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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TXT全集下载_9(1 / 2)

谢逢殊穿行于千盏金莲之间,抬头看向前方带路的方丈。

正悟行了片刻,停住脚,躬身从水中取了一盏未点燃的莲灯。

“敢问施主,为何人点灯?”

“为一个女子。”

“何名何姓,何时生辰?”

“……”谢逢殊一愣,才发现迦云并未告诉自己那名女子的名字。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逢殊歉然道:“受人之托,既不知姓名,也不知生辰。”

正悟又问:“求什么?”

谢逢殊想着当初迦云的话,答:“求她平安喜乐,所愿皆成。”

正悟念了声佛号,长叹一声:“痴人。”

谁说不是呢,谢逢殊心道,这样的痴人我后面还跟着一个呢。

正悟方丈轻念了一段梵文,手中的莲灯灯芯忽凭空而燃,灯焰在空中摇摇晃晃。正悟把灯重新放入水中,看着它漂远。

谢逢殊对方丈行了个礼,与绛尘一起出了长明殿。

两人原路返回,寺中道路迂回,处处禅房松影,谢逢殊跟着绛尘一前一后地行了片刻,忽然止住脚。

见绛尘抬头,谢逢殊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有些无奈地开口:“迦云和我说过名字,方才是我忘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去说一声的好。”

绛尘看向谢逢殊,对方一脸坦荡地与他回视。

绛尘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必。”谢逢殊笑了笑,“你在这儿等我,我说一句就回。”

绛尘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点了头。

等谢逢殊再一次推开长明殿的门,里面依旧灯火辉煌。

去而复返,正悟方丈大概也没想到,对着谢逢殊道:“施主还有何事?”

谢逢殊二话不说,先对着正悟躬身作揖,庄重无比地行了一个大礼。

“敢问方丈,方才那个和尚金身有损,到底是在何处?”

一时间,正悟神色几变,最后道:“于人之后,不可妄言,施主何不亲自问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谢逢殊笑了笑,轻声道,“方丈不知,我不为别的,只是担心金身有损对他有害,他算是我的……”

谢逢殊说到这一顿,至亲与好友两个词在舌尖转了又转,却始终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与绛尘既称不上至亲,又莫名不甘只用一个“好友”带过。

他心里乱得很,最终只是苦笑一声:“我担心他,挂念他,心有所困,寝食难安。”

正悟看了他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又道了一声:“痴人。”

谢逢殊一声不吭,乖乖受了这两个字,又对人行了一个长揖。这次刚到一半,手便被正悟拦住了。

“施主一身仙缘,我受不住这两次礼。”

他已经修行一百多年,既然看得出来绛尘的金身,自然也看得出谢逢殊的仙格。正悟缓声道:“方才那位同门金莲聚顶,金身已成,按理已该入飞升境——

“不知为何,偏偏缺了一节佛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谢逢殊皱起眉:“佛骨?”

正悟点点头,叹道:“贫僧也是闻所未闻。

“施主放心,佛修两重身,一身金身,一身凡胎,金身有缺于性命无忧。

“只不过金身大成是飞升之首要,方才那位同门——”

正悟没有说下去,谢逢殊也明白了。

金身不成,如何飞升,所以绛尘才在须弥待了七百年。

但听到于性命无碍,谢逢殊还是松了口气,对着正悟方丈一拱手,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多谢”。

他心中总算有块大石落地,出门时看着殿门上的牌匾问:“不知这是哪位大师的墨宝?”

正悟送他出殿,答:“是贫僧拙作。”

“好字。”谢逢殊夸了一句,又随口道,“此殿叫长明,我修行的地方叫无明,也算有缘。”

正悟微一皱眉:“无明?”

谢逢殊见他这副样子,问:“有不妥吗?”

“佛法之中,贪嗔痴欲遮眼,不见前尘因果,由妄执故,轮转生死,称作无明。”

正悟摇摇头:“于仙者自然无碍,是我多言。”

谢逢殊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笑道:“多谢方丈解惑。”

谢逢殊想了一路,还是觉得自己的仙山叫作无明大概还是因为云雾缭绕不见日光,与正悟方丈说的佛法大概扯不上什么关系。

等快到与绛尘分开的地方,谢逢殊一抬眼。

不远处的绛尘依旧站在原处,确实是在那儿等着谢逢殊。

可他对面此时却多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一身胭色衣裙,在青松古柏之中看起来明艳活泼,正对着绛尘展颜一笑。

谢逢殊:“……”

和尚和小姐,这又是哪门子折子戏?

