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鹤颔首叹道:“这一路我找遍了锁匠和郎中,只是都没有办法……你放心,我会去请来那些江湖名宿,尽快解决这麻烦。”
小鱼儿笑道:“多谢多谢。”
江别鹤瞧着他们远去,温柔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如寒冰。他缓缓叹道:“这鬼灵精怪的孩子,看来我不能小觑了他……只是玉郎,怎地也变得如此奇怪?”
他思索半晌,剑眉轩起,喃喃道:“……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需要使些手段了……”
幽深走廊里,有个小小的灯笼。
红彤彤的一颗圆润亮色,孤独地闪烁在似无尽头的长廊里。
江玉郎不发一言,拉着小鱼儿在走廊中穿梭。
“喂,你急什么?莫非你那房间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等着你?”小鱼儿快步赶上他,开口调笑。
江玉郎淡淡道:“在我家,和我爹说话的时候你最好莫要时时多言。”
小鱼儿故作不解道:“为什么?你爹难道还会对我怎么样不成?”
江玉郎嘴角露出一朵在昏暗的灯光下映照看来有几分诡异的微笑,轻叹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我回来,只怕也想看看我爹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罢。”
他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冷冷道:“有些事情……少管为妙。”
小鱼儿心里一跳,表面仍不露声色。他语锋一转,道:“喂,你去没去过那后园?”
江玉郎顺着他目光看去,直直瞧着那一片黑魆魆的荒凉后园。
“去过一次。”
他垂下眼,淡淡道:“去过一次的人,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小鱼儿笑道:“那里面有鬼么?”
江玉郎道:“那地方,鬼也不敢去的。”
小鱼儿趁着他打开房门,点亮烛火的片刻,在他背后轻笑道:“那么是不是有很多秘密?——有趣的秘密?”
江玉郎倏然回身瞪着他,刹那之间,目中光芒砭骨锋利。那目光旋即平和,少年微笑道:“鱼兄且听小弟一句忠告,好奇害死猫,人也一样。”
小鱼儿嘻嘻一笑,竟似并未放在心上。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子,奇道:“这就是你的卧房?”
这间屋子不大,却很整洁。倚墙有一套木质桌椅,书籍刀剑均被码放整齐,靠墙处只有一张素净的床。
江玉郎不动声色地长长叹了口气,道:“一年多没有回来,此刻看见这张床,也不觉亲热得很。”
小鱼儿笑道:“瞧见你那些宝贝朋友之后,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以前会老老实实睡在这张床上,你难道真的憋得住?”
江玉郎突然一笑,道:“半夜我不会溜出去嘛?”
语调带了些自鸣得意,上翘的尾音却过于娇软了。
小鱼儿心里一动,瞧着他不同于与他争斗暗算时狠戾、反而带着偷了鸡的小狐狸般狡诈得意的晶亮眸子,不觉失笑。江玉郎虽是条毒蛇,是只狐狸,到底不乏可爱之处,他早已知道。
“我自然知道世家少爷都有半夜出访的雅癖,但你爹爹可与别人不同,你怎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屋子里?”
小鱼儿道:“不知道。”
江玉郎道:“只因这屋子距离我爹爹的卧房最远,而且窗子最多……这本来应该是佣人住的地方,但我却抢着来睡了。”
小鱼儿笑道:“据我所知,这只怕是你最聪明的选择了!”
第12章 月下花前
作者有话要说:
铁姑娘出来了~
我个人认为原著铁心兰的情节和人设和新剧有一定差距【敲黑板】,剧粉小可爱别被一些没见过的原著情节惊到w原著兰妹来江别鹤家就是为了刺杀,不是我黑她啊【求生欲
在自己的卧房里,江玉郎终于毫无顾忌,蒙头大睡。小鱼儿躺在他身边,清醒已极。
他拉起被子,蒙住半张脸。软绵粗粝的布料接触鼻尖,缭绕着细细熏过的檀香,气味干净自然。这朴素的清香是江玉郎自小闻惯了的,那是皂角和阳光混合的柔软气息,和江别鹤的为人大相径庭。但对于自小在恶人谷长大的小鱼儿,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恶人谷中的几个叔叔伯伯和姑姑,莫说叠衣熏香,不在他被窝里搁上一只地鼠一条草蛇,或是撒些千奇百怪的痒粉麻药,已是天大的好心。
他嗅着鼻端的幽香,感受着身旁人均匀平静的呼吸,明知危机四伏,竟荒谬地生出半分安宁的归属感。
门外传来一阵轻悄跫音。小鱼儿切断飞到天外的思绪,微微张开半只眼睛。
有人叩了叩门门,小鱼儿屏息凝神,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门外的人将门推开一线,似是凝注半晌,复又合上门板离开。
这人是谁?三更半夜,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直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小鱼儿才张开双眼。他自头发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铜丝,伸在情锁的锁孔里细细拨弄几下。
只听轻微的“喀”的一声,那“情锁”竟然被他轻轻松松拨开了。
恶人谷中既然奇人荟萃,自然有最出色的小偷。而最出色的小偷,也往往是最好的开锁匠。
小鱼儿轻轻把右手抽出来,出手如电地点住了江玉郎的睡穴。
江玉郎还是睡得很甜,整个身子蜷在薄被里,被子里圆圆鼓鼓一团。他的头也埋在枕头里,长发披落,只露出小半张微泛红潮的白皙侧脸,睡相乖巧可爱。
小鱼儿竟瞧得不觉痴了。他蹑手蹑脚调整了一下江玉郎的姿势,以免他被闷到,尔后极快地跃出窗户,径直窜入了那荒凉可怖的后园,直直追寻方才那人的踪迹而去。后园圆形拱门前人影一闪,他已经钻了进去。
万丈黑暗之中,风吹木叶的窸窣声愈显响亮骇人。只听一声轻微的枯叶碎裂声,又有一个影子站在了圆月形的拱门前。
——正是方才被点了睡穴的江玉郎!
