程久重复了一遍，“顾嘉吗？”
第五十二章 末世实验室（五十二）
“没错。”任意接着道，“所以我不能一直留在实验室里……”
她咬了咬牙，和程久四目相对，豁出去了一般，说道：“我也不想每天面对着一个把这个星球的一切都毁掉的人。”
程久垂下眼，声音很轻地问道：“你不想看到我？”
“不想。”任意说。
程久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茫然，他似乎感到有些奇怪，看着任意问道：“我一直在做让你开心的事，你为什么不想看到我？”
他尽量把她会喜欢的一切都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提出的要求他全部都答应了。甚至在她离开之后，他想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也考虑到她可能会不高兴。没有对聚集地做什么，只是向顾嘉提了要求，让他们把她送回来。
他脸上的茫然不解让任意感到一丝不忍，随即她压下了本不该出现在她心里的情绪，接着说道：“你来到这里，把我一直以来安稳平静的生活毁掉了，把这个世界变成了末世。又逼迫我离开我的家人和爱人，来做你的实验体……”
细数下来的愤怒和怨怼把她原本那一丝的不忍彻底打破，她一字一语地说道：“我为什么会想要见到你？我应该想要杀了你才对。”
程久怔怔地看着她，重复道：“想要杀了我？”他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一句简单的话里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茫然无措的情绪在他脸上褪去。
他想错了，就算他做再多让她开心的事，也无法抹去她对他的恨意。
他一开始用的方法就不对，然而就算现在知道了，他也不清楚应该怎样做，才能让她不再那么恨她。
他在自己的领域中无所不能，却无法弄懂感情。
他自己的感情单一而认真，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任意，就认认真真地研究怎么让她喜欢上他。就算任意逃离，他虽然觉得难过，对于任意的感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所以在把任意带回来之后，他还是想把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回到任意逃离之前。也许任意没有觉得那样的生活有多开心，但他觉得很好。
在实验室里有自己喜欢的人存在，他一转身就能看见她坐在实验床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他对面，安静而美好。
任意逃走了，他当然也觉得生气，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对她说不要逃走，她肯定不会听。把她绑起来，不让她乱跑，她又会不高兴。程久并不知道他能怎样做，他只是想任意能留在他身边，并且像他看见她的时候一样觉得开心。
但现在看来，这是无法完成的一件事。
程久静静地站在任意面前，任意看着他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只好也沉默地对着程久。
程久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不能回聚集地，我不会让你回去的。”更不可能让她回去给顾嘉在一起。
任意抿了抿唇，说道：“我知道。”她作出跟他回来的决定后，就没有想过还能离开实验室了。
程久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失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想出去，还是可以出去，但必须和我在一起。”
任意诧异道：“你不怕我逃走吗？”
“我会看着你。”程久说道。这样她多少会开心一点，他想。
任意静默下来，片刻后道：“你把我带回来，究竟想要做什么？。”程久对她未免太好了，在之前她就怀疑程久对她存在某种感情。而现在，在她逃走了一次之后，程久没有动怒，甚至还像之前那样对待她，更让她加深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她几乎想直接把自己的猜测问出来，斟酌过后却只是试探地询问他的目的。
程久凝视着她，把心里最直接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说：“我想看着你。”
盘旋在任意脑海里的猜测骤然落地，她心头也涌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样滋味。
程久居然是喜欢她的，他居然也有正常人拥有的感情吗？
在这一次对话之后，两个人的生活似乎真的回到了任意逃走之前。程久仍旧每天待在实验室里，任意白天的时候也会留在实验室，只是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在一旁打游戏，而是坐在实验床上，对着实验台出神，偶尔会将视线放在程久身上，不过很快就会收回来。
程久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与她有关的实验，有时会从她身上取一些血。
这一次，他又从实验台边过来，用准备好的试管取了一点血出来。任意看着暗红色的血色流入试管，忽然问道：“你用我的血做什么？”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和程久说话，程久把试管放下，用棉签按住微小的创口，抬头看着她，语气中有难掩的轻快：“测一下菌群的活性，我想把同化后菌群提取出来让它们寄生到别的生物体内……”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任意一眼。寄生的话题并不适合在两个人之间提起，程久虽然没什么感情方面的常识，却也能看出任意对于他用人类做的那些实验深恶痛绝。
任意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她从程久手中接过棉签，按了一会儿就随意扔掉了。
程久却有些不安，难得她今天心情不错，愿意和他说话，他却说错了话题……
他想了想，决定自己把话题引开，问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什么变化？”
任意道：“没有什么感觉……”她抬头看着程久，问道：“我身体里的菌群同化率已经达到了100%，会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吗？”
程久说道：“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成功的实验体做对照了。目前看来，100%的同化率只是防止了你身体里未被同化的菌群反噬。”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吗？”任意反问道。
程久说道：“这只是是第一次实验。”
虽然，不一定有第二次了。
第五十三章 末世实验室（五十三）
再接着进行这种实验，她只会更恨他。从再次进行实验的收益和过后她可能的反应来看，再次进行这种实验对他来说得不偿失，程久在自己心里做出分析。
任意没有再接他的话，她坐在实验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掌，握紧又伸开：“我没有感觉有什么变化，除了之前的疼痛。”
程久微微皱眉，担忧道：“按照最初的实验设想，菌群同化100%之后，你的体能应该会增强。”
他想了想，说道：“最好做一个简单的测试……”
他话未说完，任意抬眼扫了他一眼，颇具嘲讽，她道：“继续你的实验？”她从床上跳下来，冷着脸说道：“还有什么实验需要在我身上进行，你直接告诉我吧，免得我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被解剖。”
