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直闭上眼握紧拳头,压制住激动的心跳,控制住想跑的腿,然后抬起手,慢慢将门推开。
“哎呀穿上有点绷。”宿舍里,程一心正坐在凳子上,手指捏着薄薄的肚皮说:“我可能长胖了,艹,不行我要减肥。”说着抬头,眼睛一亮:“欸林儿你回来了,你刚去哪儿了?我都没看见你。”
廖星河听见声音,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和神情都极淡,表情几乎是无比松弛的,浅棕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可就是让林宇直一阵心虚。
不行,不能慌,不能慌,林宇直你千万不能慌,必须要稳住。
顶着那道轻飘飘的视线,林宇直进屋,仿佛他走进的不是宿舍,而是殡仪馆:“我出去、有点事儿。”
他想笑的自然点,至少完美掩饰内心的慌张:“你们刚在聊什么?”
“你回来的正好。”程一心从凳子站起来:“我们就等你呢,廖哥说他在找一个人。”
林宇直脚步一顿,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手指慢慢攥紧门把:“找谁啊?”
程一心道:“廖哥说他以前遇到一人妖,穿着裙子把他朋友骗了,他朋友拜托他帮忙找他。”
刚冷静下来的心情瞬间掀起惊天骇浪,林宇直眼前一黑。
这是天、天要亡我!!!!
第7章 弱小
好不容易用混泥土夯实的心理建设,直接被这句话击倒了。
“林儿。”程一心连忙跑过去扶住林宇直,见他脸色惨白,关切的问:“你怎么啦?”
“没、我没事。”林宇直忙稳住身体,脑袋嗡嗡响。
——稳住稳住,要稳住,不能对号入座,人家说的是帮朋友,帮朋友,找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程一心问:“没事儿吧你?”
林宇直:“估计是在外面晒久了,有点中暑。”
“你脸色很不好诶。”程一心拖了一把椅子,扶着林宇直让他坐下,担心道:“我去楼下给你倒杯热水,顺便去给你拿点儿解暑的药回来。”
“啊?”听见程一心要走,林宇直一慌,拽住他:“不用了,我坐会儿就好,你别走。”
我怕你回来就见不到完整的我了。
程一心放心不下:“行吗?”
林宇直擦擦额头的冷汗:“行的。”
说话间用余光撇了一眼廖星河,后者正从行李箱里翻出几本书放去桌上。
看着那优越的身高及伟岸的肩宽,还有嚣张的大长腿,又想想自己细胳膊细腿儿的。
林宇直嗓子莫名一紧:他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回来,他觉得廖星河一脚能将他碾死在地上。
廖星河把书整理好,察觉到什么,倏地回头。
林宇直一惊,被抓个正着。
就在相顾无言时,程一心手机响起来了,他给两人说了一声,便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了。
程一心出去,房间的氛围立刻有点怪。
廖星河别开视线,又转身从行李箱里拿电脑。
忽地他手一顿,眨了眨眼,抬起头看着林宇直。
被这么一盯,林宇直不由自主正襟危坐起来,手掌乖乖搁在双腿上,像上课走神突然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学生。
廖星河大概是单纯有点想不通,他问:“我的名字让你很奇怪?”
一想到这位新室友当着他面猝不及防“嗷”地那声儿,他还以为见鬼了。
林宇直张张嘴,指甲暗暗掐住大腿:“我……”
我该怎么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啊!
林宇直重复:“我……”
我是不是该昏死过去比较好啊!
林宇直:“我……”
我说我是想要他的签名会不会显得很傻逼啊!
廖星河眉头动了一下,耐心不怎么好:“你什么?”
林宇直嘴角一抿,紧张的咽口吐沫,目光转而盯着地面,硬着头皮说:“我是觉得此名,清新不失脱俗,高贵不缺典雅,念起来时朗朗上口,落在纸上气势磅礴,既有陶潜笔下的洒脱恬淡的之意,又有李太白口中的雄伟壮观之象,所以我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要反复咂摸。”
死一般的寂静。
廖星河的表情一言难尽:“…………”
廖星河抿了抿嘴,收回视线,似乎不打算再说话了,但脑中浮现发小们发来的信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搞连带,不能因为一对儿小獠牙就给人脸色,或许……他是不应该这样。
想了想,廖星河出于礼貌的多问了一句:“你叫林宇直是吧?哪个林?”
