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雨的呢喃细语中,张云生感受到了胸口疼痛,不是宁雨压在他的胸口让他疼痛,宁雨的体重很轻,腰也薄薄的。而是这些事,这些事像一把把利刃割在他的心上,听着便要忍受被刀反复切割,无力,且痛苦不堪。
随后,他们相拥着沉沉入睡。
张云生发出若有若无的鼾声,宁雨猛地睁开眼睛,确定他睡熟了,才全身放松下来,勾着嘴角在张云生的唇边嘬了嘬,安心睡了。
“叩叩叩——”
敲门声叫醒了二人。
宁雨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问:“谁?”
“我,刘平。”刘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石头已经搬开了,有十五个女人结伴离开了,剩下的在等着你过去。”
宁雨起身,抚平身上衬衫的皱褶。
张云生跟着起来,“等着……做什么?”
他带着这份迷茫,跟着刘平和宁雨到了还绑着村长尸体的空旷地方。
这里不再空旷,到处点燃着火把,堆满了石头,上身赤裸的男人们在中间,他们被麻绳拦腰捆在一起,像捆一束山中野花。
周围站着大概二十几个年轻女人,她们齐齐望着宁雨三人,孩子们都不在,应该是回家睡了。
因为太阳已经下山,暗夜终于降临。
第17章 最后一场雨
火光为男人们满是汗渍伤痕的身躯镀上一层金灿灿的油光。
刘平为宁雨搬来一把椅子,宁雨像一只慵懒的猫,坐在椅子里,高高翘起一条腿,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微哑:“一个一个来吧。”
张云生咽了口唾沫:“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女人走出来,手里拿了根麻绳,她指着其中一个男人说:“他当初就是用这个捆着我,强迫我的。”
宁雨轻轻地拍了拍手掌,刘平和另外一个人把这个男人拆了出来,单独捆在地上,男人嘴里嗤嗤响,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令他无法嘶吼,只能用破碎的气音表达不满。
“把他裤子扒了。”宁雨面无表情地说。
裤子被强行扒了,宁雨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他朝身旁的张云生一眨眼:“看好了。”
宁雨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把锄头,锄头在他手里转了一个圈,木柄对准了爬在地上的男人臀缝间。
“不……”张云生攥紧的拳头,低声惊呼。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宁雨又狠又准,把这根木棍直直捅进了这个男人的肚子里,受刑的人双目睁得正圆,眼珠子向是快从眼眶里迸出来一样,惨叫的时候,口水不断从嘴角躺下,他浑身抽搐着,却不能动弹。
女人满意了,退回人群中,隐匿在夜色里,再也看不清她到底是哪一个。
宁雨咬着舌尖,缓缓抽出这把锄头,地上的人已经痛没了知觉,闭着眼睛瘫在地上,火光下,木柄的三分之二被染上艳丽的红色,如同刚镀上的新漆,油光发亮。
不多时,血在满是枯草的地面蔓延。
张云生的双膝打着颤,他举起有千斤重的胳膊,向宁雨伸着,指尖不主颤抖。
宁雨回过头来,一把扔了锄头,脚步轻盈地像一只快要飞起来的小雀,他握住张云生的手,问:“怎么了?怕了?”
“我们也走吧!不要这样!”张云生语序错乱:“我跟我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们可以一起过日子……一起!”
宁雨皱起眉头,他的眼神中充满悲悯,他安慰似的抚摸张云生颤抖不已的背脊,轻声说:“很快就好了。”
一旁的刘平又从一个女人手里拿来一柄鞭子,鞭子上密密麻麻捆着铁钉。
张云生对宁雨摇头,宁雨接过刘平的鞭子,走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一年前,有个女孩找你,求你帮她逃出去,你反而把她绑起来,叫来了她的主人。”
被捆住的男人疯狂摇头,嘴里呜呜地叫着。
“那个女孩被抓回去之后,被打得半死不活,就是用这个打的。”宁雨高高举起鞭子,刷一下抽下去。
血,到处都是血。
地上是血,火里是血,宁雨的白衬衫上是血,美丽的脸上也是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忘记了这个地方,黑夜永远都在这里,晨曦永远不会到来。
宁雨垂着头,剧烈地喘着粗气,他的胸脯不断起伏,不知道抽打了多少鞭的手已经举不起来,地上的人没有断气,依旧在剧烈嘶吼惨叫。
“轰隆——”
天空一声闷响。
宁雨抬起脸,他望着天喘粗气,清晰的下颚线边上沾了一滴鲜血,修长的脖子上,尖尖的喉结滚动一下。
“轰隆——轰隆!”