程久被她嘲讽的语气刺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解释道：“只是简单的测试，否则我不知道你身体的状况……”也没办法知道菌群的同化是不是对她的身体产生了什么负面影响。
任意偏过头，懒得看他，她道：“这样有意思吗？菌群是你放在我身体里的，想继续你的实验就继续，我没办法反抗你，但别做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她语气放重：“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是为了实验，他的实验在他把她从聚集地里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他现在做的事情虽然也是在研究菌群，只是害怕菌群在她身体内的产生后续的影响毕竟在她之前没有成熟的寄生体。程久在心底反驳了一句，却没有说出口。他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任意和他面对面地站着，余光瞥见他沉默的面容，隐隐能从中看出无措和难过。她垂下来的手指动了动，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像是无法再忍受这种沉默一般，快步往实验室的门口走去。
她依旧拥有内部的所有权限，只是无法打开最外侧的大门而已。
金属门从她面前划开，门上折射出的白色身影也被撕扯成两半。任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沿着冰冷的走廊往卧室的方向走。这里有很多个房间，她真正可以待的房间却很少。离开实验室，她就只能回到卧室中去。
走进卧室，门在她身后合拢，任意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她靠在门上，低头看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握紧又放松。从外表来看，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双手中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
实验室。
程久站在实验台前，处理过的菌群在实验舱里肆意蔓延。适宜的生长环境让它们疯狂地生长着，很快就把巨大的实验舱覆盖成白色，看上去像一只密封的蚕蛹。
这里面是从任意血液中提取出来的菌群，要比原本的菌群的活性高上许多。以这样的活性，她不应该没有什么感觉。
有很大的可能，是她在骗他。她无法信任他，出于想让他的实验失败的心理，不想为他提供正确的信息。如果是那样，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和不适，他的实验设想被验证是正确的，也说明同化后的菌群没有强烈的副作用。
但如果不是呢？
她的确没有任何感觉，身体素质也没有被加强，菌群的活性却被成倍的加强……她的身体早晚会被菌群反噬摧毁，变成外面那种毫无心智、只知道寻找血肉的丧尸。
想到这里，程久的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是错的。即使任意一再地指责他，甚至咒骂过他，他也没觉得自己是错的。
他的生长环境给他灌输的观念就是为了实验研究做出什么牺牲都无所谓，只要最后能得到结果，牺牲就都是必要的。如果有需要他也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去实验，把一整个星球变成实验场，并不算太大的牺牲。
以这个星球的科技水平，再发展几百年，也不一定能得到他所在星系的科技成果。
但如果这种牺牲是把任意变成没有自我意识、被菌群控制的丧尸呢？
程久按在实验台上的手指收紧，那会是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结果。他绝不能让这样的结果出现，不管做出何种让步。
他站在实验台前，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静默地低着头，细碎的黑色刘海从他额前垂下来，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这样过去了不知多久，他忽而从实验台上起身，在操作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一个空置的实验舱被放进了一只银灰色的长毛兔。
实验室里最常用的那一种实验体。
他看着那只长毛兔好奇地实验舱的底部转了两圈，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好奇地嗅了嗅实验舱的玻璃。
程久放在按钮上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按下了按钮。
实验舱被放入了很少的白色菌体，那些微小的菌体一进入实验舱，就沿着玻璃壁蔓延，很快把好奇的长毛兔包裹起来，最后消失在它的身体里。
兔子在实验舱剧烈地抽动了一会儿，片刻后，完好地站起来身。
程久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连呼吸都平缓了下来。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实验舱里的长毛兔在底部跳动了两下，忽然倒在地上开始翻滚，像忍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
它没有坚持多久，肌肉扭曲成一团，最后撕裂开来。白色的菌群把它身体的血肉吞噬殆尽，把尸体作为了自己的养分，在实验舱里迅速壮大。
程久僵硬着身体，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漠然地按下了按钮。
无色的气体被释放出来，活跃的白色菌群迅速枯萎下去，变为青白色的一团，毫无生息。
这只是一只长毛兔，无法和何苏的被强化过的身体相比。兔子的身体会被吞噬，何苏的身体却不一定会，程久很清楚。
但他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想到何苏的身体也可能会像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一样被撕扯吞噬，他就无法再等下去了。
第五十四章 末世实验室（五十四）
任意在卧室里躺了一会儿，一直无法入睡，只能闭着眼假寐。
没过多久，卧室的门被打开，外面的光影投了进来。她现在的感官十分敏锐，几乎在门滑动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了。
任意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久。他静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眸沉寂无比。他走进去，让门在他身后合拢，走到任意面前说道：“配合我做一个实验，我可以停止对这个星球其他的实验。”
其他实验……包括对聚集地的施压？任意在心中想道，犹豫着该怎样回答程久。她来到这里是被迫，也是为了帮助聚集地，毕竟那里有她的家人和朋友。但程久口中的实验内容还尚不得知，她不知道这时候该怎样回答程久。
程久察觉到她的犹豫，补充道：“实验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和精神，毕竟我只有你一个完美的实验体。”他挑选了一个最能让她接受的理由，让她能相信他的话。
“停止所有的实验？”任意反问道，“包括丧尸潮？”
“包括丧尸潮，但你必须告诉我你身体所有的真实情况。”程久强调道，“任何变化或者感觉都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