林宇直声音顿挫:“大难临头的“林”。”
廖星河:“什么宇?”
林宇直表情麻木不仁:“与你无关的“宇”。”
廖星河:“什么直?”
林宇直对未来都了无生趣:“人间不值得的“直”。”
临与值?
廖星河这回多看了林宇直几眼,心中慢慢浮出一个疑问:这位室友真不是在逗我?
林宇直瞥见廖星河张了张嘴,好像还有意欲问下去的意思,他腾地站起来,打断他:“我先去上个厕所。”
说完,便快步流星朝洗手间走去。
刚关上门,林宇直撑不住了,贴着门像一颗汤圆软软的瘫软在地上。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完全冷静不下来,太恐怖了。
和当初站他面前羞涩表白的阳光小男生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啊!
再说上几句话都他妈要窒息了。
林宇直长长叹息一声,掩涕兮,哀吾生之须臾啊!
他抬头对焦洗手间的灯,脑中乱如麻,有两个小人儿正在辩论:
其中一个小人儿A:要不出去坦白了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过一刀刀凌迟至死。
另外一个小人儿B:不行,你连对方是凶是恶都不知道,坦白不等同洗干净脖子让他拿刀割吗!
小人儿A:现在不说以后总会有知道的一天啊,等到那时候真的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小人儿B:你傻啊,你现在名字都改了,他还能认出你来,就算知道你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他有什么办法。
小人儿A:你进来时没听见程一心说什么吗,说廖星河在找人,找一个穿裙子骗感情的男人。
小人儿B:廖星河说是帮朋友找的,你怎么能对号入座。
小人儿A:那你怎么能保证那个朋友不是本人系列呢?
小人儿B:那你又怎么能确定朋友是本人系列呢?
小人儿A: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小人儿B:对啊,那就去问啊。
两个小黑点吵得头疼,林宇直一拍脑袋,不行,他必须要撑住。
林宇直深谙临危不惧必成大器的道理,而且据他观察,廖星河是没认出他来,这乃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程一心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帮朋友找穿裙子骗感情的男人?
林宇直皱眉,不是很明白,帮朋友?
又侥幸想:应该不是我吧,肯定不是我吧,必须不是我,真是我我还活不活啊!
吐口气,林宇直手撑地借力站起身,拍拍屁股,又照了一下镜子。
四年过去,少年脸上已经褪去了那份青涩,而五官依旧精致惹眼,肤似雪色,唇如蔷薇,一双眼转眄流精,脸颊上的婴儿肥更是多了几分乖俏。
但某人不怎么好好用脸,五官皱成包子褶儿,甚至还越看越气,最后狠狠掐了一把脸,力道不慎,白皙的脸颊泛了红,林宇直疼的眼泪汪汪,忙用力搓了几下。
他要这张母兮兮的脸干什么啊!
林宇直忍住眼泪,吸吸鼻子,加紧再做一层心理建设,然后转身走出洗手间。
廖星河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椅子太矮,而导致他的大长腿有点儿无处安放的意思。
一只手松散的搁在书桌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大拇指轻松的敲字:“新室友叫程一心,还有一位叫”刚打字到这儿,廖星河手指一顿,抬头,目光略淡的瞧了一眼从卫生间出来的人,又低头,打上:“临与值。”
然后点击发送进「有福同享有难退群」的群里。
消息一发,群里唰唰出现消息。
平市吴彦祖·沐云意:
临与值?星儿,你确定他不是在侮辱你的智商。
平市郭富城·秦飞:
老三听错了吧,这位小临同学是洗手间里面的小可爱吗。
平市陈冠希·许绛:
是不是有一对儿虎牙的那个。
平市陈冠希撤回了一条消息。
平市梁朝伟·廖星河:
看见了「//微笑」
声明,那不是虎牙,是獠牙。
平市吴彦祖·沐云意:
星,别搞连坐。
廖星河看完消息便退出桌面,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起身,将刚才拉上的行李箱又重新打开。
林宇直正着急的想程一心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宿舍。
忽然,他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同学,能麻烦你帮忙试件衣服吗?”