江玉郎长发匆匆束起,一身单薄寝衣随风微微鼓动。他双颊惨白,再无红润,双眸凄冷黑沉,目光诡谲冷厉,如同暗夜择人而噬的鬼魂。
他失言后早已预料到小鱼儿会去一探究竟,于是也自然有了提防。《五绝神功》中记载的移穴之法他虽未学成,但还算有火候,在他点他睡穴时,早已轻悄悄将穴道滑开了半寸。
他单手拎住那沉重的情锁,略略弯腰,施展轻功溜入后园,朝着一间破败陈旧的小花房掠去。
只听那花房中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声轻响。江玉郎屏息听了半晌,直到那声响停止,他终于也走了进去。
狭窄的花房中空无一人。江玉郎丝毫不惊,径自向着墙角一堆枯柴走。他伸手左右一拨,枯柴簌簌而动,无声现出一个极深的洞穴,洞中隐约透出微光。
江玉郎自然是认得这里的——这正是江别鹤设在地下的密室书房。他面色一变,飞一般掠了进去。
沿着洞穴下行,是一间精巧的书房,屋内灯火通明,四壁嵌入数盏铜灯,灯油方自添满。房内有一张明净的大理石书桌,桌上整齐地陈列着文房四宝。桌旁罗列一排排檀木书架,书架上亦码放着无数古籍,文墨气息极为浓厚。
江玉郎的目光,紧紧盯着桌前背对着他的人。
小鱼儿耳目灵敏,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他闪电般放下手中的那卷轻薄的纸,回头一望,江玉郎鬼魅般静静站在门前。
小鱼儿随手拎起那石椅上搭着的一件衣袍,抛了过去,自如笑问:“不冷么?”
江玉郎接住衣衫,将其随意披上。他伸出左手,淡淡道:“你把我的也打开。”
小鱼儿微愣,没想到他竟未发作,还是点了点头,握住对方纤细手腕。哪料在他仔细拨弄锁孔的同时,江玉郎右手已闪电般拍向他肩部大穴。
情锁咣啷落地,巨大声响惊心动魄。小鱼儿抬手险险捉住对方的腕子,失声道:“你做什么?”
江玉郎两只手均被把控,眉头紧锁,挣扎着咬牙道:“你若是不惹麻烦,我还可容你多活些时日。只怪你、你要探听我爹爹的秘密……”
小鱼儿一挑嘴角,放开了他,反手拾起那一沓薄纸,一双黑曜石般的灵眸熠熠生光,冷笑道:“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将那纸递到了江玉郎眼前。
江玉郎身子一震,死死盯住那纸,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那偷出来的燕南天藏宝图是用木炭条画出的,纸张也十分特别,是用一种特殊晒干后的药草筋络织成,纤薄绵软且颇为防水。纵然他自诩不是一个见识少的人,也从未见过那样的纸。
而小鱼儿的手中,正是那种草纸。最表面的一张,竟尤带炭痕深黑和宝图纹路。
小鱼儿狠狠将那纸甩到身后的桌面上,厉声道:“这就是那藏宝图的纸!我疑心的果然不错,若是那宝图是真的,你以为你爹爹会那么随意的放在书房?”
江玉郎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咬紧下唇,噤若寒蝉。小鱼儿疾步向前,盯着他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闪躲,道:“他也没告诉你是不是?”
江玉郎抿唇缄口,喉结上下滑动,无疑已说明一切。
江别鹤若是告诉他了,他怎会孑然一身跑去峨眉山寻找所谓的宝藏?
