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躲过刀尖,顺势劈在陈策手腕上,陈策吃痛,匕首掉落在地,下一秒,又一拳揍在脸上。
这一下,陈策站都站不起来。他仰着头,两腿失力,双手撑在地上,面部抽搐着,道:“杀了你这……噗!”
纪楚戎这一拳直接将他揍飞出去,脑袋撞在走廊栏杆上。呼吸从鼻子里吹出血丝,陈策吐掉一颗裹血的牙,眼中冷残之色褪去,露出和李立群相似的恐惧。
纪楚戎一步步逼近。
陈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胳膊搭在栏杆上,双脚扑腾两下,又失力跌坐,只好将身子往后缩,凶性大发的恶兽遇见了天敌,身子从栏杆的缝隙间拼命往外挤。
提起少年衣领,将人拽起来拉近,纪楚戎冷声道:“清醒了没?”
一口血糊进嗓子眼,陈策说不出话,大张着眼睛,进气多出气少,咳嗽间喷出一点点血沫。
突然,附近出现扳机扣动的声响。
训练有素的身体立刻作出反应,枪声响起的刹那,纪楚戎就地滚开,子弹贴着他胳膊打进地板。
端举一杆长猎枪,女仆单膝跪地,不慌不忙上膛。
“我警告过你们,不许打扰小姐。”还冒着烟的枪口对准地上两人,两条人命在她脸上激不起半点表情:“滚出去,或者保持安静。”
刚爬到客房门口的李立群见状,吓得又爬了回去。
长久的无声中,女仆缓缓收起了枪,含着警告之意瞪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不太对。’纪楚戎忽然道。
系统:‘是不太对,这别墅的佣人也太能打了,这样看来那老太太才是豪杰,晚饭蹬鼻子上脸地呛女仆,也不怕吃枪子儿……’
‘女仆开枪的位置不对!’打断系统的扯淡,纪楚戎道:‘系统,快,我们悄悄跟上去!’
别墅二楼房间呈圆形排布,间或穿插一些延伸出去的走廊。从主人那一侧一路向左,穿过一道十点上锁的间隔门,就是客人那一侧。
捂住陈策嘴巴拖着人悄悄尾随女仆,纪楚戎解释道:‘寻常人会带着猎枪到处走吗?仆从的房间在一楼,客人房间在上楼后的右侧,而我们又在最靠近楼梯的位置。如果她是听到打斗声,带着枪从一楼赶过来,上了楼梯后直接转向右边,应该在我另一侧开枪!’
系统恍然大悟:‘我记得清楚,她是在你左边很近的位置开枪!’
那就说明,在听到打斗之前,苏珊正带着枪,在二楼游荡,并正好经过主人那一侧。听到打斗时,她从那边跑过来。
系统磕磕绊绊道:‘她……她为什么带着枪到处转!?难道这别墅晚上还有什么危险!?那我们……是不是回去躲着比较好?’
不愧是腥风血雨里乘风破浪的UJP特工,到现在,纪楚戎还没露出过一点点害怕。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听到的呼救声吗?在李立群之前的呼救声。’
假若系统是人,大概会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到头皮。
‘门外的声音说’来了‘。’纪楚戎认真地分析道:‘我猜,这个’来了‘,也许指的是女仆,女仆带着枪,是在寻找,或者……捉拿。’
‘……’系统要是有身体,真想给它宿主表演一个半空三百六十度回旋式五体投地。它幽幽道:‘宿主,你是不是缺少恐惧这种情绪呀。’
纪楚戎道:‘不是缺少。只是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恐惧不能使你免受伤害,所以要学会用恐惧来催生勇气。纪楚戎不是没有恐惧,当他握住那些向他求救的手时,借由交握的五指从别人那里汲取到勇气。
一个被判定为失败品,丢弃进垃圾场的废物,在那时感受到自己是真切活着的,被需要,被呼唤,被期待。
那是支撑他一路走下去的力量。
救人,自救。
说起来,他第一次救的是谁来着?
‘宿主,女仆下楼了!’