林宇直身子微僵,盯着眼前的墙,眨了眨眼,硬着头皮转身:“什么呃。”
“事儿”两个字梗在喉头,林宇直张着嘴,瞳孔地震,表情空白。
只见廖星河干净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条水粉色的女士百褶裙,他缓缓道:“是这样,我朋友在初中被人妖骗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我们现在都在找他,帮他完成这辈子当女人的梦想。”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
林宇直嘴巴控制不住的抽搐。
天!!!朋友就是本人系列?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怎么办?我到底是伸手接过裙子还是连夜买火车票回平市?我应该说点儿什么的好?感觉他好像不会放过我,请问距离人类研究出时光机器还有几年,我想回到十四岁那年,亲手砍死那个撩裙子的我。
林宇直脑袋一片嗡鸣,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脑中弹幕一遍遍刷新,表情一点点僵化,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须臾。
然后,他听见自己用艰涩颤抖的声音说:“我是直男啊!”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廖星河:谢邀,不是虎牙,是獠牙。
以后:我老婆有可爱的小虎牙,我老婆天下第一可爱,万里挑一的古灵精怪。
嗯,真香
注:
陶潜:陶渊明。
李太白:李白。
“哀吾生之须臾”出自《前赤壁赋》
长叹息,掩涕兮原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出自《离骚》
第8章 人生
廖星河:“直男?”
林宇直含泪点头:“对。”
林宇直目如死地的盯着小裙子,双手不由自主攥紧裤头,一脸悲壮用胡言乱语来拖延时间:“其实吧,我现在身体有点儿不好,真受不得一丁点儿的风吹雨打,我是独生子……因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我没告诉你,小时候呢,家比较穷,在我读幼儿园的时候,买不起裤子,于是……”
林宇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但廖星河貌似听得非常认真,他也强撑着头皮说下去:“于是我妈就给我穿裙子,从三岁穿到六岁,那三年来我痛不欲生,苦不堪言,所以我……我……我……”
连说了十几个“我”都没有后文,廖星河忍不住问:“所以你什么?”
所以我什么?
所以什么?
所以——
“所以我患有小裙子PTSD——”说着为了使人物有明显内心冲突以及情节更加戏剧化,林宇直倏地举起右手用大拇指猛地狠掐住人中,又抬起左手哆嗦地抓住床边,眼珠翻白,浑身抽搐,将一个溺水之人在海面上的垂死挣扎饰演的惟妙惟肖:“我快死了,你赶紧,赶紧把裙子收起来,真的要窒息了。”
为了显得逼真,林宇直的双腿又使劲哆嗦了一下。
廖星河被这情形吓着了,瞪着眼,猛然回神,连忙把小裙子收起来:“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就收起来。”
他站起身,神色慌道:“你看起来很严重,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说着突然想起来:“我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我给你打120吧。”
廖星河拿起手机,正要拨号,手臂突然被人攥住,刚刚还在抽筋的林宇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眼前。
只见他牙齿发抖,瞳孔涣散,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阻止他拨打出电话号码的手,他艰难张张嘴,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真的比较弱小,你看到了吗?”
这演技连周润发看了都自愧弗如。
廖星河这十几年没经历过这种情形,毫不犹豫的信了,他快速拖过椅子,一边让人坐下一边道歉:“我真不知道你看见裙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林宇直生无可恋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心里连道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啊。
廖星河见林宇直无反应,转身从桌上拿起一瓶新的矿泉水,亲手拧开盖子,递给他,满脸歉意的问:“你没事吧?喝点水吗?”
林宇直摇摇头,心说不要打扰我,我正在想办法对付你,别打搅我。
“非常抱歉。”廖星河实在没想到室友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也不知道一条裙子会对人造成这么大伤害:“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来了。”
廖星河把矿泉水放在一边,说明用意:“我是帮朋友找人,才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因为那个人对我……朋友很重要。”
林宇直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眼里慢慢清明了些,他沙哑着问:“找谁啊?”
可能是刚才情感和童年阴影加持,廖星河擅自把他划到了和自己一样有悲惨经历的阵营中,他没瞒着,说:“是一个穿裙子的变态。”
相较于半个小时前,廖星河已经把林宇直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毕竟小时候对小裙子产生过如此阴影的人,怎么会在十四岁那年穿裙子。
他说:“他欺骗了我朋友的感情,还……”后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总之,用很变态残忍的手段给我朋友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
林宇直紧张的喉结像打乒乓球一样来回滑动,他用词非常谨慎,生怕说错话:“所以你一定要帮你朋友找到他?”
廖星河:“嗯。”
林宇直蓦地深吸口气,捂住心口,忐忑不安:“那你们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老天爷啊,求求你开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