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心跳,怎的越跳越快了?
莫不是得了心疾?
她惊惧,随之却又将这一念头给否认。兄长生得便是宽肩窄腰美姿仪,春猎时御马狩猎看着体力也是甚好,那一身的肌肉更是秀美健硕……等等!她怎可在脑海里自行猥亵尊长!反正不论怎样说,兄长看起来是顶顶康健的,绝不可能得那劳什子的心疾。
那,他的心跳为何也会骤然加速呢?
兄长他,每每见到自己时,一颗心也会有着同样的怦然与悸动吗?
这念头一旦萌生,转瞬便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飞也似地肆意疯长着,她像是入了魔,不断去揣测着他的心。多希望,多希望她对他才独有的情愫,他有一日也能给予回应。他待她这样好,呵护着,体贴着,宠爱着,她在他心中,也当是不一般的吧?
或许是她病了,是她得了心疾,不然怎会一到与他处在一块儿的时候,她的胸口间便仿似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搅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忽悲忽喜,酸酸涩涩难以安生?
在他动作轻柔地将她妥善安置于榻上时,她胸口处的那只兔子终是抑制不住地跑出来了。
倏地握住了他为自己盖被的手,她低垂着眼,睫毛扑闪,却就是不敢抬头看他,只娇娇软软唤了声:“哥哥。”
她唤的是哥哥,并非兄长,不过是一个称谓的转变,他却徒然觉得那两个字在被她细声细气说出口的一瞬,即化为了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缠绵绵套住了他的心。
什么都由不得他做主了,她是那根线的掌控者。
而现在,她牵住他的手,一寸寸靠近了她的颊。愈来愈近,他的掌心,距离她如花娇靥愈来愈近。
他知晓那冰肌玉肤,滑腻似酥,触感是多么令人着迷,他也知晓,他们虽已兄妹相称,她却已然是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了,常常这样亲近,于理不合。
稍一愣神间,她已然带着他的掌抚上了她细嫩脸颊,握惯了冷硬刀剑的指尖乍一触及那凝脂之地,便似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就想要收回。
她却不许,难得有些霸道地握紧他的手不放,下一瞬,将半张小脸尽都放入他掌心间,来回地,带着千万分眷恋地蹭了蹭。
满手细润腻滑,陌生又熟悉,同那印象中的感触一模一样。
他眯起眼,嗓音低沉暗哑:“念念这是做什么?”
“哥哥,你会陪念念多久?”她仍旧一副乖巧姿态,点墨般的眸子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仿佛方才所为真的只是在表达她对于自家兄长的依恋,仿佛方才心跳一瞬间的失控,是他自己没有墨守好身为兄长的底线。
“很久。”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看进了那双此时只装着他一人的瞳仁。
“很久是多久?”她显得有些固执,定要追问到底。
她倒是问住了他。
这些年来,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虽偶尔孤寂些,却让他深感安心和踏实。可这小丫头的出现并不在他的预料中,她是他本该一丝不紊的生命里的意外。她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他措不及防。
想起数月前他还在京中到处替她搜罗世家公子的画像,让她相看。可如今,再要这样上心地替她觅得夫婿怕是不能够了。他有了私心,对她的陪伴上了瘾。那瘾是甜的,滋味实在是好,他戒不掉,且还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伸出右手揉了揉她发顶,他牵唇,嘴角漩起惑人笑窝:“久到,念念不再需要为兄的陪伴为止。”
自嫣然苑回到听潮轩,陆铭一路皆是虚虚拢着掌心,拢起他掌心依稀残留着的属于她的细润。指腹间稍稍摩挲,想起方才她的撒娇与依恋,他唇边的弧度便怎样也藏匿不住。
直到迈入房门的一瞬,敏锐觉察出那门后的一道黑影后,放敛起了眼中笑意,径自行至案后落座,一开口的语调复又变得清冷平直:“发生了何事?”
那道黑影须臾间便腾挪于案前,所行每一步皆是迅捷且无声:“主上,何将军已被兄弟们一路护送至京郊别院安顿下了。只是,护送的途中被四皇子的人追上了一段。”
“到了何处才甩掉的他们?”
“霖渝镇。”
食指微蜷,指尖一下下轻扣着松木桌面,案后的男子微一沉吟:“霖渝镇距京郊不过百里,快马加鞭无需一日便可赶至。时间紧急,何叔不能再于那处待下去了,你安排好车马,我们现在去别院,今晚务必要连夜将何叔送走。”
京郊别院,古朴木屋内,一灯如豆。
已过不惑的中年男子端坐椅中,在见到身着绛红飞鱼服的颀长男子的一霎,原本沉稳凝肃的面容立时便显得分外激动,急急向前两步,郑重一礼,语调哽咽:“少帅。”
这包含着悲恸,惦念,与虔诚的二字,太过深重,甫一听见,便似一张利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尖锐地让他痛。
昔年镇国公府世子陆铭,未及弱冠便已跟随其父率千军万马戍守边疆,征战沙场铁马银枪,攻无不克,万夫莫敌。底下兵吏们见了,谁人不心服口服称一声“少帅”?
