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把叶夜领到了床边,后者也就顺其自然地脱了拖鞋爬上床。
边淩问:“回来开心吗?”
叶夜认真地答:“开心呀。”
边凌轻轻撩开了一根落在了叶夜脸上的睫毛,像是随口提及般问:“困了吗?”
叶夜乖顺地眨眨眼:“还不困。”
边淩露出了一个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突然,和叶夜的回答之间几乎毫无空隙,叶夜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就被卡住了。
但很快,叶夜就反应过来边叔叔是要算总账了。
边叔叔从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东问一个问题,西问一个问题上。
叶夜在心里琢磨了两秒,又看了眼神色平静,精神状态似乎也很稳定的边淩,还是决定尽量照实回答:“叶夜。”
边淩:“那叶清安呢?”
“也是我。”叶夜说。
“哪个名字是真的?”
叶夜:“都是真的。”
边淩垂眼看他,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有没有什么感想,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就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换了个模样?”
这问题叶夜不知道怎么说。
是应该说这其实是一个本我与自我的问题?还是应该说你们只是一群数据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死掉的幽魂换个皮相很正常的?
于是叶夜反问道:“您怎么认出我的?”
边叔叔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忆,然后说:“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就像是在一部黑白默片中突兀出现的彩色蝴蝶,亦或是无边荒漠里晃动的一汪清泉,他出现的那一刻,边淩就知道是他。
是没有原因的。
于是叶夜也顺坡下驴说:“我也不知道。”
边淩挑了一下眉,对这个答案存疑,但也没接着问下去,又换了下个问题:“那个学弟和你什么关系?”
叶夜:“前男友。”
边淩:“老师呢?”
叶夜:“也是前男友。”
边淩满意地摸了摸叶夜的脑袋,语气似真似假地评价道:“花花肠子。”
边淩并不知道,如果自己再往下多问一句“那我呢”的话,就会神奇地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前男友”中的一个。
但他不问,叶夜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是配合地对边淩露出了个乖巧的笑。
边淩又想起了什么:“那个老师...”他略顿了顿,神色中的温情也淡了下去,语调仍旧是漫不经心,叶夜却愣是听出了几分寒意,“如果你解决不清,就让我来处理。”
叶夜:“......”
叶夜:“倒也不必。”
小顾也太难了,前有周舟意杀人分尸,后有边叔叔天凉顾破。
边淩的声音并不大,语气甚至说不上严肃,只有那镜片眼睛里透出几分暗沉的警告意味,然后他伸出手捏了捏叶夜的下巴,像是在哄小朋友不能和陌生人出去玩一般轻轻说:“最好不必。”
叶夜轻轻皱了一下鼻子,然后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答应了,而后也不等边淩反应,就又拉着叔叔的衣领攀上去,抱住了他的肩膀,拖着嗓子耍赖皮说:“我想睡了——”
想问的问题已经问了大半,虽然小朋友的回答真假参半,但边淩觉得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拍了拍小朋友的背,宽容地表示了话题暂时结束。
再之后,叶夜就和以前一样,像个八爪鱼似的抱着热乎乎瘦条条的边叔叔睡了个好觉。
将睡未睡的边界时,叶夜忽然感觉到边叔叔捏了捏自己的耳廓,低而沉的声音晕在他耳朵边。
边淩说:“乖一点。”
叶夜也想乖。
如果可以的话,叶夜甚至很愿意把这次度假的时间全部花费在边淩的身上——毕竟当初和边叔叔的结束是最突兀的。
能再来一次,叶夜还是很高兴的。
可惜的是,这个时空管理局专门为他构造的这个小世界,根本没给叶夜足够的机会去乖。
并乐此不疲地为他献上一个又一个修罗场。
——
第二天早上,叶夜是被边淩起床的动静惊醒的。
边淩起床的动作其实不大,甚至已经尽可能地做到了轻手轻脚,但毕竟是要扒开叶夜抱着自己的胳膊和腿,还是不可避免地把叶夜给一并弄醒了。
就着朦胧的天光,叶夜伸手拽着边叔叔的手指又把脸贴了上去,眼睛半闭不闭,全凭本能地哼哼唧唧道:“您要打领带了吗?我给您打领带吧。”
边淩微顿,而后轻轻笑了一声:“不用,只是等等有人要来,你睡吧。”
叶夜不太放心,又撑着眼皮抬头看了眼边淩,正对上男人未被眼镜遮挡的眼睛亮着柔软光泽,被那光晃得一阵晕,忍不住转了转头,逮着自己枕着的手亲了亲,咕哝了句:“...您好看。”
边淩似乎是笑了,又好像是也亲了亲自己的眉眼,叶夜记不太清,只知道后来他还是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眼时,中午都快到了。
房间里的窗帘紧紧拉着,透不进一点光,只有床头的破烂小夜灯亮着点光晕。叶夜捂着睡了太久的脑袋晃了晃,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朦朦胧胧地向外走,想去楼下喝口水。
