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目送着匆匆离去的太宰治，转身淡淡地问旁边单薄的少年：“绫小路君，麻烦你，可以帮忙埋吗？”有时候心情也可以掏空别人的灵魂。织田作之助现在感觉自己说话也不像是自己在说话，没有真切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现在才看清楚一开始就知会来救火的绫小路。
绫小路原本的头发被烧没了一截，火舌在他白皙的脸上留下烧伤的红痕，耳朵处暗红的耳钉格外地显眼，看起来狼狈又孱弱；但他暗金色的眼瞳仍然有着明亮的光火，就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地燃烧着。
他目光沉静地望了一眼去买葬礼用品的洋食馆老板的背影，又慢慢地收回来。就像是电视画面一帧一帧地刻在了织田作之助的眼里。很久以后，织田作之助还记得绫小路的那副神情，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绫小路目光深邃，神情凛然，不再是路边毫无存在感，过眼即忘的少年，这种气场的变化给他一种莫名的心灵震撼。
“织田先生。”绫小路望着织田作之助的眼睛，说道，“如果我选择相信你的话，你会相信我吗？”
“嗯？”织田作之助不太明白绫小路到底在说什么，还是因为事情太多，冲击太大，让他停止思考，脑袋无法转动。
绫小路说道：“孩子没有死。”
“你说什么？”
织田作之助不可置信地看着怀抱中的尸骸。
“我们边埋边说，可以吗？因为你已经开始决定要埋尸骨了，此刻停下来的话会让人起疑心。”
绫小路这话几乎让织田作之助完全思考断线。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算尸骨是假装的，但是洋食馆老板亲眼看到他们被困在房间里跑不出来，难道老板还要对他说谎不成？但是他就算说谎，有太宰治在，老板能够顺利瞒过太宰也不可能？
织田作之助手脚僵硬地看着默默在刨土的绫小路，他能看到背对着他的绫小路肌肉和肌腱活动着的细微变化。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也是在埋尸体。
当时绫小路穿着白色的T恤一声不吭，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衣服，衣服透出他偏白的肤色。他的头发上挂着细细的雨珠，目光沉沉，与寻常的沉默少年没有什么不同。
“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
绫小路说话时丝毫没有乱掉手上动作的节奏。
“坂口先生，你和我。织田先生，你不能继续待在港黑里面，对你来说，太危险，也不适当。”
绫小路以他特殊而又有力的语调陈述着他被森鸥外首领刻意避开直系上司太宰治，与首领单独到办公室见面的事情。森鸥外如何利用坂口安吾去引Mimic来横滨，就为了换取一纸异能经营许可证的官方文书；又是如何希望借用绫小路他的手去接触织田作之助，引他入局，和Mimic首领火拼。
“森首领知道任何事情，知道坂口先生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也通过他得知你的异能和Mimic首领的异能一样。因为知道你和坂口先生恰好是太宰先生的朋友，所以他才不通过太宰先生直接来操作这件事，怕与他离了心。不过说实在话，森首领是一名优秀的首领，能够知道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织田作之助却在这几句简单的话里面感受到了森首领惊人的谋划和统筹。
若非是绫小路告知这件事，他恐怕自己在前往复仇的路上死得不明不白，死无其所。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太宰？”织田作之助相信太宰治拥有自己的判断力。
绫小路这个时候停下自己的动作，略带着不太理解的表情，说道：“你希望太宰先生知道他敬重的森首领在利用他身边的朋友吗？跟他说不正像是我在故意挑拨他们的关系吗？”
“……”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地换位思考了一下。
假如这个时候，织田作之助现在是森鸥外的位置，幸介是太宰治的位置，自己利用完他身边最好的朋友，陷害他们，让他们深受苦难，即使大方向是为了组织好，但是幸介也一定会和自己离心，不愿意再和他交心亲近。
“而且，我算太宰治什么人呢？他会相信你们，因为你们是他的挚友，但是我不过是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的陌生人。”绫小路抬起眼眸，暗金色的眼瞳望进织田作之助的眼里面，“织田先生，太宰先生不相信我，你会相信我吗？”
绫小路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尽管说的实话，但是织田作之助由衷地为绫小路那种无法取信他人的无助言语感到惋惜。
织田作之助没来由升起一股信任和力量，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相信你。”
“你这样容易被骗的，织田先生。”绫小路并不买账。
“但安吾也相信你。”
“你有想过他为什么相信我吗？”
织田作之助得承认。
论敏锐，他比不上太宰治；论明智，他比不上坂口安吾。
