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点就是,愿意帮忙就留下,不愿意想留下看戏的就赶紧走,出了事我们不负责。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颇为纠结,最后目光齐齐定在宣晏身上。
说实话他们确实想走,但是没有人有勇气做第一个走的人,毕竟这一走就得背负一个懦夫的名声,日后想要再抬头做人就难了。
“文先生所言正是本尊所想。”宣晏微微颔首,语重心长道,“此地不宜久留,诸位仙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一阵沉默后,一个年轻的嗓音发了出来,如闪电划破混沌,带着汹汹气势。
“我才不走!拯救苍生非是燕然台一己之责。我自修行以来便视惩奸除恶为道义。如今天下有难,我辈岂能退缩,高枕无忧地躲在后面享受着他人以血肉换来的安宁?此乃懦夫行径!”
此话一出,不管是心虚的还是真有此想法的人纷纷附和。
“我们不走!魂墟不封,鬼族不灭,我等誓死不退!”
“不就是一条命吗?有本事他们拿去!我还就要当一回英雄了!谁也别想阻我!”
“老子今天就跟这些恶鬼杠上了,看看是他们的嘴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湛明尊不必多说了,我今天还就不走了!区区鬼族怕什么!我就算是拿身子去堵魂墟,也要把他们给堵回去!”
……
低糜的气氛死灰复燃,化作一团熊熊烈火照彻长夜,硬生生将山里的寒气给逼退一半,留下一张张红得似霞的脸庞。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站得笔挺,手握灵武,眸里燃烧着两簇名为无惧的火焰,一副视死如归的阵势。
叶文清无意间瞥见一位断了左臂的女修,面色煞白,握着的剑的手一直颤抖,可她脸上却是写满从容镇定,直到对上叶文清的目光时,怔了怔,随即回之一笑。
人之所以要有信仰,大概便是当你身处阿鼻地狱,经历过漫天黑暗,心中却依然渴望光明,描绘着世外桃源。并甘愿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来成全这一腔英勇。
宣晏被众人大无畏精神所感,朝大家拱手以礼,沉声道:“多谢诸位!”
谁能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受到湛明尊如此大礼,心里头原本还存着的那些为了面子而留下的小小郁结和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笑逐颜开。
“湛明尊!湛明尊!”
天空中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只见在一团团紫色火焰的层层包裹下依稀可以瞥见里面的黑色身影,腰间系着的紫色飘带在被风吹拂起,挽做一朵朵紫花。
“是苏宗主!”麻花藤最先回过神,惊喜万分地指着空中那群跟蝴蝶似的人,“是霹雳啤梨的机甲!”
众人闻言一脸惊恐,连忙低下头,四下寻找着可以藏身之处,或者退到角落里,生怕这些东西突然爆炸,邀请他们自由飞翔。
苏宗主见有人已经认出自己来,得意洋洋地冲下面挥手,扯开嗓子喊道:“湛明尊,老夫瞧见鬼族齐聚魂墟,就在东面,老夫已有弟子在那守着,还望诸位仙友帮衬一二,老夫,哎哟!又炸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苏宗主身上的那套机甲的火焰骤然消失,又猛地带着他往上窜,在天幕上炸开了一朵紫色的烟花,绚丽多彩。
众人:“……”
霹雳啤梨的东西果然就没有靠谱的时候。
“行了,老苏这人也炸习惯了,禁摔。”文玉收回目光,转过身朝着东边方向,“事不宜迟,还请诸位前往魂墟。”
叶文清抬眸看了看东边魂墟方向,眸子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如同投入湖面的碎石,涟漪消失后,无迹可寻。
陆言走了几步发现叶文清并没有跟上,又退了回来,碰了碰他肩膀:“你是在想封敛臣么?”
