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府一直着人去阳武县追查那伙人的下落,但收获甚微,他们已经把留在山里的痕迹抹干净了。”
“我也没弄清楚他们抓我的意图,今天与公孙大哥说起害我中招的法阵,也理不出个头绪。”展昭继续道,“被囚禁的几日里,我有意识的时候,他们除了逼我吃药,再无其他。但我应该有好一段时间是昏迷着的,这期间发生的事就不清楚了。我觉得,他们一定做了什么,否则不会就这样放过我,我逃走被他们发现,即便是滚下山,也应该想办法确认一下我的死活。”他觉得与其说自己是被救回的,不如说是被对方放回来的。
包拯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不清楚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了做什么。”正如展昭所说,这些人必然是达到了不可告人目的才自愿退去。
“职下愿意配合侦办人员调查,那几人的体貌特征、使用的法术职下依旧记得,他们在江湖上不可能默默无闻,若能以此将其捉拿归案,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身后的操纵者。”
“也好,在不影响休息的前提下,适当进行罢。身体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说出来,本府担心他们在看不见的地方做手脚。”包拯忧心地盯着展昭身前固定着木板的手臂。
“大人放心,有什么情况职下一定及时告知。”
二人聊了一阵,时辰不早,包拯也不再打搅他休息告辞离开。
送走包大人,月华重新为展昭掖了被子照顾他睡下,展昭受伤这几日,她基本睡在厅里,一来避免夜里睡迷糊碰坏他伤口,二来屋里有什么事厅里离得近方便照应。
展昭一直睡得很沉,养伤的这些日子,他基本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然而这一晚,他却如何都睡不舒坦,不仅胳臂腿难受,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扰乱心神。“一定是又犯了毛病……”他在似睡非睡中安慰自己,便又挪腾了一下身体继续尝试睡下去。
大约过了很久,周围开始明亮起来,想必是到了白昼,展昭疲惫地皱了皱眉,眼皮灌了铅似的趴着,一点都不想抬起。
“小子,醒醒吧,这都什么时辰了。”
“……”展昭被陌生的声音拉出混沌的梦境。他猛地清醒,警觉地盯着视野内的人:“你究竟是谁?!”
“真不认识我了?”对方被问得一愣。
展昭迅速扫视四周,他的屋子已被人用幻术控制,对面的人也绝非善类,就算开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基本是毫无还手之力。“你想怎么样?”
对方原还一本正经,被这么一问突然笑了:“你小子现在是越发长脾气了,对好心好意来探望你的人不表达感谢,竟还说出这样的话。”
“我没见过来探病还使用幻术的。”展昭冷冷道。
“呵呵,这道结界能让我们更好地交流,你的小娇妻好好地睡在厅里呢,我可一根手指都没动她。”对方依旧笑着:“你要知道,用这样不敬的眼神瞪自己的师父是要挨揍的。”
展昭闻言目光颤动了一下,他在梦里确实梦到过这个人,这个人在梦里也确实是他师父。“你说你是我师父,有何证据。”
“猢狲崽子……不过是离开几年的工夫,就把师恩全忘个溜干净,。我养你十五年,教你练功,把你拉扯成人你都忘了?”对方似乎有些急了,指着展昭斥道。
“你还打过我。”展昭记起那时的梦境,这个人可没少修理他。
“嘿!你个混小子!我对你的好你咋不记得?打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好好练功,千方百计逃避练武,跟我扯什么练好法术走遍天下全不怕的鬼道理。”
“那你知道西夏的摔跤术么?”自己和西夏的关系是展昭一直介意的。
“我教过你。我们在宋夏边境居住,有时需要扮成西夏人进入他们的境地搜集情报,所以我们不仅要会西夏语,还要熟练掌握他们的主流武术,否则一旦打起来必然露馅。摔跤术我差不多是逼你练到忘记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每一招都怎么使。怎么样,现在该想起来了吧。”
“这么说,你真是我师父。”展昭忽然有些激动,如果这个人的说法是准确的,关于西夏的疑问便全解开了。
“对,如假包换。”对方无奈叹气。“你三岁做我徒弟,十八离开我自己闯荡,你二十那年娶媳妇,我虽然没能赶过去,但你老婆丁月华的头饰上有颗碧玉是我们从西夏王爷的府里顺出来的,我当时说留着给你成亲用,你还傻笑。”“你从小就呆乎乎的,刚跟着我那年冬天,我们还在庆州的村子里住,有人过来拜访我却不认识路,正好见到你在门口玩,就问你这是不是我家,你告诉人家不是。一会儿人家饶了一圈重新打听到这里找到我,一眼看到你,便告诉我刚才的事。我喊你过来,问你师父叫什么,你说叫师父,又问你师父姓什么,你回答我‘姓师’。”
展昭听罢憋笑憋得满脸通红,且不说后面那段,关于月华的那些确实是与事实完全相符的,月华头饰上的玉珠确实是极贵重的西域货,是他们私底下的定情信物,外人不可能知道。“看来,您真的是我师父。”他挣扎着撑起身,见到师父,最起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躺着罢。听说你失忆,看来是真的。”见展昭执意要起来,他不由笑道:“这股别扭劲倒是一点没变。”
“弟子失去往日记忆,方才多有冒犯,请师父恕罪。”展昭一只胳臂动不了便摸索着跪在榻上给师父认真磕了个头,他的腿不太灵便,身子一歪差点翻倒。
“好啦好啦,可以啦,不怪你,躺回去罢。这些年不见,酸文假醋的礼节倒是学会了不少。”师父赶紧扶住他,。
展昭却不急着躺下,抬头一脸诚恳地望着师父道:“弟子还有一事想请教,师父您叫什么名字?”