一楼掩盖在一层浓厚的黑暗中,连系统都无法轻易看清女仆的身影。最里面的区域是佣人领地,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纪楚戎自己的感知力反而比系统好用。
‘啊!她不见了!’连一星半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系统惊呼道。
它话音刚落,头顶的灯开了。
身后响起女仆的声音。
“您在找我吗,客人。”
面不改色回过头,纪楚戎道:“嗯,能请你帮我找一条结实的绳子吗。”
女仆看向陈策青紫斑斓的脸孔,道:“是为了您这位同伴吗?”回想起陈策引起的骚动,那回荡整栋别墅的桀桀怪笑,女仆道:“恕我直言,您这位同伴似乎有什么不可控制的精神方面疾病。您最好将他捆绑在床上,或者储物室,以免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她无视陈策冰冷的目光,挺直的脊背后悬挂着猎枪。
“我这就去给您拿东西。”
女仆拿来一条十米左右的锁链,钢制锁链两端连着手铐。她将锁链、钥匙一并交给纪楚戎。
拂过圆弧形手铐,鼻子嗅到一些血腥味。纪楚戎蹙起眉头,道:“冒昧问一句,贵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仆从也是人,也会犯错,有些时候教训是必须的。”女仆离开前,忽然道:“地下一层十分肮脏,还请尊贵的客人不要踏足。”
手铐扣住陈策右手,纪楚戎将另一端的手铐扣在自己左手。
“嘻嘻……哥哥,你没听那个女人说什么吗?我这样的人,还是关起来好呀。“讨人厌的腔调又蹦了回来,看来是真清醒了。
隔着一层黑色丝带,陈策却感觉到冰冷的‘视线’。
回到客房,关上门。
纪楚戎一拉锁链,陈策被拖向前,他开门见山道:“陈策,从晚餐时,你就不太对劲。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突然袭击李立群。”
陈策不说话。
“你想进储物室吗?或者我将你锁在床上,关在房间里。”
“嗤——”陈策烦躁地用鞋底摩擦地板,半晌,他转开视线,淡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我特别讨厌混在人堆里。经常和活人待在一起,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烦躁,越来越烦躁,心跳声烦,血脉鼓动声烦,烦烦烦烦烦烦烦死了——刀插进去才会停止。”
“在原来的世界,我一直刻意避开人群,躲进深山老林,或者人迹罕至的郊区,那倒会好受一些。”
来这里后,先是和一船人待在一起,进了别墅又要和一群人共进晚餐,不管怎么忍耐,那股烦躁感都挥散不去。
似乎回想起什么,陈策面容扭曲,道:“人类这种恶心的东西,杀了又怎样。”
双臂环抱胸前,五指渐渐收紧,纪楚戎微微低头,呼吸长而急促。
系统知道,他生气了。
以纪楚戎的行事风格,从来不做无法解决问题的事情。恐惧不会解决问题,所以他克服恐惧,发脾气不会解决问题,所以当他生气了,想要发怒时,会将双手都控制住,靠深呼吸来平复心情,使脑袋快速清醒。
“陈策。”
平平淡淡一声,却让陈策下意识忘了动作。
“我没有资格杀人。”纪楚戎道:“但是,我必须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从在海上,到进入别墅。你虽然言辞恶劣,但没有做出任何出格行为。你很清楚,靠你一个人无法活下去,为了生存,你不得不遵守我们的规矩。”
“陈策,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有危险,活下去是共同利益。你漠视别人的命,却还想借助别人的帮助生存下去,只索取不回报,你凭什么。”
从海上到别墅,纪楚戎都是以救人为第一任务,是以陈策虽忌惮他,却并不怕他。
但现在,他突然反应过来。纪楚戎脾气好却不是没脾气,他们说到底完全是两路人,之前在雨林里,他答应协助纪楚戎保护其他人,纪楚戎才会暂时与他合作。
如果他不仅不保护其他人,还反过来伤害他们,纪楚戎虽然不会亲手杀他,绝对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他刻意制造危险,说不定会遏制他的行动力,比如关进储物室。
想清楚这点,陈策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咬牙道:“我知道了,我会克制住冲动的。”
“我不相信你。”纪楚戎摇头道:“也没有拿别人的命来相信你的资格。”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陈策小小声道:“我……去给李立群道歉,行了吧!”
“这是其一。”纪楚戎突然道:“你说,你待在人群里会烦躁,产生嗜血的冲动?”
“……是。”
沉吟片刻,纪楚戎道:“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情。办成了,我们才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可能。办不成的话,从此一拍两散,你自求出路。”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后牙槽磨得发疼,陈策道:“你要我干什么。”
“想办法融入别墅主人的圈子,尽可能打探出有用的情报。”
从李立群口中得知的事情来看,这别墅主人绝对有古怪。陈策口中的嗜血冲动在面对似人似鬼的别墅主人时,又会是怎样的。
陈策道:“这也太危险了!”