打雷了。
突然打雷了。
张云生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宁雨,他喊:“回去吧!”
宁雨依旧望着天,漆黑的天空什么也没有,连一只鸟也不愿意掠过这里,他像痴傻了,定定望着天空。
“要下大雨了!”张云生托着他的脸,强行让他望向自己。
指缝里一片湿润,是泪。
温热的,湿滑的,是宁雨的泪。
宁雨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想法的瓷娃娃,他的眼神空洞,却不断落下泪来,泪水顺着张云生的手往下淌,顺着宁雨的下巴往下滑落,反射出一片温暖的火光。
空气中是木头燃烧的气味,是惨叫的人屎尿并泄的臭味。
“啪嗒!”
一滴雨水落下,打湿了张云生的眼尾,挂在他的颧骨上。
“哗啦啦——”
密集的雨点急速掉落下来,秋天的雨来得如此急促如此迅猛。周围的人都仰起头,任雨水落在自己脸上,雨水冲刷着她们的脸,她们张开手心,让雨水为她们洗礼。
雨来了,狂风也跟着来了,黑袍子被风吹得鼓起,周围的树冠东倒西歪,树叶不堪重负地沙拉拉直响。
宁雨突然回头,自言自语道:“我闻到了水的味道……”他神经质地东张西望,几个女人跟着他寻找起来,一个女人爬上屋顶,对宁雨大喊:“小雨!溪水漫上来了!冲了好多树下来!”
“什么!”宁雨夺过一支火把,爬上屋顶,把火把远远甩了出去,途径之处,遍是黄色的浑浊溪水,已经漫过了村里的阶梯。
溪水已经不是溪水,成了蓄势待发的山洪。
宁雨对着身后所有人大喊:“速度带上孩子!到山顶去!快点!”
所有人即刻回神,你牵着我我拉着你,急忙奔跑了起来,刘平也帮着大吼,督促所有人快点回去接孩子。
张云生紧紧攥住宁雨的右手,宁雨抬起右手,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吻,“帮我。”
“好。”张云生点头。
他们往每一栋石头房子奔去,寻找石头屋子里被丢下的小孩或是女人,拿上最值钱的东西,站在石板路上指挥他们一个接一个去山顶避难。
雨势越来越大,大部分人都踏上了上山的小路,宁雨和张云生依旧在村里搜寻剩下的人,一个小时过去,村子总算空荡荡了。
唯一剩下的,是那一圈被绑着的男人。
宁雨从腰间掏出一个东西给张云生,张云生仔细一看,是那把生锈的小剪刀。
“给你,你去把绳子剪开。”宁雨说。
张云生握着小剪刀,看一眼那群人,他们都在慌张地嘶吼谩骂,他们挣扎着,雨水带起地面的泥泞,让他们看起来更不像人了,像一头浑身脏污脑袋很多的多肢体怪物。
“这也许是天意。”宁雨笑了,头发被雨水打湿沾在脸上,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外貌一样摄人心魄,“你去救他们吧,不然他们会被泥土灌满嘴巴耳朵,他们不会这么快死,他们会被埋起来,在黑暗和绝望里慢慢、慢慢、慢慢死去。”
张云生听完,一手托起宁雨的脸,深深吻了上去,宁雨激烈地回应他,他对宁雨骂道:“你他妈真够坏的。”
生锈的小剪刀被张云生扔到地面,距离那群人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
“你们能找到的话,你们就能活了!”张云生对他们喊完,宁雨惊讶地盯着张云生。
张云生问他:“怎么了?”