谢逢殊又走了几步,刚好听见对方问:“敢问尊者法名?”

绛尘不耐时面上仿佛含着霜雪,他没有说话,只漠然转过头,刚好看到不远处的谢逢殊。

谢逢殊凑上前,语气故作惊异道:“怎么让你等我一会儿,等出一个姑娘?”

可能耐死你了。

他这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轻佻,对面的女子红了脸,却依旧仰起头,声音清脆。

“这寺庙太大,迷了路,想请这位法师指一指。”

“那不凑巧,”谢逢殊答,“我们都不是本寺的人,姑娘再找找别人吧。”

眼前的女子咬了咬唇,似有不甘,绛尘却已经偏头看向谢逢殊,眼中完完全全只落了这一人。

他道:“走吧。”

等走出一段路,谢逢殊突然笑了。

古树遮挡天日,投下一路细碎的光影,落了两人一身,谢逢殊笑道:“我还以为你也跟人讨水喝了呢。”

绛尘不知道迦云的事,有些不解地皱起眉,看向谢逢殊。谢逢殊也不解释,看着眼前的人,有光落于绛尘眉眼间,他刚才的满面寒霜已经消融干净。

谢逢殊忽然喊了一声“绛尘”。

我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谢逢殊心想,却不自觉地开口了。

“哪天你去化缘,要讨一碗水喝,千万别敲七十八家门,只来找我。”

第27章 妙香3

绛尘轻轻皱了皱眉,片刻之后答:“苦修不入世,不化缘。”

谢逢殊:“……”

行吧,这是块木头。

谢逢殊难得知道了什么叫自讨没趣,但对方语气正经,他又不好意思解释,只冲着绛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道:“回吧。”

走出去数十步,谢逢殊一回头,还看见那胭色的裙角立在路中,半点未动。

月华初升,灯火流明。

法会将近,街上一天一天热闹起来,喧闹声混着阵阵湖水拍岸之声,隐隐约约从窗外传进来。谢逢殊躺在床上睡不着,干脆起身去敲旁边的门。

片刻之后,门开了,绛尘手还放在门上,垂眼看着谢逢殊。谢逢殊冲着绛尘扬眉一笑:“睡不着,想来找你聊一聊。”

绛尘松开手让人进来,又阖上了门。

谢逢殊进了房,一抬眼就看见放在床头案台上的那盏佛灯。莲花托底,似玉非玉,昏黄的烛火在半空中燃烧着。

是绛尘那盏叫涅槃的灯。

绛尘已经回身,谢逢殊收回目光坐在屋中的乌木桌前,十分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还抬头问绛尘:“你要吗?”

见绛尘摇头,谢逢殊自己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明日法会就要开始,还没问你,渡厄境的入口到底在哪?”

绛尘道:“湖里。”

谢逢殊一愣:“窗外这湖?”

绛尘点点头。

“法会为期三日,入口何时显现?”

绛尘答:“最后一日,朝拜众人燃万盏莲灯入湖,渡厄境入口即现于天地。”

他说话向来不急不缓,有股安定人心的意味,谢逢殊听得心猿意马,不自觉盯着对方的脸看。

这眉眼唇峰,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太淡,怎么偏偏就长成了合谢逢殊心意的样子?

他看的时间太长,直到对方察觉到了,也抬眼看过来。

谢逢殊装作不在意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到绛尘旁边的灯上,忽然又想起了长明殿中三千盏金莲灯。

谢逢殊心念一动,问:“你这盏长明灯也是替人点的?”

果不其然,绛尘停顿了一会儿,答:“是。”

谢逢殊点点头,问:“你的意中人?”

大概“意中人”这三个字太过直白,绛尘这次停顿的时间久了许多,最后开口道:“……是为他所点。”

哦。

谢逢殊偏头看向绛尘,片刻之后挂出一个笑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迦云为意中人点灯,是求她平安喜乐,你呢,又替她求什么?”

