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相处的点点画面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许许多多个动心的理由在心头一闪而过,可他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因为,你是念念。”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动心。因为是你,所以你的每一面,每一个不同模样,都会觉得是最好。
所爱的,唯有你这个人,而已。
他言简意赅,她却立时就懂了,当下双颊晕红,把脑袋埋入他怀中,轻声回应:“我也是。”
自她来到他身边,还未有同他分别这般久的时候,两人又是整日里如胶似漆的,自然不舍得紧。故她瘪了瘪嘴,想反悔:“不若……不若我和姨母说不去了,等以后哥哥空闲了,再带念念一道?”
他刮了刮她鼻尖:“言而有信。”复又拍了拍她肩背,哄孩子般一下下轻抚着:“睡罢。”
翌日平旦方至,榻上酣睡的小姑娘便被身旁的男子给拖了起来。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鼓着腮帮不满抱怨:“哥哥这样早叫我起来什么,才将将五更天呢。”她知晓他说要早些动身,却未料到会这般早。当下便有些不愿,皱着眉同他撒气。
把她的小性子全部照单全收,没有唤熙春拂冬进来伺候,他亲手为她穿袜更衣,柔着嗓音哄她:“念念乖,早些出门路上便少晒些时辰,天黑前抵达山脚下才安全。”
他细致地为她将衣袂上的每一丝褶皱尽数捋平,又握着她的脚踝为她穿好绣鞋,做这些服侍人的琐事时,他神情专注投入,仿似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值得他花上所有的温柔与耐心。她也的确是他的珍宝。
“此行所需的起居之物已悉数备好,我交与你的玉佩,念念要好好戴着,在外边不比在府中,记得听姨母的话。”他轻抚她的发,眸子如月色般缱绻,盈着她无法洞察的暗色。
“哎呀,不就是去避暑散心的嘛,顶多十天半月的就回来了,哥哥怎的老妈子似的!”他本是少言的人,如今骤然絮絮交代了这许多,让她意外的同时,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不好的预感,“说这样多,哥哥是打算日后都不与念念相见啦?”
最后一句话是反问试探的语气,她故作玩笑,双眸却紧紧盯住了那张清隽脸笼,不愿放过其面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转变。
可他闻言只是垂首无奈一笑,随即伸手捏了捏她小巧鼻尖:“把你能的。好了,时辰不早,出发罢。”
把她送至府门口,他静静地立于她身后,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马车,下一刻却突然调转过身朝他跑来,一头扑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腰身:“哥哥,我想我还是不去了,那么多天不见,万一别的女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满腔因为怀抱她而产生的柔情霎时被她最后半句给搅得七零八落,将她纤细手臂一点点掰开,他深邃黑眸里盛满细碎的光:“去罢。”
马车快要消失在他视线中的一瞬,她忽然将脑袋伸出窗外去看遥遥立于石阶上的他,她确信自己看清了他脸上轻柔得堪称平静的笑。而这样的笑,让她心中那个隐隐绰绰的猜想,欲盖弥彰。
终于,那驾载着她的马车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衣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甚至用力到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可他内心却感到踏实与平和。他知道她总归是安全了,这一路都会有他的人暗中护卫跟随,等到了亶爰山,这冰冷城池里所有的血雨腥风便都吹不到她了。
沉冤翻案是出于他身为陆家后人的职责与使命,而爱她,护她一生平安喜乐,只是出于他的本能。
微微启唇,他沉声吩咐:“是时候用上王五了。”
亶爰山虽说地处京郊,却距京中甚远,离另一地界苍桐镇倒是近得很。故沈夏二人乘车马行了整整一日,晚间酉时方至山下。夏氏到底当了多年当家主母,一丝不紊将随行仆从指派妥当,众人便在山下暂且整顿歇下。