由曾经“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飒爽英姿到如今坊间人人传言冷心冷肺的“玉面阎王”,也不过只花去了五年。
一呼一吸间皆是轰轰烈烈的痛,过往回忆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他双手搀扶起身前男子,敬重道:“何叔莫要多礼。”语毕,将人引至案旁落座:“我如今却还是哪门子的少帅,何叔与我,无需讲究那些个虚礼。”
却说这何将军乃是陆铭之父昔日旧部,追随其南征北战已有多年,同镇国公是过命的交情,陆铭儿时常常能在自家府中得见这位叔伯,故与其亲厚熟稔得紧。
“何叔,我连夜前来实是因为眼下情形危机,此处当是已经暴露,天亮之前,四皇子的人便会赶至此地。有些事情我现在就要问清楚。”强自压下心中的想念与酸楚,他直直问道,“五年前秦岭关,究竟发生了何事?”
故人相见,一个时而愤慨时而沉痛地追忆,一个在一旁静静听,不时抛出些在心中深埋已久的问题。一炷香的时间,已然不能再多。
“何叔,屋外车马人手皆已备好,我的暗卫会一路护送你去边城避一段时日,一切事宜你无需忧心。”右拳紧了紧,终是没有忍住,轻轻拍了拍风霜满面的中年男子的肩,“走罢。”
“少帅。”何将军又是一礼,“下官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何地,皆会追随少帅,毕生尽忠。”
“去罢。”陆铭舒展了眉眼,“何叔与我,定还有相见之时。”
目送着青篷马车一点点远去,最终化为一粒黑点消失在夜色里,陆铭翻身上马,对身后紧跟的暗卫吩咐道:“咱们的四皇子是个沉不住气的,估摸着天一亮就得进宫去回禀他今日所获,我现下赶去宫城,你从私狱里揪个人出来,扮成何叔模样。寅时,我们在玄武门前汇合。”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的陆铭(口嫌体直):念念,身为兄长摸你脸不太好吧。
日后的陆铭(大猪蹄子):媳妇儿媳妇儿,能不能再让我摸一把?就一把
第42章 他的生辰
寅时一刻, 乾清殿内。
“拓儿, 你方才所言, 可是句句属实?”龙椅之上,已至天命之年的顺兴帝虽近些年来缠绵病榻,因纵情享乐而掏空了身子, 然此时只微一抬眼,周身冷峻的帝王之气也仍旧能引得殿中之人脊背发寒。
“禀父皇, 儿臣知晓陆厂督一事, 兹事体大, 牵连甚广,故绝不敢半点虚言。那逆犯何晋眼下就在陆厂督京郊别院处藏匿着, 父皇若不信,尽可派人去一探究竟。”
“传陆铭进宫。”顺兴帝眯起一双浑浊鹰眼,沉沉出声。
恰值这当口儿,殿外侍立着的宦官小跑着进来递信儿, 说是东厂厂督陆铭现下就在外间候着呢。
“让他进来。”上位者稍稍坐直了身子, 在见到陆铭的一瞬, 眸中平添几分兴味, “陆卿这样早来见孤,所为何事?”
“禀陛下, 臣辖下的番役昨日夜里探查到逆犯何晋的踪迹, 为防其混入京中行不轨之举,遂昨晚擅自下令逮捕,今日一早即来向陛下回禀, 逆犯如何处置,还望陛下定夺。”说着,恭顺一礼,端得是不卑不亢。
顺兴帝便笑了:“那何晋如今身在何处?”
“禀陛下,逆犯何晋现下已被押至玄武门外。”
轻飘飘扫了眼自己立于一旁的四子,顺兴帝欣慰道:“好,陆卿办差事向来稳妥。”
“陆大人好手段,莫不是你东厂的番役觉察出我府中探子的行迹,心中有鬼,才这一大早巴巴儿地赶来了罢?”实在是不甘心苦寻了数月的情报竟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四皇子赵拓幽幽出声质问。
“承蒙殿下厚爱,臣万分惶恐,竟不知四殿下对下官上心至此,还专程派府中探子一路上护佑着。”顿了顿,下一句话却是稍稍转身向着顺兴帝所说,“不知四殿下是只对微臣有此殊遇,亦或是,对朝中大臣都这般的体贴熟稔。”
这便是在暗指四皇子赵拓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了。
拉他下马没成不说,欲让父皇对其起疑的言辞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给挡回来了,他半点脏水没沾上,自己反倒惹了一身骚。赵拓暗恨其奸诈:“不过是看陆厂督平日里公务繁忙,搭把手罢了。”
“能为大兴尽忠,乃下官之幸,只下官一办起差事来,心中便只剩下大兴之利弊,于旁的所虑欠缺些。”说着,陆铭谦顺一礼,“若是有所行不当,或是惹了殿下不快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开年以来陆铭接连办的几桩案子,光是赈灾贪污案和西厂行刺案,他便一下占了两条,此时当着皇帝的面抖出来,不是明晃晃指责他公报私仇么!赵拓被他气得敢怒不敢言,只觉腹中炙火中烧,五脏六腑都被烧得发疼,却只得面上带笑道一声:“陆大人说笑了。”
“好了。”顺兴帝旁观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终是一抬手止住了,“这何晋本是参与了五年前通敌叛国、走私军火案的逆犯,这案子想必陆卿印象颇深,眼下西北漠城一带,复又重现军火走私之事,此案便交由陆卿来主理,务必揪出其幕后主使,斩草除根。”
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瞳仁一霎染上血色,陆铭却依旧俯首垂眼,面上甚至流露些许因得到圣上重用而萌发出的感激:“臣领旨。”
昔日镇国公府世代忠良,戍守边关,陆家子弟血染沙场的不可胜计。只因着那可笑的,对手握重兵权臣的猜疑,对功高震主妖言的忌惮,对至尊皇位无上权势的贪恋,凭着父亲遭奸人所害,五年前秦岭关一战全军覆没,凭着从陆府书房内搜出的一纸无稽信函,便断定护卫了大兴上百年的镇国公府通敌叛国,贩卖军火,是为谋逆。满门一百四十一条人命尽数被斩,这怎能不叫他,印象颇深呢?