纪楚戎微微歪了歪头,道:“不然为什么你去?”
“……”陈策愤愤道:“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哥——哥——”
睡觉前,纪楚戎将另一只手铐卸下来,陈策两手都被铐住锁在床尾。
“你最好待在那里别乱动,不瞒你,我的耳朵比眼睛还好使,我要是听到一点声音,你就去储物室。”
说完,纪楚戎在床上躺下了,对系统道:‘你不用睡觉吧?看住他。’
‘是,宿主!’
脸上的淤青还疼着,陈策不想服从管教也不得不服,盘腿坐在床尾,竟是真的一动不动,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系统道:‘说起来,宿主。这小疯子满口人类怎么怎么样人类怎么怎么样,这人类学论调,还真像那个白迪呀。’
‘不像。’
‘啊?’
‘白迪知道底线。’
尽管他们是宿敌,彼此势不两立,但白迪从来没有滥杀无辜过。他的偷盗计划精妙绝伦,加之善于伪装,只窃物,不夺命。
是以,虽然这个怪盗到处制造新闻,还总也抓不住,死磕好几年,害他年终奖金全扣光,气的他牙痒痒,纪楚戎却没有打心底里厌恶过他。
而且……细算起来,他偷谁的宝物,ujp和调查局追查他时,还经常顺便查出宝物主人的贪腐记录。
怪盗逍遥法外,被他偷盗的人反而落网了。
久而久之,白迪在民间声望渐高。
唉,一想那混蛋,气得都睡不着了。
这别墅蹊跷得很,得时刻打起精神应对。
纪楚戎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第32章 绝域孤岛(5)
雨是停不下来了。
地上积出一块块水洼, 像是天上摔下的镜子碎成无数残片,每一片里倒映着别墅的某一角。
连绵冷雨中,唯一的好消息是, 闻秋声的高烧退了, 她脸上是大病初愈的苍白, 夏晴坐在床边, 给她讲后来的事情。
她听着,目光低垂下去, 露出羞惭之意。
纪楚戎道:“那种雨根本没办法久留,大家已经快到极限我却犹豫不决,是我的错。”
抬起头,闻秋声盯着纪楚戎看了几秒,她的眼中纠缠着一种挣扎之色, 半晌,紧抿的唇松开, 道:“纪先生。我……我昏迷的时候,似乎听见了歌声。”
一会儿说昏迷,一会儿又说听见歌声,听起来简直像呓语, 闻秋声显然不愿意被误认成睡傻说胡话, 她急切道:“那歌声太真实了,我像是被吵醒了,但睁不开眼睛,所以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但刚刚, 我睁开眼睛后回想,总有种很早就醒来的感觉。我应该是早就醒了, 只是睁不开眼睛,然后耳边一直有那歌声,整夜回荡,直到方才,歌声消失了,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她把自己都说糊涂了,像个笨拙的孩子,绞着手指,小声道:“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知道这很傻,简直不明不白,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大家。”
床周围的同伴们面面相觑,似乎在考虑,怎么安慰这个说胡话的姑娘。
纪楚戎想了想,道:“闻小姐,你还记得歌声唱的是什么吗?”
“记得记得!”急于证明真实性,闻秋声忙不迭点头,她凝眉细思,再开口,竟是一段古调唱腔。
“在蔚蓝的海上有座美丽的岛,
岛上长久住着一个姑娘,
你若因此而怜悯她的孤独,
好心的人啊,请不要担忧。
飞鸟与走兽是她绝好的朋友,
还有海洋里友善的鱼儿,
在她海边漫步时,
躲在浪里与她嬉戏。”
歌声描绘的场景完全是另一幅风格,蓝天碧海间镶嵌一座宝岛,岛上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所有生物都友善温顺,还住着一个热爱自然、自由自在的姑娘。
然而事实却是,海里全是怪物,岛上危机四伏,屋外阴雨连绵,别说善良的姑娘了,别墅里的存在似人似鬼,还有一个随便对人开枪的女仆。
呵呵。
全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这歌声只有闻秋声一人听见,又让纪楚戎想起了门外的呼救声。
‘咚——’
挂钟响了,早上八点,差不多到了早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