此山位置偏僻了些,避暑纳凉却是独一无二的好去处。山上林木苍翠,枝叶扶疏,屋外竹树环绕,郁郁葱葱,身处其间,唯感清凉幽静,怡然自得。
然一行人还未舒坦多久,便听得从京中传出消息,城门已闭,闲杂人等不得出入,皇城之内,怕是要变天了。
故这日晚,沈婉柔被姨母叫住坐于桌前,说是有事相商,夏氏还未开口,她似乎便已知她要说些什么。
“念念,当今天子病重,却未立储,朝中势必要掀起一场夺嫡之争。若玉那孩子,又是身居那般险要高位,便是不想去趟这淌回水,那也是不得不淌啊。你须得明白他一片苦心。”
“若玉让我同你说,其实他年后即着手开始暗中为你置办好金银财物,这是留给你的后路,皆存于京郊别院地下的密室中,开启密室的物件儿他自会交付与你。”
“有这些财物,你后半生足矣安稳无忧。若是他遭遇不测,你便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若能碰见真心待你好的男子,便同那人在一处罢。”
沈婉柔安静听着姨母缓缓说着,那听到耳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穿透她心的利刃,锋利地刺伤她,钝钝地让她痛。
这些话,他从未同她提起过,却早早就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握紧了颈间白玉,那是他昨夜交给她的,当时她已然神思不清,迷迷糊糊间听他说,是给他娘亲留给他未来娘子的传家之物,让她定要保管好。恐怕这玉坠,便是那密室钥匙罢。
人是自私的吗?他愿意为她舍去性命,愿意把自己一生积蓄地产房契拱手相送。可当他知晓了自己身处险境后,却还是忍不住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却仍是抵挡不住那快要把他逼疯的,将她据为己有的强烈渴望。
人是自私的吗?应当说,爱是自私的罢。爱一个人,怎么甘心就这样远远看着。爱一人,怎会放心把她交付给旁的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明明他,最爱他,他只相信自己。
“我晓得了。”她听见自己嗓音发木,讷讷应着,“念念,理解他的心意。”从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就理解了。一定是发生了何事,他才会如此匆忙却又妥善地将她送至安稳处。
既然这是他的心愿,既然他唯有见到她顺遂无事,方能无牵无挂施展拳脚,那么便让他安下心来去做他想做的罢。她自会守着他,生死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集美们放心,不会虐的!!!只是不想让两小只的爱情仅仅局限在家事上,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才是最棒最永久哒~~
第64章 螳螂捕蝉
将将把沈婉柔送走的第二日, 谢璟言便带着顺天府官吏找上门来, 挑在陆铭上职的时辰突至陆府。
自他上次被陆铭挑断了手筋又相继被安阳县主毁了声名后, 便消匿于人前良久,此番再现身,一眼望去形销骨立, 面上更是苍白阴鸷得紧,眼下正骑于马上, 拽着缰绳的双手明显僵硬吃力, 沉声宣告:“民女沈婉柔所设医馆, 昨日医死一贫苦老妪,王法浩荡, 杀人偿命。四皇子体恤百姓,已知会顺天府尹彻查此案,我现奉命特来捉拿嫌犯。”说着一扬手中文书,笑得狠厉:“公文在此, 速速把嫌犯交出。”
张管家早已闻讯赶来, 此时听马上之人如是说, 当下躬身请罪, 答得恭顺:“谢世子见谅,沈姑娘不过是暂居在陆府的女客, 前些时日已动身离开, 至于其如今所在何处,小人实在是无从知晓。”
“你是说,沈婉柔眼下不在陆府?”谢璟言闻言眯起了眼, 一夹马腹逼近了些,“你这老奴回话时可得掂量着些,当知晓欺瞒京官与四皇子的下场。”
将脊背弯得更低,张管家语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世子明鉴,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陆府究竟是否窝藏了嫌犯,进去一搜便知。”说着,打了个手势即预备让身后衙役强入府门。
“世子且慢。”张管家见他一行人竟是铁了心要闯进府中乱搜一通,当下挺直了腰背,不再有意做小伏低,直直看向那马上男子,语调铿锵有力,“敢问世子手中的文书,写的是前来陆府捉拿嫌犯,还是不经准许擅闯当朝东厂掌印太监的府邸?”
“小人见识浅薄,竟不知顺天府尹还有这般滔天权势。”语毕,露出个笑模样,“世子今儿个是来办公事的,就须得走公事的章程,街上这许多双眼睛都看着您呢,您说是也不是?”