“……”师父被他问得简直哭笑不得。“须臾,你师父我叫须臾啊!混小子!”
第30章 记忆
“师父的名号弟子从未听说过。”展昭将须臾这名字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
“为师平日里多在边关活动,江湖之事很少参与,你若有机会,可以向西北回来的人打听。”须臾打量着他,“从你成家,自立门户,我们便极少见面,三年来你杳无音讯,好容易听闻你的消息,寻思顺路过来看看你,想不到你跑到京城里当官了,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么。”
“不瞒师父,弟子只有近两年的记忆,在卫戍司当差之前的事基本都不记得,很多事是月华和周围同僚告诉我的。”
“为什么失忆知道么?”须臾蹙眉听着。
展昭垂目道:“包大人告诉我,我原本是太师府里的人,太师私自在府邸研究违禁法术,并且在我和其他人身上试验成果,有天法术失控,引发大火,救火队从火场救出来的人里就只有我最后活了下来,但我因为脑子受了创伤失去记忆,无法提供当时太师府的情况。再后来包大人提拔我做了卫戍司主事,就是这样。”他看了看左肩,“我的左肩和后背有几块烧伤,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嗯。”须臾默声听着,只在展昭说完之后才轻叹口气。“难为你了,可怜的孩子。”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语气也少了一开始见到展昭时的激奋。
“师父,我跟您学了十五年,除了西夏的武术还有基础法术,我别的什么都没学会么?”展昭突然抬头问道。无论是谁,只要不瞎,都会看出须臾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他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徒弟,总不会草包到只会基础法术。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他想听听师父怎么说。
“前阵袭击你的人我认识,不用想着派官兵去抓他们,这几个家伙早就躲了。”须臾仿佛没听到展昭的问题。
展昭目光一震,旋即轻声道:“师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过去的事既然忘记了,就让它忘记罢,你也不必再去刨根问底追究什么,听到了没有?”须臾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
这一瞥令展昭的身体本能地迟滞了片刻,他的浑身的汗毛都在向他发出危险的警报信号,他的脑子里不自觉地忆起早年被这眼神支配的恐惧。“……”
须臾拉过展昭右臂,木板间的缝隙中,皮肉正肿胀发紫,至少要过个三五天才能褪下颜色。“有个不得了的东西在这里面,对么?”
展昭点点头:“据说是太师的研究。”
“庞籍这个绝户老龟孙……”须臾黑着脸骂了句。
“……”
“你用过么?”须臾抬眼看着徒弟,以这小子的性格,不用才怪。
“用过,效果很好,但后续影响很不好。”展昭不会忘记屁股被打开花的感觉。“包大人告诉我这是违禁法术,我答应他以后不再使用了。”
“据我所知,这个法术是西夏最早开发的,使用时候最忌盲目用力,否则后期想控都控制不住,极容易自伤。”须臾放回他的胳臂。“你双臂对法术的控制力还欠修炼,如果做不到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我也劝你别再用,当心胳臂废掉。”
“弟子明白了。”展昭乖顺地听他训导,须臾知道的事情果然比他想象的要多。
许是到了犯病的时间,展昭的经络和关节又开始一阵阵难受起来,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你怎么了,我就那么吓人么?”须臾问道。
“不是,弟子中了您认识的那几个人的法阵,这些日子时不时就要难过一阵。”展昭动了动身体,换个姿势会好受一些。
须臾的眼神中带着狐疑。“什么法阵?说来听听。”
展昭心中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毕竟这事他连月华和包大人都没说过。
“怎么娘们唧唧的。有话就说,除了我俩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四象阵。”展昭决定赌一把。
“……”须臾的目光颤动了一下。“吃药管用么?”
展昭有些失落,师父的反应和回答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四象阵的威力,他甚至能感到师父在回避。“有点抑制作用。”
“药那东西,适可而止罢,多吃没什么好处。”须臾换了个漫不经心的表情。
“师父……”面对须臾,再想起那些关于自己是异类的论断,一股沮丧和无助猛然涌堵在心头,他竭力控制,毕竟不该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师父暴露真实的感情。
“很多事情一言难尽,需要自己留心注意。”须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境。“忘掉过去未必是坏事,我还是那句话,别去探究过往,一旦发现费尽心力理清的过往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样,你又该如何自处。按照既有的框架好好生活下去,你现在有家庭和责任在身上,太任性不好。”
“师父可否给弟子一个明示?”展昭听他话里有话,须臾不让自己在意失去的那些记忆,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不可。”须臾直白道。
“因为弟子的过往十分不堪么?”