绫小路等不到他的回答，才说道：“我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我是坂口先生的同事，不过很不幸的是，直到我调动部队把他从Mimic那里救他出来，他才彻底相信我。我是不是很失败？”
织田作之助觉得这个时候说是，太过失礼了。
“另外，太宰先生似乎也意识到我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
这话一落，织田作之助突然想起在酒吧里面，太宰治提起“绫小路清隆”时带给他的违和感，他当时以为太宰治在开玩笑，原来是在试探吗？
“我相信你，绫小路。”织田作之助肯定地说道。
少年表情真的很少，似乎并不觉得得到信任有多重要，又或者这种口头上的话又有多少价值。
织田作之助正想说，这个时候绫小路再次开口说道：“你现在不是最担心孩子的问题吗？森首领把这个消息透露给Mimic知道，试图挑拨你和Mimic决斗。
我和坂口先生联合起来。
跑到海滨这里的Mimic其实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假扮的，为的是我可以确认整套流程没有出现错误。
现在这四具尸体都只是掉包了的死尸。
至于老板看到的孩子，只是录制好的投影而已。
那是投在涂有光学涂层的布帘上的孩子们的投影。当时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的光线会影响视觉效果。尽管视觉提供给大脑的信息量占所有器官的百分之八十，但是人们对于物体的视觉认知在一瞬间内，对颜色感知率足足占了80%，对形象感知率却只有20%。再加上，老板在心慌的情况下，辨认出那以假乱真的投影能力就会下降。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定起火原因是爆炸。
只让老板看到一瞬间的影像即可。
另外选择的光学涂层里面主要由氟树脂组成，沸点是180度，会在爆炸中会消失。这样爆炸后不会找到多余的痕迹。
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
“…………”
“都是为了能够瞒过太宰先生。”
“抱歉，你的话让我跟不上。”织田先生能够知道绫小路怎么操作整套流程，但是一提到背后的目的，他就不太明白了。这些和太宰治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能够瞒过太宰先生，不就意味着可以瞒过森首领。森首领便不会再对孩子们出手了。”
“哦，我懂了。”织田作之助明白了，并且掏出自己的信件，“所以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我跟纪德要的。我还专门把坂口先生卖给了Mimic，为了可以得到Mimic首领的信任。”
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这里面是不是有哪里有什么问题？
可是绫小路是如此坦荡正直的人。
织田作之助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又是安吾在配合你的。”
绫小路停了一瞬，似乎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点，于是点了一下头。
“是的，没错，你说的是对的。”
第29章 episode04
“至于信纸上被绑架的咲乐，其实她人在异能特务科。需要的话，你现在也可以跟坂口先生核实这件事。因为我以坂口先生取信过mimic的纪德，所以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了。他也相信，有这样所谓的人质，和曾经‘杀鸡儆猴’的画面，你一定会相信他们会对一个小女孩动手，也一定会赴约。”
绫小路边说边确定织田作之助的神态，确信他已经听进自己的话，并且相信他说的话。他边说的时候，边下意识回忆细节，以防出现漏掉的点。
“所以说，现在虽然这封信是真的，但是其实内容上，我可以完全不用顾虑，你是这个意思吗？”织田并没有露出绫小路想象中那么侥幸，亦或者轻松或者开心的表情，相反的，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绫小路不确定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矛盾点没有说，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顾虑，依旧按照他的问题说道:“对，这段时间您逃往任何地方都可以。相信坂口先生一定会帮你和五个孩子安排好后路。”
绫小路顿了顿说道:“织田先生，你留在港黑，经历过今天这件事，也应该明白了。不是这一次会被利用，那就是下一次会被利用。孩子总会受到牵连的，就算每次都可以侥幸存活下来，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觉得不是的。在我看来，织田先生，你更偏向于平静安稳的生活。既然如此，我认为现在当断即断，趁此次机会离开港黑吧。”
织田作之助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向绫小路说道:“那你怎么办？”