谢璟言听后一声轻笑,眼中尽是轻蔑:“若我执意入内呢?”
“若世子执意入内,小人也只得当着这街上众位百姓的面,一头撞死在门口这座石狮子上,向我家主上谢守门不力的罪了。”
马上男子闻言目露寒光,定定看住那下方一脸平和的布衣仆从半晌,终是一字一顿缓缓道:“啧,陆铭倒养了条忠心的狗。罢了,只要嫌犯沈婉柔还在这皇城之内一日,我谢璟言便是掘地三尺,也定会把她给挖出来。”说完调转马头,领着身后众多衙役复又尽数折回。
晚间陆铭回府知晓此事,颔首赞许张管家处理得当。若真教谢璟言的人进来了,搜什么,怎么搜,搜多久,怕就由不得陆府做主了。届时既失了脸面,若真的被他寻出甚么机要文件,那才是难办。
“四皇子赵拓敢对婉柔下手,想必为着最后的夺嫡之争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既是如此,我们便推他一把。”食指微屈,于红木桌案上轻叩,陆铭沉吟道,“让王五同他主子禀报,圣上病衰,有意着六皇子赵钰继承大统,圣旨已拟,就藏于乾清殿那樽定窑五彩珐琅瓷中。”
九日后,顺兴帝寿辰至。
天子近些年为了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四处求仙问药,甚是信那鬼神之说。此次寿宴,为驱散病邪之气替自身冲喜,遂下旨大办,兴师动众得很。整个宴场分为两部分,东面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宴厅,西面则是占地颇广的高台,其间足矣容纳献艺者上千人。东西两面相距百米,坐于席上既能看清高台全貌,又不会因隔得过远而看不真切,着实是顶顶享受的所在了。
龙椅上,久病不起的顺兴帝今日仍是强打着精神着露面出席,着一身明黄常服,斜斜依于椅背,面若金纸,眼下青黑,连微勾唇角这样简单细微的动作做起来都显得扭曲僵硬。正瞌睡着,忽闻身旁的大太监贴耳提醒:“陛下,下一个是四殿下献上的曲目呢。”
“哦,是拓儿啊。”本已不自觉阖上了眼睛的老年天子复又掀开了眼皮,在身后内侍的搀扶下坐得直了些,已然浑浊的瞳仁向西面遥遥望去。
只见八座体型巨大,栩栩如生的木偶正从高台四面被其后数十健壮男子齐整迅速地推至场地中央。木偶悉数做人形,纵有十丈高,横约五十尺宽,梓木上棕漆,光泽耀眼。
顺兴帝被这新奇玩意儿吸住了视线,倒看出几分兴味来。只见那八座人形木偶体积虽大,但在场中变换腾挪却是迅疾轻盈得紧,踩着鼓点不断切换着位置队形,其移动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倏地一下炸裂声起,紧接着便是大朵大朵的浓烈白雾溢散开来,遮挡住了台上之景。
正值此时,八个人形木偶陡然由内向外被推开,霎时数不清的黑衣死士由里向外乌压压一片接连涌出,且其明显是经受过严密的指派与训练,甫一落地,即向宴厅处井然有序奔去,身形相连直将厅堂之外三面出口全然堵死,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将厅中众人合围起来,行阵严实,便说是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顺兴帝自己当年便是此般登上座下皇位的,如今见自己偏爱的四子这般行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欲起身怒斥其弑父篡位,奈何身子本就亏空得紧,眼下急怒攻心,更是不得行,才将将坐起些便又重重跌回椅中,右手颤颤巍巍指向厅中那已拔尖而出的四皇子赵拓怒骂道:“你这逆子!是要反了吗!”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不过是见父皇圣体不济,国事荒怠,欲为父分忧解难罢了。一片良苦用心,竟被如此误解,着实是人感伤啊。”赵拓手持长剑将将上前一步,即被厅中禁军横刀拦下。
“寡人还没咽气,你就想取而代之了吗!”顺兴帝当下已然快被气得闭过气去,如何也未料到一向最称自己心意的老四竟将这父子情分视作粪土,如此践踏侮辱,遂胸口剧烈起伏,嘶声厉吼:“寡人念在与你父子一场,你现在命人退下,寡人且饶你不死。”
“呵。”一声轻嗤,赵拓挥剑刺向身前禁军,猩红血液立时飞溅上光洁侧脸,笑得残忍又决绝“父皇觉得,儿臣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可还有退路?”