“你这不是废话?”叶文清白了他一眼,“总不会是想你。”
陆言知晓他心头不快,也难得没有回嘴,看了看四周散去的人群,压低声音:“他夺了落水沉木,又是丹书鬼王,不论哪件事大家也不可能会放过他。如今大势所趋,你可千万不能为了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什么算出格的事?”叶文清摸着下巴,啧了一声,眸里酝酿着别样的风暴,“你们口里所说出格的事,我做的还少吗?再说了,出不出格,得靠我自己判断,毕竟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封敛臣好歹骗了你,你还要傻兮兮地把自己给赔进去不成!”陆言被他这样子惹恼,眉宇间染上三分怒气,“他都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你又何苦要毁了自己声誉!师尊身子愈发不好,文先生年事已高。你身为燕然台大弟子,也该担起责任。”
叶文清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说道:“我自有打算。”
陆言又气又恼,抡起拳头朝叶文清的背影挥了挥,挠了挠头发,大步跟上前,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看着他。
彼时魂墟,封敛臣负手而立,站在一处石峰上,目光在众鬼之间逡巡,眉心微拧,抬眸看了看前方,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殿下。”潦草鬼谄媚地走上前,吐着青绿色的舌头,嘿嘿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呀?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众鬼发出兴奋的呜咽,目光如炬地望着封敛臣,眼里阻挡不住的渴望与贪婪,像是一匹匹饿了多年的狼,恨不得立马下山扑食,玩个痛快。
“全部在这?”封敛臣收回目光,眼睑低垂,静静地看着潦草鬼。
“是的是的。”潦草鬼连连点头,一脸坚定,“这些年来虽说有兄弟逃了出去,可大多都被那些个臭修士给收了去。锁魂柱虽说已经塌了,可兄弟们的修为却被压制了数百年,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大多数还躲在魂墟之内调养生息。”
“好。”封敛臣点点头,指了指黑漆漆的魂墟,“传本殿之意,让大家全部给我回到魂墟。”
“殿下?”潦草鬼嘴角笑容一僵,长长的舌头也给伸了回去,错愕地看着封敛臣,“您是说真的?”
“你觉得本殿像是开玩笑么?”封敛臣语气微沉,目光冷似冰霜,眉宇间还挂着几分薄怒。
鬼王一怒,伏尸百万。
“本殿的旨意何时轮得到你置喙?”
潦草鬼吓得打了个哆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忙不迭跪下磕头,战战兢兢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丹书鬼王在鬼族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鬼王的命令更是无人敢质疑,潦草鬼也是被心里那点能与封敛臣对话而产生的得意给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忘了形。
众鬼们心有疑惑,却还是照做,一个个有序地钻回了魂墟。
封敛臣足尖轻点,立于魂墟之上,手里握着一截用红线缠着的青丝,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襟,闭了闭眼,正准备踏入魂墟,却被一道厉风给掀倒在地。
“鬼王莫急着回家,我们再叙叙旧吧。”
第103章 我愿替师弟受罚
封敛臣狼狈地站了起来,抬眸看了眼在自己周围布下的结界,以及结界外站着的叶文清。
叶文清用青霜抵着地面,手扶着剑柄上,身子借力微微弯曲呈放松状,手心朝着封敛臣张开,粲然一笑:“要回家也得先把东西留下吧。”
“叶仙师还真是锲而不舍啊。”封敛臣拂了拂衣上的尘土,眉眼轻弯,“我还以为叶仙师是舍不得我呢。”
“谁说不是呢。”叶文清歪着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话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就是舍不得啊,你说说你,这么急着把我撇开,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吗?”
叶文清上前一步,脸都贴在结界上,眼圈泛红,嗓音带着沙哑:“封敛臣,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吗?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扛着,不行吗?”
叶文清眸里的深情与痛苦让封敛臣有片刻失神,眼睑低垂,修长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浅浅的阴翳,悄然间将所有的情绪都给藏匿其中。
封敛臣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说了这么多,叶仙师不就是想让我交出落水沉木。”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叶文清愤怒地朝他吼道,像是一头被惹恼的狮子,震怒间又多了几分委屈,“我就是想……多疼疼你,我他娘的心疼你啊!封敛臣,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站在一旁的文玉实在是看不下去,被大伙投过来的目光看得脸直发烫,顿时恼怒不已:“陆言,去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拉回来!”
陆言上前抓过叶文清的手臂,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封敛臣,又匆匆别过头。
“叶文清,你还嫌不够丢脸吗?”陆言低声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敢这般放肆,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师尊?”
“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叶文清抹了把眼睛,面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我跟我心上人互诉一下衷肠都不允许了?丢哪门子脸了?他们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把耳朵给捂上,反正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叶仙师何必苦苦纠缠。”封敛臣转过身背对着叶文清,修长背影里掺杂着拒绝与冷漠,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寂寥。
“我乐意。”叶文清毫不在乎。
“叶文清!”陆言见叶文清那副无赖模样,恨不得扇他几耳光,将人给打清醒些,“你若执意护着封敛臣,仙门百家便会将你归为他的同党,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都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燕然台也会无端被扣上私通鬼族的罪名,你心思通透,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叶文清抬手捂了捂眼睛,苦笑一声,脸上写满痛苦与挣扎,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叹道:“这世道真没意思,都不容许聪明人装傻了。”
“犯人行刑前都还能吃上一顿断头饭,怎么到我这就不允许了?”