走到楼梯口时,叶夜忽然听到了一个并非是边叔叔的声音在说着什么,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想起边淩说过会有人来,便站在楼梯口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想确定是什么情况,方不方便自己出现。
叶夜先看见了边淩,他的边叔叔换了睡衣,穿着衬衣坐在沙发上,瘦白的手撑在脸侧,看不清神色。
而边叔叔斜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戴着鸭舌帽低头沉默,而另一个则在和边淩说着什么,声音太小,叶夜什么都听不见。
叶夜的注意力也根本不在他们说的内容上。
他惊恐地忽然发现他认识那个在说话的人。
在叶夜还是叶语秋的时候,他曾经和这个人打过不少交道,甚至也可以称得上是个老朋友。
陆恒。
对,就是那个在地下停车场抓到自己和霍可乐打啵的经纪人,那么这么说的话——叶夜缓缓把视线移到了那个戴着鸭舌帽的人身上——
霍可乐。
叶夜开始偷偷往房间挪,决定装作自己没有出现过,并以此躲避修罗场。
但小世界并不同意。
他不知是踩到了走廊上哪块突然坏了的木板,脚底下传来了尖锐的“吱呀”声。
叶夜:“......”
边淩抬头看了过来,正对上叶夜的眼睛,又往下一瞥他光溜溜的脚,眉尾一扬,不太高兴:“怎么又不穿鞋?”
伴随着他的疑问,那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也下意识抬头看了过来。
眉目细长,鼻梁挺拔,神色疲倦又冷淡,就连唇角也沉沉地向下弯着,但在看见叶夜时,那份凌厉疏冷便蓦地卡在了脸上。
他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置信,甚至整个人都唐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那双暗淡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眼泪含在眼眶里,怔怔地看着他。
叶夜站在原地和他对视,心里不着调地想,果然是他的小委屈鬼啊,一句话都没说,就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线戴绿帽的边叔叔:?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
对了,已经出场的各位现在的年纪分布大概是。
边叔叔四十多,霍可乐三十多,小顾二十多,小周十八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小变态居然十八岁!!
而当初年下已经比叶夜大了一截了!!
第111章 交锋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边淩眯着眼睛,看向客厅里忽然站起身的男人,神色着实称不上友善。
他认识这个男人,当然了,作为边家旗下娱乐公司很长一段时间的招财树,边淩当然认识他,甚至于霍可乐这一路顺风顺水的璀璨星途多多少少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而霍可乐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解约的。
边淩知道原因,那阵子他和他的同性恋人闹得满城风雨,年轻女孩儿们追捧得厉害,连带着流量和数据也极好,他也就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没去干涉霍可乐的恋爱选择。
只可惜后来片场出了意外,那个叫什么秋的男人死了,霍可乐也随之一蹶不振,再提不起精神去拍戏,浑浑噩噩了半年多的时间,直到现在精神状态也差得很,什么行程都排不了。
边淩勉强也称得上是一句理解,但说到底,他与霍可乐的悲喜并不相同,没对他解约的决定多加阻拦,也仅仅是因为如果强迫他继续工作,被曝光出去难免让公司的名声受损——而且他现在也有更重要的人要陪伴——所以只要霍可乐能把违约金付清,也算是和平解约了。
霍可乐似乎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跟着经纪人从进门开始就垂着头一声不吭,只等着两人谈妥了条件就交钱解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小朋友很乖,睡醒了走出房间后,应当是担心打扰了他们的谈话才停在了楼上向下张望,而那个霍可乐看见之后,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喜一般,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
那眼神太露骨,太热烈,带着明晃晃的占有意图,让边淩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他冷眼看向了一旁同样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的陆恒,后者触到他的眼神,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上前去拉霍可乐的胳膊:“可乐——”
他张嘴想叫他坐下,可话到嘴边,看见霍可乐的脸时却讶异地变了调:“——怎么哭了?”