绛尘屋内的窗户没关,春风料峭,掠湖而来,吹得长明灯烛火微动。绛尘低头,抬手替它遮住一点风。

良久之后,他开口了。

“他看似意气疏狂,实则心性坚韧,遇事不问天地,只求不愧于心,万难不改其志,万死不退其道,因此受了许多罪 ,吃了许多苦。我点一盏灯,求他此世苦海回身,所愿皆得。”

跳动的烛火之中,他语气温和低沉,谢逢殊听后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绛尘应该是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长的话。

继而才是淡淡的苦意,从谢逢殊心里一点一点往外散,仿佛融进了周身的血肉经脉,让他连对绛尘笑一笑都费劲了。

于是他干脆把刚才硬挤出来的一丝笑也收回来了,自暴自弃似的仰头看着绛尘问:“你入渡厄境是为了她?”

绛尘没有说话。

应该是了。谢逢殊点点头:“她现在人呢?”

绛尘依旧没有开口,只于烛火之中抬眼看过来,眼神平静无波,好像和谢逢殊间隔了千百年。

谢逢殊突然便失了继续往下问的兴趣了——去他的秉烛夜谈,自己本好好在房里睡觉,偏偏脑子出了毛病,非要来给自己找气受。

谢逢殊仰头“腾”一下站起身,冲着绛尘一点头:“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语毕,谢逢殊也不管对方脸上是什么表情,径直出了门。

他被气恼与苦意压得睡意全无,不想回房,听见街上的喧闹声,便往楼下去,想去街上逛一逛。

入了夜,主街上反而比白日更热闹了些。卖吃食或是玩物的摊贩沿街叫卖,街两旁的茶楼酒肆门帘半放半卷,不断传来欢声笑语,还有更多的是卖香烛佛灯的小摊,檀香一点,散出朦胧的烟雾来。

这一切谢逢殊都见着了,也听着了,却不入眼不入耳。他沿街走着,提不起精神,只半路顺手买了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又酸又苦。

谢逢殊不想吃了,举着那串糖葫芦在街上晃荡了一会儿,想起来要给鸣珂买礼物, 挑了半晌,最终在街边买了个黑色的泥哨。用皮绳穿着,上面用金笔描了一对青鸟,精致小巧,估计鸣珂会喜欢。

谢逢殊收好泥哨,刚往客栈走了几步,身旁忽地有人凑过来大声道:“是你!”

这女声清脆如铃,谢逢殊转过头,居然是那天寒隐寺中和绛尘问路的女子。今日她的胭色衣裙换成了青色,斜斜插了一支玉簪,看起来生机勃勃。

小姑娘和谢逢殊打了个招呼,又环顾了一圈。

“那天和你一起的法师呢?”

谢逢殊答:“睡觉呢,没出来。”

眼前的女子懊恼地叹了口气,又问:“那他叫什么名字?”

谢逢殊不答了,挑眉道:“你关心那法师干什么?”

小姑娘脸突然红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叫什么,是哪座庙里的。”

……妙香民风如此开放吗?

谢逢殊颇有些无言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实事求是提醒道:“这位……姑娘,那是个和尚。”

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胆子大得很,仰头看着谢逢殊,语气干脆地道:“就算是和尚,也可以还俗的呀。”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没有吃过苦受过挫的闺阁小姐。谢逢殊见她这副样子,想到了自己,又想到了刚才绛尘口中说的人,忽地一笑。

若要论愚痴,谁也别说谁。

能点醒一个是一个,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转头看着她,正正经经地答。

“姑娘有所不知,这和尚心里有人了,他喜欢那人,此生只为那一个人动凡心,也只愿为那一个人入红尘。”

似乎看出来谢逢殊并不是在说谎,眼前的女子噘了嘴,手中的绣帕被绞成一团,连眼圈都红了,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手,有些不服气地小声问:“那人是谁啊?”

我哪知道是谁,我也想知道是谁。

谢逢殊这么想,偏偏又不愿意这么说。他不知怎么想的,轻咳一声,看似万分从容,实则恬不知耻地冲着对方一颔首。

“不才,正是在下。”

作者有话说:好,不愧是你,谢逢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