就这样维持着面上无懈可击的感恩与恭顺,他举手投足间的礼数皆是周全:“微臣告退。”
却说沈婉柔近来发现自家兄长似是格外忙碌些,每日里早出晚归不说,偶尔碰见了,也总是能捕捉到他眉宇间笼着的阴郁之色。
心里怀着担忧,却又充盈着对今晚所谋之事的憧憬,这日遂起了个大早,特意守在府门前逮住那将要出门上职的男子:“兄长今日早些回来罢,念念等着你。”
陆铭一张俊颜略显苍白,当是没有休息好,故眼下泛着淡淡青黑,本是形色匆忙,可此时看见小姑娘一双满含期待的葡萄眼亮闪闪,仍旧是点头应下了:“为兄尽量。”
酉时末,已然不算早,却是他为了节省时间,连午膳也未曾用的结果。
他以为她让他早些回来,是有要事相商,自己拿不定主意,却未料到,他将将踏进府门,迎面碰上的一名院中洒扫的小厮一见他,便立时停下了动作,躬身笑着道了一句:“愿主子生辰喜乐,万事胜意。”
陆铭闻言微讶,以为自己是听岔了,遂抬脚继续向听潮轩行去,哪成想他行了一路,这一路上碰见的府中下人,不论是管洒扫的,管吃食的,管针线的,管采买的,甚至是马厩里负责喂养马匹的马夫,他都撞上了,且下人们似是各有各的位置,十步一人,每一个见着他悉都面上带笑,喜气洋洋向他贺一句“生辰快乐”。
他渐渐了然,能让府中众人如此配合听其差遣的,除了那个让他束手无策的小魔星以外,还能有谁?
行至书房门前,一眼便望见了那门后窗棱间的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他哑然失笑,这丫头应是还不知道,当空皓月已然将她拙略的藏身之处给出卖。
不忍坏她的兴致,他配合着她,装作毫无所觉般地推开了门,于是下一秒,一双细嫩绵软的小手便陡然间覆上了他的眼,故作凶狠的娇嫩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不许睁眼!不许乱动!”
“好,我不动。”他依言将双手稍稍抬起,语调里浸满笑意,“只是念念将我的眼睛捂得这样紧,为兄便是想要睁眼,也不能够了。”
“啊,很紧吗?”她这样好骗,任他说风就是雨,“那我捂松一点。”
他身量高,她本是极力踮起脚尖方才勉强触到他的眼,如今踮得久了,便有些受不住,遂继续故作凶狠地指派着:“无事长那样高作甚,可把我累坏了,你快把身子蹲下来些。”
依你,依你,都依你。
他顺从地将身子矮下,方便她从身后继续动作:“长官现下还有何吩咐?”
他如此的识相,她甚是满意,言辞间携带的气势更足了些,威风得不行:“现在一点点向那红木桌案行去,在椅上落座。”
无需她提醒,他即使双目被挡也仍旧如能视物般畅行无阻。
对身前男子每一步精准的移动而暗暗乍舌,她反复检查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捂好了没有,生怕指间漏了点子缝隙,给了他可乘之机。
“喏,案上是一只木匣子,里边装着我送与兄长的物事。”她的唇就在他耳畔,湿热的气体不断向他耳中钻,他被那酥麻触感挠得一颗心抑制不住地发痒,他听见那小丫头用一种堪称洋洋得意的语气同他说,“若是兄长没猜对,那这礼,念念可就私吞啦。”
他轻笑出声,整个人都愈发显得柔和温润:“好。”
伸手入匣,指尖触及一片怡人沁凉,小心拿起,放入掌心细细抚挲,他心中了然:“可是一方印章?”
她闻言惊诧,忙探头过来再一次检查自己的双手有没有捂严实,口中不住称赞:“兄长真厉害,竟这般快就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