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散着危险冷气的太宰治如同鬼魅一样贴在绫小路身后。他在挂完电话后，穿着衣服在花洒下面用冷水淋了十分钟左右，为了能够摆脱过量安眠药带给他头脑的眩晕和恶心感，也为了能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进行正常的脑力活动。
“我有时候在想，或许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只要是认为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
所以，坂口安吾出事也好，织田作之助即将出事也好，太宰治在一切未发生之前的酒吧里，和他们拍下纪念性的照片时，就有想过——总有一天悲剧就会发生，不期而至，猝不及防。
“太宰先生，你和森首领交涉失败了？”绫小路大概从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么一件事，因为他的挚友即将出事，太宰治不摆出救他的态度，而是在这时间里面选择吞安眠药，这和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一样。
“时间真是可怕啊，绫小路。给少了，不行;给多了，也不行。”
太宰治像是没有听到绫小路的话一样。
“如果时间紧迫到无法思考的时候，也许下一秒织田作死去的话，我或许会立刻冲到他的面前，想尽办法去救他。可是，当时间有了足够的余裕时，就像知道安吾是卧底后，头脑中名为「理智」的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诉我，逼我承认，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要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承认得到的瞬间就是失去。这是正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于是，我仅有的勇气和力量就被这时间消磨吞噬了。”
太宰治的头发滴着水珠，就像是落泪一样一点点地滴在了绫小路的肩膀上，不同于眼泪，这水珠毫无温度，也毫无感情。
“我吞下安眠药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如果我没有死去，并且在织田赴约前醒来的话，我会用尽所有的方法，不惜一切的手段去救他。所以，绫小路，尽管我知道你有来港黑的筹划和使命，但是抱歉得很，这与我无关。
在武器库失窃当天，听说你去了首领的办公室。也就是说，你应该也知道首领计划的一部分。但，要参与这个计划，你手头上应该要有相当分量的利器吧。
没猜错，应该是「银色手谕」吧？
把它交给我。”
绫小路已经忘记了曾经在车子上通电话的温存般的时间，声音也回到自己冷静的声线上。他提醒道:“太宰先生，现在首领决意牺牲织田先生，你用银色手谕调动干部级的成员去围剿mimic。被首领发现之后，你可能不仅仅只是受到责罚而已。”
“你是在担心银色手谕被我拿走后，会受到首领的处决吗？不用担心的。”
太宰治温煦的笑声在黑暗中抬了起来，就像是夜间默默绽放着的夜来香，同样诠释着「善于伪装和表现」的花语。
“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绫小路。”
命运没有让太宰在这个时间点死去，那么他死也要救织田作之助。
第31章 episode06
世界最畅销的书里面，的销量到现在依旧位居第一。
书中有一个故事提及「罗德之妻」，讲的是所多玛城即将被毁，上帝派两个大天使引导罗德带上妻子和孩子离开，嘱咐他们绝对不可以回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回头看。然而在最后听到生活的城镇在大灾难中即将陨落的声音，罗德之妻回头看了一眼，变成了盐柱，同所多玛城一起不再存在。
上帝以「罗德之妻」告诫我们:要听从劝诫，不要回头。
西边杂生栎树丛中有一座欧洲宗教风格的洋房。那曾经是在战时作为欧美军将与日本协商会面的主办所。但是随着时间的迁移，这样的建筑因为政治、地理位置和维持费用高昂等的问题渐渐成为严重荒废的建筑，而现在成了异能组织mimic的根据地。
地址是从mimic寄给信纸上得到的。
和织田作之助的想法不同，太宰治只是把这个地址当做是mimic临时的战场，但是能够引来mimic首领纪德这一点足够了。为了避免绫小路通风报信给森鸥外知道，太宰治要求绫小路上缴他身上所有的通信器，并且不能离开他眼前半步。
然而，mimic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出现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上。或者说，时间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的时候，太宰治便觉得这个地址过分安静，潜入屋中的人进行调查，发现这里曾经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还有离开时比较匆忙的脚印。
既然信件指明了这个地址，太宰治不认为mimic会中途变卦，但是人却不在这里，显然这其中有告密者。
