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起来说话。”包拯望着他的身形,内心突然涌起些不忍。“我手底下虽然人多,但除了你们再没法术部门,只能在职权内借几队普通的差役给你。”包拯思忖片刻。“王朝、马汉会带着府上的卫队陪你过去。”
展昭闻言顿时精神许多,眼睛也明亮起来:“这些人足够了,谢谢大人。我会封锁主要区域进行搜山,尽快找到他们,绝不让大人为难。”
“嗯,这件事我会如实上报朝廷,后续处理也会按朝廷的章程来,你自己应心里有数。”包拯点点头。
“明白,职下自会给朝廷一个交代。”展昭心中苦笑,包大人不徇私情的原则果然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法撼动的。
天明,雨歇,展昭集结了人马火速前往天鹰岭。
雨后的山中,空气有些凉,孙哲打了个寒颤,这里是他昨日仓皇而逃的地方。“就在这一带。”
“开始搜吧。”展昭朝王朝点了点头。
随行的差役兵勇们立即行动,从山脚到山麓推进着搜寻。
约莫半个多时辰的光景,马汉带着的人在崖下的一片洼地里找到了受伤的田子和昏迷不醒的老陈,田子的腿摔坏了,流了不少血,无法拖动老陈走上大路,只得在这洼地里躲避草寇袭击。田子淋了一夜的雨,腿上的伤口不断化脓,见到展昭时,他几乎激动得哭出来,并一个劲地为没能完成任务而道歉。
差人送走获救的二人,展昭脸色有些苍白,现在还剩杨臻没有找到,他的定身符所指示的位置在山的更深处,很可能已被鬼云寨擒住。“阿哲,我们走。”
孙哲在前方引路,向定身符所在的方向摸索着前进。
“就在前面。”孙哲轻声道。他缓缓抬头观察着周围动静,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里应该十分接近鬼云寨的大本营了。
展昭蹙眉扫视过一圈,确定四周没有埋伏,可这安静而诡异的气氛让他不得不倍加小心。“你们待在这不要动,我上去看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顾及我,立即撤离,你们都是我借来的人,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孙哲,这件事交给你做,不能再出岔子。”他不可置否地命道。
“你自己小心,不要勉强。”孙哲知道与展昭讨价还价一点用没有,况且展昭的身手他是见过的。
展昭离开藏身的树丛,向孙哲所说的位置信步走去,他认真寻找着杨臻的踪迹,这里离他们老巢不远,四下必定设了埋伏,而把人质放到这样的位置只有一个目的——示威。
展昭驻足,目光停在树上垂下来的暗红色轮廓上,那东西湿漉漉的紧贴树干,被根绳子吊着。他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说不出,那是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果然找来了,朝廷的走狗。”
孙哲闻得人声,警觉地按上武器,展昭对面不远的山坡上冒出伙人来,面目颜色不一,像是戴了面具。
展昭阴沉视着那青黑色的兽纹面具,他收回之前的看法,这帮人不是示威,是挑衅。
“想不到你们来得还挺快,可惜呐,这个小子已经被献祭鬼神了,谁叫你们那么嚣张,跑到我们家门口布阵,找死!”
展昭的视线重新回到杨臻血淋淋的尸体上,他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你们知不知道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
“哈哈哈,所以呢,你要讨伐我们?就凭你身后那点连法术都使不出的虾兵蟹将?”戴黄面具的人讥笑着。
“他们当然不是来讨伐的,他们只负责给你们收尸。”展昭黑不见底的瞳仁锁定目标。“我,汴梁城卫戍司主事展昭,今日必定杀光你们所有人,绝不食言。”他指着前方的寨子,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嘶吼:“杀我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失去杨臻,孙哲本就揪心,再听展昭这话,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这家伙怕不是受刺激疯了,一个人灭鬼云寨,开玩笑吧。“待会打起来,你们快些撤回去,我想办法把展大人抢回来。”他与王朝商量着。
“卫戍司?那不就是开封府豢养的狗嘛,口气真不小,腚眼子大的官也敢跟我们鬼云寨叫板。找死就成全你!”