“倒是父皇,识时务将这圣旨拟了,把玉玺交出,我放你去行宫养老。”话音将落,一束幽蓝烟火骤然在天空中绽开,似是在向外界传递着某种讯号。
荣耀一生,临了了寿辰时分被心爱的儿子摆了一道,这让生来狂傲的帝王如何能忍?
浑浊双眼布满血色,顺兴帝视线细细扫过当下情状,向右下方的陆铭微一招手,待人离得近了,他低声吩咐:“陆卿,这身后墙面处有机关密道可通向西面朝华宫偏殿,俄而寡人会差厅内禁军与暗卫挡上一阵,你且趁机扶我去偏殿,再命人速速出宫把老六叫来制那逆子。”
陆铭听后并未多言,只稍稍颔首表示领会,旋即搀上了顺兴帝右臂。
“传我口谕,今日但凡成功捉拿逆犯四皇子赵拓者,赏金万两,加封侯爵,食邑一千石。”勉力说完这句,顺兴帝即显力竭,下一瞬便在陆铭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向殿后密道处行去。
而宴厅之中因着皇帝的这道口谕,顿时一片狼藉混乱,双方势力胶着在一起,接连不断的箭矢向顺兴帝所在飞射而去,皆被乍然现身的暗卫禁军严密防守,拦截下来。
身后深浓刺鼻的血腥味与凶猛惨烈的厮杀声终于在那道石门重新阖上后,被彻底阻绝在外。
这机关若无信物便无法破解,顺兴帝进了密室后显然松了口气,脚下步伐却仍不敢慢下,哆嗦着嗓音吩咐陆铭:“那逆子敢如此作为,皇城之内的守卫怕是已尽数被他打点妥当。宫门想必也落了锁,不许进出。陆卿,等下一出密道,你定要想法子知会老六,他执掌巡防营,可管控京城治安,另教他把府兵也一并带上,速来宫中平息这霍乱。”
见自己说了这许久,身旁之人竟是半晌不做声,顺兴帝眉头一皱:“陆卿?”
“陛下,六皇子定是会来的,且会比陛下预料中来得还要及时。”陆铭抬起眸子,幽幽看向面色苍白的皇帝,“不过六殿下来,不是为着救您于水火,而是也想要从这万里河山中,分一杯羹呢。”
“你……你什么意思?”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教本就体衰的帝王难以站稳。
“陛下也知,六皇子统帅京城巡防营,皇子府上府兵众多,如此天赐良机,何不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一举将绊脚石除去,顺理成章克承大统呢?”说着,陆铭从怀中取出封文书,递给顺兴帝,“更何况,如此良机,实乃人为。六殿下煞费苦心引得四殿下按耐不住率先动手,本就存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如今诸事皆顺,只差最后一步即可马到成功,荣登高位,又怎会舍了到嘴的这口肥肉?”
“这是六殿下近来谋划此次夺权之举的实证,陛下好生看看?”
却说六皇子赵钰确是如此打算,手掌巡防营,更以为掌控了陆铭,便可指派东西两厂并上一个锦衣卫,自以为京城所有的武装防控尽在手中,故敢引蛇出洞,堵上这一把。
然他生性多疑,为防陆铭届时反咬,遂私下培植大量战力极强的府兵,而这批府兵现下正在叶皓轩的率领下,将将向皇城进发。
六皇子府前,在看见空中准时绽开的那朵幽蓝火焰后,叶皓轩即抬高右手,示意兵吏前行。
今日的街道寂寥无人,空荡荡的大道上只余齐整脚步声极富节奏的声声响起。而长街最末,城门那头,却陡然传来一阵飞快马蹄声,间或夹杂着女子的清脆轻叱,打乱了队伍有条不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