小鱼儿目光一转,微微冷笑道:“好一个‘江南大侠’,果然是谨慎万分啊……”
江玉郎原本始终闷声不响,此刻猛然抬首,冷声道:“我不管此事究竟怎样,我爹爹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纵然不告诉我,也是情理之中。”
小鱼儿不怒反笑,道:“那你就任由着他害人么!他想害得四方群雄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利!”
江玉郎淡淡道:“这并不是我的事。我只知道,他是我爹爹。”
小鱼儿眉梢皱起,道:“那你就任由他操纵你,是么?江玉郎,你觉得你忍得下去么?”
他低低一笑,步步紧逼:“我知道,你当初偷来那‘藏宝图’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要钱,你要权,你要构建自己的势力而非永远依附于你爹爹。因此你才会不惜一切孤身寻宝,还和那些名人之子不断来往。那时你都有自立的想法,难道现在你还愿意当你爹的傀儡?”
江玉郎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些话,字字入心。
小鱼儿实在太过聪明,聪明得可怕,聪明得该死。
既已被他一个外人窥见了这么多的秘密……若是被爹爹知道了,虎毒不食子,但长跪几日却是难以避免。他跟踪在他后面的时候本应该立刻制住了他的,再将他关起来。江玉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偏偏并未这么做。是因为今日浴池坦诚相对的一瞬旖旎,还是因什么其他原因,他也懵然不知。
江玉郎素来痛恨无知,而江小鱼便是他江玉郎的无知本身。
因此,他合该是恨他的。
向来如此,不可有误。
江玉郎整理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神情,淡淡笑道:“鱼兄,如今你是希望我带你上去,或是你将我困在此处,被我爹爹在外捉住?”
小鱼儿凝眸一笑,突地手掌一扬,江玉郎竟被身不由己地拽了过去。他霎然慌乱,却听那人于耳畔浅声道:“你不会捉我的。”
江玉郎身子一震,推开他道:“你……你莫要胡说!”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胡说么?”
江玉郎见他凑得极近,一瞬之间竟忘了说话,睁着大眼睛看着他,那人也笑吟吟地回视。失神过后,江玉郎冷哼一声,方要说话,却听上方草木不同寻常的沙沙声忽起。习武之人耳目最是灵便,更何况是谨慎细腻的江玉郎,这看似轻微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如电闪雷鸣。
两人对视一眼,小鱼儿抛个眼色。江玉郎略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同甘共苦患难时期的时刻。少年们一同窜了上去,将一切机关归位。
江玉郎将要打开花房的门时,小鱼儿忽将他按倒在怀里,飞快俯身趴伏在一堆枯草之上,沉声道:“你瞧!”
由宽大的门缝望去,门外园中有一黑影。那人身形纤细,正弯下腰身,四下环视,自觉无人在场,便纵身掠向江别鹤的屋子。
小鱼儿低声道:“你瞧,这并非普通飞贼,看来像是个新手。你瞧他提着的两把刀,那刀刃光洁闪亮,极为引人注目,是暗夜行窃的大忌。”
江玉郎心羡他头脑机灵,又暗赞他条理清晰,却少了那一份原应满溢的阴毒妒恨。他轻哼一声,冷笑道:“小小飞贼,不知死活。”
二人游鱼般滑出花房,悄无声息的追随而去。前方纤影并未发觉,直直行至江别鹤窗外,摸出了一根细小竹管——无疑是行窃迷香,轻轻刺破窗纸一角,向里吹去。
江玉郎暗暗目测那人功力与自己相去甚远,干脆不加掩饰,朗声笑道:“深夜来客,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霍然一惊,回身欲逃。江玉郎身形一闪,已在小鱼儿几丈之外,恰巧挡住那人,微笑道:“在下未曾好好招待,阁下怎可匆匆而去?”
那人急躁跺足,喝道:“让开!”这夜行贼语声清脆婉转,竟仿佛是个女子。
江玉郎闪身再度挡住她,冷冷道:“阁下若是不说明来意,在下只好得罪了。”
那少女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受惊幼鹿般的眼。她秋波一转,定在了坐看好戏的小鱼儿脸上。眼神微动,已是颤声娇呼道:“小鱼儿!”
她扬手揭下蒙面黑巾,小鱼儿也不由愣住了。
这大胆而莽撞的夜行人竟然是个美丽少女,还是他的熟人,铁心兰!
铁心兰泪光猝闪,手中锋利的鸳鸯柳叶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娇躯直直扑了过来。
小鱼儿只得伸手接住她。江玉郎意味不明地扫视,眼眉间秀致如玉的风采在月光映照下更为恬淡,却被目中的冷厉之色点缀了几抹阴沉嗜血。
如暗夜魍魉,幻化为人间绝色,伺机而动。
苍白细致的指间利器寒光烁烁,颇为熟悉的暗器形状隐隐被勾勒,仿佛是那夜遭黄花蜂偷袭时他所用的淬毒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