展昭不再理会他的羞辱,默默运气出剑,法术游走全身,很快集中于右臂,并将皮肉震得发胀。
巨大的法术凝聚着,仿佛暴雨前压迫大地的乌云,湿冷的山中突然刮起烈风,头戴面具的人们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孙哲目不转睛望着展昭的背影,只见他挥起长剑,飞身朝山寨方向劈了过去。
第10章 大理寺
狂风猛兽般扑向目标,顷刻间撕碎了坚固嵌在地表与山体间的建筑,那些戴着面具的人们早已不知所踪,已然在巨大的法术冲击中尸骨无存。
展昭失去理智般全力挥砍,任由更多的法术凝聚一点并瞬间在右臂爆发,他冷漠地看着眼前天翻地覆的一切,对待无法无天的异教狂徒,就必须斩尽杀绝。
山崩地裂的震荡中,剑风将山体切开数道口子,孙哲张着嘴呆望,与这法术相比,自己的风卷刀刃简直像放屁一样。
“呼……”崩裂声息,展昭轻出口气,片刻的工夫,他便使光了全身的力气,这法术一旦使用,便很难掌控力道,不过他这次确也没打算控制。撇开鬼云寨原址的一片狼藉,他转身来到吊着杨臻尸体的树前,解了绳结,用脱下的斗篷裹好尸体。“下来检查现场,有活口一并带走。”他抱起杨臻向孙哲他们藏身的方向高声道。
孙哲、王朝等人摸出树丛,心有余悸地俯瞰着前方的景象,对面半个山头差点被削掉,怎么还可能找到活人……
“大人,你的胳臂。”孙哲眼见展昭缓步走来,他的右臂满是鲜血,手腕附近甚至能看到裂口。
“无妨。”展昭抱着尸体从他身边轻轻走过,眸中难掩悲伤。
天鹰岭剧变和鬼云寨的覆灭很快震惊朝野,没人能想到,区区一个卫戍司竟能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展昭安静地跪在大理寺公堂,所有涉及朝廷在职法师的案件基本都在这审理。从天鹰岭回来没等进城,他们便被京畿卫戍部队拦路围了起来,而后解除武装一路押送至此,孙哲、王朝等人被暂时扣留问询情况,他作为主事及鬼云寨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则须接受包括大理寺、开封府等多个相关部门的联合审问。
右臂的多处伤口已暂时止血包扎,并固定上专门抑制法术使用的符咒。展昭垂目看着右手手指上残留的血迹,不由又想起杨臻尸体的模样……头顶上,各部门的参审官员围坐一圈,正七嘴八舌地训斥他的鲁莽、暴戾以及目无法纪。他身心疲惫,懒得仔细听一群事后诸葛亮的聒噪。
“各位大人。”他缓缓抬头环视一周,“展昭此刻只问诸位一个问题,讨伐鬼云寨,在座的哪家衙门口我没去求助过?”他阴沉地盯着上面每一张沉默的脸孔。
包拯作为开封府尹,卫戍司的上级领导,亦在参与问案官员之列,他蹙眉望着这位捅了大娄子却丝毫不怯阵的下属,既不斥责,也不回护。
“卫戍司接到朝廷下发的讨伐命令以来,各位从不关心,亦未支援一兵一卒,不仅如此,在我司法师遭遇袭击命悬一线时,各位以各种理由相互推脱,也不曾于营救有过丝毫帮助。最后,我只能从开封府借人搜寻营救。”展昭挺了挺身子,瞪着头上那一圈人高声道:“现在好了,鬼云寨平了,你们也能腾出多余的兵马到城外来围堵我们了!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住口!什么昏聩的话都敢说!”包拯霍地起身,公堂之上,怎能胡乱说这粗鄙之语。
“展昭,说话要讲良心,你卫戍司调查情况缺人手,枢密院和禁卫军可是出了十个人帮你,公堂问话不可胡言乱语。”枢密院张大人厉声道。
“您借的那十个人卫戍司这小庙哪里使唤得住。今日过来巡个街,明日又被叫回去办别的差事,后日可能又找不见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安排好的章程全打乱。张大人,谁家衙门口的官吏这样当差,您那有这样当差的么?”展昭反问。
张大人被他这一通问得面色发青,咬牙正寻思如何驳斥,却见禁卫军统领韩崇山起身向展昭走去。“韩将军,且慢!”
“怎么当差还轮不到你说话。”韩将军并不理会身后呼喊,看准展昭抬腿便是一脚。
展昭左臂挡住这下,正准备还击,却见其很快被其他人拉开,便睨着他淡然道:“韩将军,虽然您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要提醒您,这里是大理寺公堂,不是军营;我是朝廷命官,不是您手下的小卒子。”他与对方愤怒的眼睛对视着。
好容易把韩将军劝到后厅去休息,堂内终于安静下来。
“展昭,不论之前怎么样,你擅自做主违规使用法术荡平鬼云寨都是不妥当的。”御史台的人终于说话了,但凡涉及官员违法违纪的案子,他们都有介入调查的权利。
“王大人,于法,鬼云寨使用妖术害人,国法难容,卫戍司奉旨讨伐,既接受任务,必然要全力完成,否则就是不称职。于理,鬼云寨偷袭我调查队伍,绑架并残杀巡查法师,甚至将尸体悬于山寨门前百般侮辱,此举丧尽天良、天理难容,我作为卫戍司主事、第一侦办人员有权利也有义务当场做出讨伐决定,否则朝廷颜面何在?法律威严何在?于法于理,我问心无愧!”