太宰治抬头看向旁边身材稍微薄弱的少年，因为经过过纵火事件，他的头发曾经被烧掉了一些，现在头发会更短，显得更加飒爽，不会像之前那么阴沉。他的刘海往左拨，露出侧脸的菱角分明的弧线，以及右耳上的耳钉，就像是白雪上的一滴血。
虽然绫小路并没有离开自己视线半步，但是太宰治却有种奇怪的直觉，那便是这件事和绫小路有关。可是，他身上一点通讯设备都没有，他要怎么联系其他人。凭着这种想法，太宰治重新拿出绫小路的手机。若他真的有在上面使用过什么，那么一定能够找到痕迹。
“上面密码是什么？”太宰治直接问道。
绫小路知道太宰治怀疑他，于是直接说道:“0429。”
太宰治按入密码之后，手机里面界面非常简单，除了初始设置的所有软件外，基本没有多余的软件，通讯上也是非常简单，一览无余，甚至连电子邮箱和社交平台软件都没有。太宰治压下心中萦绕不去的违和感，问道:“0429是什么意思？”
“中也先生的生日。”绫小路不假思索地说道。
太宰治手上一顿，偏着头问道:“你拿别人的生日做你的手机开锁密码？”
“但是，芥川也把你的生日0619当做手机的密码。因为这样，我也记得你的生日了。”
“……”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芥川，太宰治觉得在一百米开外，芥川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但是太宰治很快就忽略了这层感受。现在并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就在这时，太宰治收到了一个电话，来自织田作之助的电话。
“织田作，你现在在哪里？”
“mimic的纪德换了新的地址，我们在离上次约定的地址一个小时外的地点，你不用过来。有些事情，太宰你不需要参与的。”织田作的声音平稳浅淡，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泊。
太宰治的声音也降了下来:“所以你打算让我见死不救吗？”
太宰治停下手机，果断开始对这个号码所在的位置进行地位，一边调查动向，一边说道:“织田作，无论如何，这次你要相信我。你绝对不能去，我已经召集了所有顶尖的港黑战力，只要一点时间。”
“他们把咲乐的手臂寄给我了，因为说我违背邀请函的要求。如果再发现一次的话，他们也不会与无信之人在讲究信任。”织田作之助的声音顿了一下，说道，“抱歉，我赌不起，我无法再失去一个孩子。”
织田的决绝让太宰治不能平静。
因为他确定，没有任何援助的织田作之助是没法生还的。
“织田作，也许这种话从我说出来很奇怪。但是——”太宰治认真地说道，“未来，在未来一定有可以值得期待的事情。”
像是觉得这和政治家大而空的话一样毫无说服力，太宰治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加入黑手党吗？在这里待了三年多。”
“……”电话那边顿时没有声音，就像是等着太宰继续说下去，又或者不知道如何回应。
“因为我在期待着，期待着能找到一些东西。我在想着，「只要去贴近充斥着露骨的暴力和死亡，接近充满本能与的人们，就能够更进一步看清人类的本质。」这样，我也许找得到一些活下去的理由。”太宰治的声音充满着不希望别人觉察到的情绪克制。
“太宰…其实……”
然而这个时候，绫小路的声音提了起来:“太宰先生，是首领直属游击队过来了。”紧接着嘈杂的直升飞机引擎声由远及近，要求「战力立刻离散，并将太宰治带回首领办公室」的喇叭声暴露在空气里面就像是溅入水中的热油。
原本由银色手谕集中起来的战力瞬间不安定起来。
太宰治表情瞬间凝重起来，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怯弱和慌张。
然而，手机另一边却挂断了电话。
森鸥外……
“太宰先生，快走。”芥川龙之介反应极快地喊道，“我来阻止他们。”
太宰治并没有再说多少，目光梭巡过已经站在他相反立场的阵营，最后落在还在往天上看的直升飞机的绫小路身上，伸手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往外扯。假装置身之外的绫小路内心叹了一口气，心情如同正在被逃难的犯人挟持的无辜人质，脚步顿了一顿，跟上太宰治的步伐。
太宰治抢了一辆车，直接朝着电话发信地址急速前进。
绫小路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太宰治。
很明显，现在已经是什么都来不及了。时间已经赶不上了。
太宰治是孤注一掷，还是在做困兽之斗，不得而知。
靠海的洋房局部已经开始起了火，所到之处都是mimic的尸体，脸被血泊浸染。
太宰治根据血路和尸体倒下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屋子内设最大的场所，那里已经被火吞噬了，在肉眼所及之处，有孩子的尸体，也有mimic纪德的尸体，还有太宰治最不想看到的织田作之助的尸体。
在太宰治正准备往里面冲的时候，绫小路反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太宰先生。”
太宰治将视线落在绫小路的手时，绫小路却并没有将手放开。
“约瑟夫·康拉德曾经这么说过，「我不敢断言一根稻草是否曾救活过溺水者，但我明白仅仅朝那根稻草看一眼就足以中止绝望。因为事实上，我们是易冲动的生物，而不是易绝望的生物」。不要犯傻事，现在进去很难再活着出来。”