“不是。生活不易,没必要去较真。”须臾以不可置否的语气说着。“时候不早,我该离开了。今日你我见面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老婆,这对你我都有好处。我不喜欢暴露行迹,所以设置这样一个场景与你交谈。”他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
椅子着地的一刻,展昭眼见着须臾的身形变了模糊。“弟子记住了。师父保重。”他知道自己无法挽留他,只得爬起身目送他离开。
片刻,须臾完全消失在展昭的视野内,他的幻术高深莫测,展昭甚至没看清楚他出屋走的是窗户还是大门。
屋外传来些家雀的鸣叫,方才的幻术隔绝了外界所有响动。展昭慢慢挪下床,忍着脚底和膝盖的疼痛强撑着下地,他得看看月华的情况,这么半天没动静,别是出了什么事。
“哎哟……”展昭咬牙暗叫,双脚在承受全部体重的瞬间扎心般刺痛起来。
“你干什么呢?!给我回去!”睡醒了的月华从厅里探出头来查看情况,见这病猫擅自下了地,赶紧高叫着冲进屋。
“我……我就想看看你……”展昭被她吼得动也不敢动。
“我不过是睡过头了嘛!你想要什么就喊呐,下地做什么,脚不想要啦?!一会儿还得给你换药!坏猫!”月华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一下。
展昭在她的帮助下重新蹭回榻上老实躺着。“好啦,是我错了,我不下地了,不要骂我了……”听得月华骂得响,人也挺精神,他总算松口气。
“一早起来就不乖,罚你多吃一碗粥!”月华故作气愤道。
“噢,都听老婆安排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第31章 首饰
年终岁尾,汴梁的雪总是下得毫无征兆,一夜北风吹过,天地已悄然换了套银白冬装。
月华打开屋门,清新而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的小院子被完好无损的雪面整洁地覆盖着。“哈哈,下雪啦!好漂亮啊!”她迫不及待地将这好消息告诉给窝在屋内休息数日的丈夫。
“嗯。”展昭答应着,慢慢坐起,并用一双清眸望着窗棂外明亮的光影。
“盼了这么久总算是下雪了,这次下得还不小呢,快没过脚踝了!”月华兴奋地回了屋。
“真想出去踩踩雪呐。”展昭用歉意的目光投向月华,以自己目前这个腿脚,是没法陪她尽兴了。
“以后还有机会的。”月华帮他披上棉衣。“等你能下地了,咱们出去逛灯会。”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展昭握着她的手,就是这双手,帮他洗衣、做饭、擦拭身体。“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你呀,好好养伤,别落下什么毛病,我就知足啦。”月华轻戳了他脑袋一下。
“我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年前一准好利索。”展昭一只胳臂将她柔软的身体揽到自己这边。
“讨厌呢……”月华也不挣脱,紧紧倚着他坐下。
小两口正腻歪着,院里忽然传来叩门声。
“弟妹,我是你公孙大哥。”
“噢,来啦。”“衣服穿好别着凉。”月华起身,叮嘱了展昭一句便开门去了。
“公孙大哥请进,今个下雪,您还特意过来一趟,这让我和小展怎么好意思。”月华将他引进院内。
“昨个刚配好了新药,正好趁上午的空当送给小展,一路过来顺带欣赏雪景。我没打扰到你们吧。”公孙策笑道。
“哪有。快进屋吧。”
展昭披着衣服在榻上迎接客人,公孙策打量他一番,不住点头道:“没破相,还胖了一些,看来是缓过来了。有贤妻照顾就是不一样,你小子要是敢对月华不好,可别怪大伙揪你猫尾巴。”
“嘿嘿,我若敢造次,不用等你们动手,尾巴先被月华揪下来了。”展昭笑嘻嘻道。
“跟我逗乐子是吧,我看你这伤是真好了。”月华瞟了他一眼,“你们聊吧,需要什么再喊我。”她将茶水端给公孙策后退出屋去。
展昭目送老婆出门,确定她走远后,他赶紧小声招呼公孙策上前:“带来了吗?”
“不带我能来么?”公孙策亦压低声音。
“快快,拿出来我看看。”展昭一双猫眼紧盯着对方的药箱。
“瞧把你急得。”公孙策将药箱放在榻上,利索地开了锁。“总共就是这些,一样不少,完璧归赵。”
展昭拿出药箱里的首饰盒子打开看了看,“嗯,没错了。”
“你小子,检查那么仔细是怕我骗你么。”公孙策瞧他一副品鉴古董的架势不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