“展昭,说一千道一万,我看你是为逃避制裁罢。”王大人被他噎得一愣,这小子一口一个法理,将相关方面都赖了个遍,唯独把自己择得干净。
“逃避?下属殉职,做主事的若不能为其讨回公道只顾自己安生还有什么资格为官?还有何脸面自称保一方平安?还是说,倘若王大人遭遇此事,会选择夹着尾巴逃跑从长计议以免受牵连?”展昭毫不犹豫反驳道。
“展昭!注意你说话的措辞和语气!”王大人涨红了脸指着他吼道。
展昭扬头望着他的恼羞成怒,御史台从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职下向来就事论事,严谨措辞,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要去注意语气。”
“住口!还要本府说几遍?!”包拯再坐不住,快步赶过去甩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顷刻令室内安静下来,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在包拯身上,他竟会动手打人。
展昭转回头,挨了打的脸颊有些发烫。“包大人,是职下连累您了。”他敛了神色,不再言语。
第11章 破军
大理寺法务监狱,丙字二号,展昭靠坐着闭目养神,审问暂时告一段落,虽未当堂宣判,但结果已不难预见。虽然在堂上把各路官员得罪个遍,可能会影响判决,但他也算借此出了口淤积很久的恶气,两下扯平,互不相欠。他心里正大致估量着获刑多少,便听脚步声和钥匙的碰撞声越来越近。
铁门打开,两道人影相继出现在牢房外。
“有事请尽管吩咐卑职。”负责丙字号的牢头恭敬退下。
展昭瞥了眼栏杆对面的来客,迅速起身跪好:“叩见包大人。”
包拯俯视着他那一身灰色的囚衣,半晌才道:“起来罢。”
“展昭不该在堂上顶撞各位大人。”展昭慢慢起身,包大人此时前来,必然不仅是听自己道歉,一定还有话对自己说,他默声立着,等对方开口。
“打你是因为你大胆、言而无信。”包拯一双黑眸紧盯这阶下囚,他的声音虽不大,却透着无穷的压力。
“当时的状况,我别无选择。任何处罚,我都接受。”展昭垂目低声说着,全无公堂上的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头。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包拯指着他吊在身前的右臂,伤处虽已妥善处理,但此时肿得有平常两倍粗,没两三个月恢复不来。“擅自使用破军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一早就告诉过你,这东西用不好不仅仅是要出人命,可能还要引起骚乱!你答应过我不去使用,现在这算什么?”
展昭被他训得无言以对,可尽管这法术有这样那样的弊端和危害,但应急使用效果显著,朝廷明明可以合理开发使用,何必藏着掖着不让用。“大人,这法术究竟为何会在我身上?我实在回忆不起它的来历,一直想找机会问您,今日,希望大人成全。”
监牢憋闷,包拯长吸口气。“你出事前在太师府当差,这你是知道的。太师府的案子一直是禁忌,我只能告诉你,太师庞籍目无法纪,勾结异端法师、擅自开发改造杀伤性法术,你是他实验违禁法术的对象。”他视着展昭惊愕的脸:“没错,破军是违禁法术。那场混乱死伤数十人,最后只抢救下来你一个,朝廷派人检查过太师府残存的痕迹,确定是法术失控引发的大火。”包拯泰然视着他,似乎在问这回满意了罢。
展昭将视线从包拯那挪回,他有些不知所措,关于自己过往的一些事,他问过发妻,而对方却也不甚清楚,只知是在京城太师府,他出事前,他们一直是分居两地,他偶尔回家探亲。至于法术,他从不曾与她提起,作为普通人的她也没有主动问过……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展昭脸色有些苍白。
“没在一开始就告诉你是担心你背上持有禁术的负担,现在你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做了罢。”包拯的情绪并无明显起伏,依旧是平时议事的样子。
“大人,朝廷为何不杀我?”展昭知道,无论何人,持有禁术依律当处死刑。
“皇帝仁厚,认为杀人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唯有研究如何破解,才是解决之策。总有一日,你可以摆脱禁术,恢复自由。”包拯难得地划出道笑容。
“大人,展昭都明白了,以后绝不再碰这法术。”展昭叩首保证道。
“想明白就好。”包拯欣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小子也不要以为在这与我认个错就能逃脱制裁,你当时打的什么算盘,我再清楚不过。你料定只要平了鬼云寨,立下功劳,于情于理说得过去,老百姓也因为除了鬼云寨的祸害而支持你,滥用法术的事朝廷就不会太过追究,甚至会怎样量刑你都已经心里有数了,可是这样?”
“……”展昭被他这一大串的推断问得直冒冷汗。
“呵呵,可惜呐,你是我开封府下属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一点,本府可以向你保证。”他将保证二字说得很重。手下人犯错,他不仅不会袒护,甚至从重处罚。
“大、大人……”展昭睁大眼睛,事情如此进展是他未能料到的。“大人,挨打挨罚我都认,只求您一件事,判罚的时候,可不可以减少罚金,我愿意用杖责来顶。”
包拯对这请求有些诧异,正常人都是选择用罚金顶杖责。“你抠到这份上了?”
“没有。我至少一年俸禄不保,如何养家糊口。”展昭面色微红,这种事真是羞于启齿。
“不论何种理由,你都应当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你记住,该挨的板子一下也不会多,该罚的钱也一文都不能少。判决不日便下来,做好准备罢。”包拯瞥了他一眼出门而去。
展昭跪坐在地默默叹气,果然是包大人,丝毫不留情面。
三日后的下午,月华出现在牢房门前时,展昭正试图将左手伸到身后揭起紧贴在臀腿上的裤子。
“月、月华,你怎么来了?”展昭抬眼看到老婆到来不由有些吃惊,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