霍可乐不知道。
二楼走廊上与他对视的年轻男孩明明长了张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庞,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睡衣,显然与自己身边的边总关系匪浅,可是......
可是或许是神明,或许是老天,或许是自己荒唐的直觉与错乱的精神,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霍可乐却觉得像阳光劈开了阴云,枯草长出了鲜花,就连鲜血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陆哥...陆哥我觉得......”霍可乐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没人会相信的。
他的叶哥去世时已经四十多岁,可这个男孩看上去那么小,二十出头,青春靓丽,身边还有边总虎视眈眈,谁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陆恒莫名其妙:“什么?”
边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皱起眉转头看向楼上,等发现叶夜的视线居然还停留在霍可乐的身上后,便直接寒了声调:“清安,回房间呆着。”
连名字都不一样。
霍可乐茫然地又抬起头去看,只是还没等他再看清对方的脸,就听见坐在沙发上的边总几乎要往下掉冰渣似的声音问他:“霍可乐,你在看什么?”
楼上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客厅里一片安静,陆恒不敢说话,边淩的神色压着不明显的愤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霍可乐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个感觉。
“不好意思,我是觉得他有点眼熟...”霍可乐小声道歉,曾经满身的意气都在那半年的苦痛里被磨了个干净,就连刚刚那短暂于眼底绽放的光彩都在楼上的人离开后迅速凋零,变成了暗淡的灰烬。
边淩挑着嘴角笑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地重复了一声:“眼熟?”
霍可乐听到疯狂跳动的心脏在拼命拉扯着自己,催促着自己,让他走上楼,去抱住那个失而复得的星星。
那是你的。
那是你的。
陆恒在旁和稀泥:“可乐也是最近精神不太好......没别的意思的,我们还是谈解——”
别犹豫了,他会走的!
霍可乐的眼睛闪动着,还是没有忍住冲动问:“他叫什么?”
边淩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神阴沉,唇角因为胸膛中翻腾的恼怒而微微向下。
“霍可乐,你的人已经被火烧死了。”
霍可乐的眼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
“现在,离我的小朋友远点。”
——
叶夜怀疑自己会掉码。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说,霍可乐也什么都没说,但是叶夜极度担心边淩会从那段过于含义丰富的沉默里品出什么不得了的信息来,然后就等着两人独处的时候逼问他到底有几个前男友。
叶夜好愁。
这感觉就像是头顶悬着把铡刀,明晃晃的,凉飕飕的,时时刻刻准备砍下来,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只能整天提心吊胆。
叶夜愁得要死,能做的却只有原地转圈圈。
转到第三圈时,叶夜确定了自己无计可施只能等待老天审判,于是选择了原地放弃,并放任了注意力被床铺斜对面的书柜上放着的一个相框给吸引走。
在叶夜的记忆里,边叔叔家里几乎没有一张照片,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除了财经报纸就是外文书籍,毫无一丝温馨的生活气息。
那时候他好奇,也趴在边淩的膝盖上问过怎么房间里一张合照都没有,毕竟人家电视上的名门大家,进门楼梯口还都会挂个全家福油画。
边叔叔对此的解释很简单,边家从老到小,都不喜欢拍照。
非常合情合理。
但现在,边叔叔的书柜上却出现了一个相框,还是明黄色的,乍眼的很。
叶夜不太确定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照片,他昨天刚回来,一进房间就被边淩按在床上来了个智勇问答,也没来得及观察,糊里糊涂地就睡了。
叶夜伸手把相框拿下来,凑到眼前看了看,意外地发现这张照片似乎是自己当初准备去滑雪时,用手机拍的下来的照片。
照片并不清晰,甚至因为昏暗的光线而布满了噪点,只能模糊地辨认出是个年轻而俊秀的男孩躺在床上撑着胳膊,以一种斜向上四十五的姿势,把自己和背后看着报纸的男人一并拍了下来。
叶夜看着照片的背景,想起拍照的那天好像是个阴天,他们没法出去滑雪,所以就窝在旅馆里磨时间,事后自己还以天气好冷脚好凉为理由,拉着边叔叔一起进行快乐运动,热闹得很。
就是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被边叔叔发现的,又被他洗了出来放在这里。
叶夜忍不住笑了一下。
被爱和怀念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伸手想把相框放回去,就忽地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衣袖摩擦声,下意识刚想回头,就被轻轻抱进了个带着完全还未散去烟草味的怀里。
他刚刚抽了烟。
边淩声音低低地问:“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