“嗯。”绫小路不太确定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说了，你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迟早也会被森首领发现，也会面临像是安吾那样的危险。再来，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是破局的关键，我要是走了，mimic会觉得你骗了他，港黑深究起来也不会饶过你。”织田作之助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不能走。”
“但是，你去的话一定会死的。单枪匹马，怎么敌过有全副武装的mimic？另外，你也说过你不会杀人的。所以，你这一去，是打算去感化他们吗？”
绫小路指出的问题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他顿了顿说道:“有方法解决的。织田先生，你不用太担心。”
绫小路到现在都没有露出半点慌张的神情，或者一开始在和织田说的时候，他只是用简单的通知口吻而已。
不用织田管任何事情，他只需要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好了。
织田作之助觉得从绫小路说话开始，绫小路就一直都有这样的底气和沉着。
这是对他来说，很神奇的事情，毕竟面前的少年仅仅只有十五岁。而这个少年在不久前还这么对他说，「听说港黑两大干部十五岁就已经做百人长了，而我也不过是普通的底层人员。所以，十五岁只能说是个普通的岁数，不算小」。
当时，之所以说他很小，是因为对比起织田自己来说，绫小路确实只是个孩子，也没有对他的能力有多期待。
然而，就在刚才不到十分钟的交谈，织田看到的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少年，更是一个洞察人心，善于利用各种资源人脉，从而滴水不漏地安排每一件事情，使其都能够顺着自己想象中的来发展。在这之中，最关键的是，参与局中的人，有的不仅仅是他这么个小人物，更有森鸥外，异能特务科，mimic，太宰治等光是名声都能叫人闻风丧胆，更没有人敢直接打他们的主意。
能够和他们平起平坐，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物。
“实话说，你很厉害。”
“没有，其实我也只是参与其中而已，这些事情都是其他人安排我，我只是转述或者执行而已。你知道的，异能特务科。”
绫小路对织田作之助的褒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很自然地转移给别人。虽然没有提这个别人到底是谁，但是织田作之助自然而然地开始推断，也许是长官，又也许是什么老师之类的人物。
“我能问你，有什么办法吗？”织田作之助好奇道。
就算织田作之助不问，绫小路也会主动透露一部分给织田知道。
因为这件事情上，还需要织田作之助参与一些环节。
“这主意是坂口先生告诉我的，他说可以在他们饮食里面下药。”
“…………”织田的表情开始有些僵化，“这也是办法。”
稍微耍了一些阴招，但是对方那么强，这种方法也未尝不可。
只是织田没有想到，这样的主意是看起来那么正直的安吾提出来的。
“这次的纵火案可以得到他们的总部信息，从结果上说，这是好事。要知道，为了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光是我和芥川在一起找，就花了三天不止。”
但，这样敢把真实地址给织田，也说明了mimic他们想要决一死战的信念。
织田作之助也不用绫小路点明，便明白mimic的磊落与认真。他也从坂口安吾那里听来了很多关于mimic成为亡灵军队的事情——他们现在一心求死，与太宰治的自杀不同，他们偏向于死在战场，死得其所，求得救赎。
因为织田这份同理心，他再次动摇了直接无视信件的想法，想要去赴约。然而他还没有说，绫小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次见面之后，可能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碰面了。你还会选择与海相近的屋子住吗？”
绫小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织田说，他想过以后买一个可以望见海的屋子。
织田说过，他喜欢海。
“其实，我正在写小说。”织田没有对太宰和坂口他们主动说过这件事。一是，感到有些难为情，所以并没有主动提过;二是也觉得还没有做出成绩来，说出来也没有用。“我希望以后写作的时候，可以在面朝着大海的方向，写出自己的文字。”
织田说，他想要成为小说家。
之所以要远离杀戮，就是曾经有人这么和他说过「夺人性命之人，必定无法描写他人的人生。」
绫小路并不能理解，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太多他无法共情，无法理解的事情，他并不能因为自己不理解而否定别人的话。也许，这句话曾经在某个时候拯救过织田作之助，才会让他如此奉为圭臬，至死不渝。
“绫小路，你有梦想吗？比如说当上异能特务科的高官。”
“公务员好像也不错。”绫小路在想，“每天坐在电脑面前处理文书，普普通通的那种就可以了。”
织田没有想过绫小路追求那么小，明明他的能力那么强。
就算他是听从别人的命令进行行动的，这样的行动效率也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