叶文清瞥了眼封敛臣,又看了看陆言,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跟块望夫石般痴痴地盯着封敛臣的背影发呆。
原本进入魂墟的那血恶鬼迟迟未见封敛臣,便再次逃窜出来。甫一看见封敛臣被困在结界中,周围聚集着成千上百的修士,登时警铃大作,多年的积怨喷涌而出。张牙舞爪、虎视眈眈地对着众人发出慑人的恐吓。
恶鬼以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灵武与符咒的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来回穿梭,化作繁星点缀着黑暗。
呼喊声、辱骂声以及肉.体撕裂的沉闷声接踵而来,片刻不得闲。
“封敛臣,赶紧交出落水沉木!”文玉一边斩杀着身边紧追不舍的恶鬼,一边朝封敛臣吼道。
混乱的厮杀中,不断有修士倒下,每三步便躺着一具尸体,血肉横飞。
封敛臣面色一沉,抬掌震碎结界,纵身一跃,落在高耸的山巅,掀起一道风刃,卷积着漫天沙石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将疯狂的众鬼困于其中。
“殿下?”兴头上的众鬼被控制住,皆不解地望着封敛臣。
封敛臣眉毛一横,眸里充斥着冰冷之色:“未得本殿允许,谁准你们擅自出来?”
“我等见殿下迟迟未来,心里担忧。”潦草鬼抢着回答。
“全部给我滚回魂墟里去!”封敛臣喝道。
“殿下!”潦草鬼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封敛臣给厉声打断,“你们还想魂飞魄散不成?滚回去!”
众鬼讪讪地低下头,虽说死了不少修士,可他们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加之他们不占数量优势,再下去也是两败俱伤。
“老老实实滚回去待着!”封敛臣冷哼一声,掌风一扫,那团锁着众鬼的火焰慢慢朝魂墟移动着。
经此一劫,又死了近百修士,大伙脸上都挂满愁云,对封敛臣的不满又多了十分,连带着都产生了对燕然台的怨言。
“湛明尊还不肯出手,是顾念着师徒之情吗?”有个衣衫上布满血痕的男子直言不讳,目光里充斥着怀疑。
“封敛臣不肯交出落水沉木,那就直接杀了他!”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修恶狠狠地说道,“反正落水沉木藏在他身上,将他一起堵进魂墟再施以封印,有何不可?”
该女修话音一落,人群陷入短暂的沉默,紧接着爆发出强烈的赞叹。
“有道理!姑娘这话说得真妙!”
“是啊是啊,既然落水沉木在封敛臣身上,干脆就在身上施加封印,一举两得!”
“哎哎哎,你们可别忘了,封敛臣是丹书鬼王啊!”
“鬼王怕什么,他这不还是没进魂墟吗?加之落水沉木能压制他的法力。”
……
众人如同被甘露浇灌的草木,瞬间活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最后将目光定在宣晏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敢问湛明尊,此计可行得通?”那名女修见自己的想法被大家称赞,一时也有些得意。
宣晏沉默片刻,随即微微颔首:“可。”
有了宣晏这话,大家看向封敛臣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一扫之前的惨淡愁云,抬头挺胸,满面红光。
“那还等什么,即刻捉拿封敛臣,替死去的仙友们报仇!”有人兴冲冲地举手,跃跃欲试。
“封敛臣好歹也曾是燕然台弟子,由我等打头阵怕是不妥吧。”麻花藤不赞同地拧了拧眉,目光不时往宣晏身上瞥去,其意不言而喻。
文玉对上麻花藤那带着算计的目光,抢在宣晏面前开口:“麻宗主所言极是,只不过湛明尊方才修补结界损耗了不少灵力,此次便由老夫打头阵。”
文玉高举手中长剑,转过身对着燕然台弟子发号施令:“门内所有弟子听令,列队!开启鸿雁阵!”
燕然台弟子领命,沿着封敛臣所在方向有序散开,迅速前往不同方向摆阵,将手中的灵武置于头顶,掌心灌输着灵力,口里拟着大雁叫声。
一只体态硕大的、通体泛着白光的大雁跃然凌于空中,展开的翅膀将封敛臣裹了个严实,清越的嗓音久久不散。
封敛臣将众鬼送回魂墟之后,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大雁,以及气势汹汹而来的文玉等人,嫣然一笑:“何必如此大阵仗。”
“封敛臣,最后问一次,落水沉木,交还是不交?”文玉手执长剑,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