宁雨在他满是雨水的嘴上亲一口,响亮极了,“你完了。”
雨水打得他们睁不开眼。
“对,我完了。”张云生牵起宁雨的手,往山顶奔去。
他回头看一眼,那头怪物正以奇怪的姿势挪动着,他们跑过晒谷场,村长的尸体还在柱子上绑上。
他们一路往上,地面泥泞不堪,脚下不停打滑,两人紧紧攥住对方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乌山沟乌山沟,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地势低,像条沟。
下暴雨的季节,乌山沟的人总要在村口堵上大石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传统,老一辈乌山沟的人说,不堵上,山上的泥石冲下来能把村子埋了。
虽然他们活了几十年还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但他们从不敢在下暴雨的时候偷懒不封村。
现在,村口没有了石头。
雨一直下,一直下,天烂了个窟窿,天上的河流全部往下倒。
所有人都站在举行丰收之礼的树林,从这里能清楚看见山下的村子。
雨声太大了,以至于村子被泥石淹没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在巨大的雨声中,黄的泥沙、黑的山石、断裂的树木就这么席卷而来,轻松地没过了黑瓦石头墙,遥遥望过去,什么也没了。
这场雨同张云生进山没多久的那场雨一样邪门,一样没完没了。
这片全是古树的树林为他们遮风避雨,他们升起篝火,靠在一起取暖,饿了就吃点带着的干粮,等天空大地终于静默,狂风暴雨已经停歇,他们才终于走出了树林。
所有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潮湿的臭味,他们饥肠辘辘却无暇去管,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一刻,比这些年来的每一刻都干净,且自由。
天亮了,紧挨着乌山沟后山的一处山谷里,两个村民背着竹篓,突然闻见一股难闻的气味,其中一个问另一个:“你闻到没?怎么腥臭腥臭的?”
村民也闻了闻:“好像是,而且焦了。”
两人顺着山谷往上爬高了,雾蒙蒙的能看见有微亮的火光,两人惊讶道:“着火了!”
种着黑漆漆作物的田地窜起了人高大火,升起滚滚白烟。
“会不会烧我们山上?”村民问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摇头:“边上没树,这火烧不过来,最多把地里的东西烧咯!”
“乌山沟的人种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村民捂着鼻子,扯扯同伴:“走吧走吧!”
第18章 云和雨
XX市办事大厅。
“怎么会这样?之前多次提醒你们县里给乌山沟修路修路,离开山沟沟,才能致富!这下完了,因为暴雨发生了山体滑坡……”领导看向浑身脏污的张云生和刘平。
张云生看一眼自己的指甲缝,里面全是泥土,他点头:“这些村民是跟着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也只剩这些人了。”
大厅里坐着十个男人和五个女人,还有几个孩子,他们奇特的装扮和脏兮兮的脸蛋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工作人员注意。
“哎,我们立马派人去支援,只是希望渺茫,都这么多天了……”领导叹口气,用钢笔在纸上写写划划,“你们两个辛苦了,上面会发放补贴金给你们。”
“多谢领导。”张云生和刘平异口同声道。
领导站起来,张云生和刘平跟上,一齐走到大厅,大厅里的村民一见他们来了,齐齐站起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救命哟!村子都被埋了啊!”
“几十条人命啊——”
“呜呜……我们的家都没了!该怎么活啊!”
领导和蔼地捂住他们的手,认真道:“大伙放心,我在这里跟你们保证,你们的居住问题这几天就能解决!我们绝不会抛下受苦受难的群众!大伙别哭了,我们先去食堂吃点东西……”
吵闹的大厅没有人注意角落的刘平和张云生二人,二人托着沉重的脚步,脸色疲惫,他们一对视,张云生低声问:“你去看过了没?”
刘平点头。
“没了?”张云生又问。
刘平轻轻颔首。
“我决定不到那里干了。”张云生望向自动玻璃门外,门外是阳光明媚,微凉的秋风吹进大厅,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刘平笑了,“我也不干了,不过,到时候你可以来喝我儿子的喜酒。”他顿了顿,“别带那个疯子。”
说起疯子,张云生忍不住勾起嘴角:“为什么?”
“我他妈怕他……”刘平压低了声音,瞥张云生一眼:“算了,你也别来了!”
两人走到阳光下,温暖的阳关洒遍全身,刘平耸动一下鼻翼,嫌弃道:“真他妈臭,回去让我老婆给我仔细搓搓。”
两年后。
“圣诞节和情人节,应该是广大男性同胞最头痛的时刻了吧?”
“对啊,小飞,我今天就看见办公室有人收到了红玫瑰哦!”
“哇!是谁!我要告诉领导,有人在这里公开虐狗啦!但是话说回来,好像红玫瑰是最简单的选择了吧?你看现在的女生都很喜欢口红,但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些颜色没有什么不一样啦……”
电台里主持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的声音渐渐变小,张云生抿了抿嘴,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大盒子和一束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