“绫小路君，你这话是真心的吗？”太宰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目光沉沉地望着绫小路面无表情的脸，“你还是想带着我完好的尸首回去交差，去应付首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把你的手放开。”
太宰治试图挣开，但绫小路的手却像是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太宰治自暴自弃地嗤笑道:“也对，你既然是卧底的话，有些深藏不露的本事也很正常。”
“如果我想一开始就把你交给森首领的时候，在你上车之前，我就已经把你打昏了，而不是看着你甩开黑手党，来到这里去找织田先生。我只是认为——”绫小路望向太宰充满冷意的鸢瞳，说道，“——这种牺牲是无价值的。而且，织田先生早就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他有话留给你。”
绫小路打开手机的录音软件，那里面是织田作之助沉静平和的自述。
「太宰，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仅仅是我不听从你来自作为友人的劝告，抛弃一切，投向无妄的纷争和死亡;还有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意识到你的彷徨和无助地求死时，我却只是沉默着，当做旁观者;以及，作为友人的我无法真正地缓解你的痛苦。
太宰，很抱歉的，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填补你内心的空缺的并不存在。任何感情也许也碰不到你那个黑洞般的孤独。」
「我……」
这段话还没有结束，就被太宰治直接掐断了。
绫小路疑惑地看向太宰治，然而太宰治却抬头，目光似乎穿过了天花板。外面港黑黑手党抵达的声音几乎压过了火燃烧着梁柱和木墙发出霹雳巴拉的声音。
“绫小路，你出去吧，越快越好。”
太宰治解开外套，绫小路可以看到缠在在他腰间的定时丨炸弹，时间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三分钟。
“我并不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任何事情都可以所向披靡，我也有做不到的时候，比如说自己没办法成为战力时，我只能把自己当做人肉炸弹来用，不过，这也符合我的自杀美学。”
绫小路完全不知道太宰治居然疯狂到把炸弹绑在自己身上，脚步完全没有办法动弹。
“绫小路，记得你昨天讲过的故事吗？罗德之妻，那个最后和千年古城一起湮灭的人。如果你不想死，你就不要回头，尽管往前跑。另外告诉别人，想和我一起死的，请一起来!”
太宰治往他的方向推了一把，脸上挂着清爽的笑意。
绫小路往前趔趄了一下。
绫小路觉得自己永远都读不懂太宰这个人。
他站在光火之外，注视着如同舞蹈着的火焰。
灼热的风息流窜，火星时不时地飞溅出洋楼。
从今天开始，港黑干部太宰治已经死了。
成百上千的港黑成员，上至干部级别的尾崎红叶，下至港黑底层人员都目睹了这场燃烧不息的盛大火葬。
在看着火堆里整理出几十具尸体时，广津柳浪对着绫小路迟疑了很久，最后才碰了碰他僵硬的肩膀，说道:“绫小路君，森首领找你。”
绫小路慢了半拍:“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但是你似乎没有听到。”
“是吗？”
……
绫小路最终还是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太宰治一眼，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并不是织田作之助，也不是任何其他绫小路不熟悉的名字。
太宰的笑声冒了起来，就像是路上遇到好友那样，声音充满明快与愉悦道:“安吾，刚才假冒织田作的声音，是你吧？我又要死啦，你们自己好好活下去，还有……”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绫小路心中一凛，不晓得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但是意料之外的倒计时着的炸弹并不能让他回去问清楚，或者听得更多。
在这重重包围下的洋楼里，太宰也并没有从火里面出来。
在这场博弈里面，有人一路高歌，有人一无所有，有人作壁上观，也有人像太宰那样，只有自己才知道输赢;也有人赢了，却莫名怅然。
如果不回头看那么一眼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迷惑了吧……
绫小路压下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跟上广津柳浪的脚步。
第32章
「港黑干部太宰治死于与Mimic战斗中。」
森鸥外通过这句话, 平息了所有「太宰治在港黑用银色手谕违背首领的命令并拒见首领」而产生的一切揣测、猜测和议论。
不管如何, 在港黑，总会有人死去的。只是今天轮到了那个被大家私底下喊作自杀狂魔的太宰治。此外, 众人也相信他总会有一天把自己玩脱的，所以这样的结局也许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