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爱神眨眨眼》TXT全集下载_35(1 / 2)

秀秀翻了个白眼,接着笑开了,推推我,说:“快点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我说:“我没有不开心。”

我说:“反正开心,不开心都会过去的。”

可是,有时候,开心的瞬间掠过心上,走了,不开心的事情压在心上,等着落下来。

它飘飘洒洒落下来。

我转过身,背朝蜀雪,对着马路对面的天星,换了只手拿手机。

母亲问:“又有邮件啊?“

我应声,抽烟,烟抽完了。我拿着烟头,说:“他有名字的,许延宸。”

母亲说:“他大你好多,工作不怎么样,名字倒是取的文绉绉的。“

母亲说:“他和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诗是庞德的诗,地铁车站。涉及到蜀雪的部分,业皓文的思绪是散乱的:)多数时间,都用人称代词。

3.(上)

我说:“我知道。”

母亲继续说:“还说什么和你是认真的,他能认真到哪里去?认真什么呢?他能想到多远?你们在一起了,他和家里人怎么交待?要不是为了生他这么个儿子,家里会有三个姐姐?也真亏他们能生,五十多了还能生下来个孩子,管生不管养,送到大城市里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没读完高中?一定是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真不知道那半年你是怎么和他相处下来的,还好你们分开了,不然他们一大家子的事有的你烦呢。也是秀秀,去健身房学什么瑜伽,要不是她去学瑜伽,你去接送,也不会搞出这种事情。”

母亲叹气,唉声叹气,我又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等到她不再叹气了,我忙接上说:“练练瑜伽对身体好,心理医生说瑜伽的冥想对她会很有帮助。”

母亲说:”我当然知道瑜伽对身体好啊。“

我说:“对不起。”

母亲说:“找教练来家里教不就好了么,一对一教学,学得还更透彻,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我笑了笑。母亲说:“结果么学了两个礼拜就不去了,”母亲一个劲数落秀秀,“古古怪怪的,你也是,她自己都没提要人接送,你就凑上去。”

我说:“晚上下课很晚了,有个人接比较好一点。”

母亲说:“她爸不会找司机啊?你去接也是打车去,你这么积极,你知道吗,她就是看你这么积极,把你拿捏地死死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你知根知底,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们母女对男人真是有一套,你看看你是不是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没说话,母亲哀怨地喊了我一声,我应声,她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你知道了吧?妈妈以前怎么和你说的,别人和你说的话,都不能太认真对待,永远不要当真,因为没人把自己的话当真,你去当了真,就是你傻,你会受伤的。“

我附和地回应:“是的。”

母亲说:“是不是觉得你都这么大了,妈妈还和你讲这么多道理很烦?”

我说:“没有,都很有道理。”

我弹了弹烟灰。

母亲说:“妈妈是怕你走弯路,妈妈就是小的时候没有人和我讲这些道理,自己走了很多弯路。”

说完这句,母亲沉默了下来。我赶忙问道:“你们明早是不是要去马会?“

母亲再度开口:“老家的房子卖出去了。”

我说:“我明天回来住几天吧。”

母亲说:”没事的,你有你的生活,你是大人了,小孩子长大了,就是会离开家的。“

母亲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说:“我也很久没回来了。”

母亲笑了声,说:“上次回来还是和秀秀一起回来呢,现在秀秀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母亲问我:”你们分开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情?“

我说:“不是的。”

母亲说:“真是想不通,你的学历工作,说出去都体体面面,我和你爸爸也不丢你的人,你的谈吐,你的样子,哪一样挑得出毛病?你知道多少人找妈妈,要给你介绍对象吗?”

我笑了:“您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

母亲也笑,更费解了:“钟灵秀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整天在家捏泥巴,看人的眼神都不太对,讲话么又很刻薄的小姑娘,要不是我们认得老钟,做了这么多年朋友,知道她本性不坏……“母亲还说:“你就是太乖了,容易被这种和你截然相反的人吸引,你要记得,你是谈恋爱,找对象,不是去扶贫帮困,不是去做慈善的。”母亲说个不停,“早知道就不念那间小学了,好好的私立学校,搞什么扶贫名额,还让你坐在那个穷小子边上,我们花那么多钱是为了让你小小年纪就去搞慈善的?老头子老太婆做了一辈子坏事,到老了才要去搞慈善,不然没法上天堂的。”母亲叹息,念一声,“阿门。”

母亲信主,尤其信奉无私的爱。她带我去教堂礼拜,我们一起听牧师布道,讲圣经故事,人人都有罪,人人都能忏悔,人人都会获得宽恕。世间有最洁白的羔羊,撒旦会化身成黑色的山羊,蛊惑世人。人总是被撒旦迷惑,将羔羊涂黑。

母亲和我说,妈妈相信这些,不代表你也需要相信,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作出选择。母亲说,我们不能伤害他人,我们要爱所有人,无论你作出什么选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妈妈都爱你。你也会这样爱妈妈吗?

我说,我会的。

我和许延宸在一起的时候,我把他介绍给母亲认识。我们一起去吃北京烤鸭,我们三个人坐包间,桌子很大,每个人中间都隔着三个座位,母亲在饭桌上递给我一把车钥匙。那时我才考上驾照,她送了一辆车给我。我开心极了,饭后我开车,母亲说,你们去兜兜风吧。我说,我先送您回去。

我送她到了家门口,按倷不住兴奋,一脚油门就走了。

那天我开了很久,很远,沿着高速公路一直开,差点开到了明珠市去,最后我把车停在风顺植物园的地下停车场,和许延宸在车上坐爱。

那天,我回到家,夜深人静,经过客厅门口时,门开着,我瞥了眼,我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那里。我起先以为是母亲的贴身佣人宝姨,宝姨有晚上抿几口小酒的习惯,我想去和宝姨道声晚安,走近了才发现,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半杯黄汤的女人是母亲。

母亲极少喝酒,除非宴客应酬,她对酒精的偏见是:酒精麻醉人的神经,麻痹人的意识,让人对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变得愚钝。

母亲说,酒在应酬的时候喝一喝,记得一些酒庄的名字就可以了。

母亲手里拿着半杯威士忌。

Ardbeg的威士忌,家里只有这家的威士忌,父亲喜欢它入口的辛辣,收尾的烟熏余韵。至于是哪一年的哪一瓶,我闻不出来。

我轻声询问:“妈,怎么还不睡?”

母亲垂下了头,声音扁平。

“孩子大了就是留不住的。”她说。

我坐到了她边上,我把车钥匙还给了她,我说:“对不起。”我去握她的手。

母亲摇摇头,抽出了自己的手,侧过身坐着。黑暗中,我看到她的一缕发丝龇在她那由一根线条一气呵成勾勒出的黑色形象外头。

我说:“今天我是回来的有点晚了。”

她举起酒杯,嘴唇碰到了酒杯,又放下了酒杯,稍转过脸,和我说:“有了车,有了男朋友,车才停在家门口就开走了,看也不看妈妈一眼了。”

冰块在她的酒杯里碰撞,像有人在轻轻敲打着什么。她说:“妈妈不是要把你绑在身边,你是可以出去闯自己的天下的,你应该去闯一闯,男人嘛,好男儿志在四方。谈恋爱,什么样的人其实都没所谓,最重要是你要开心。”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堂语文课,我们学朱自清的《背影》。朱自清写一个臃肿的蹒跚的形象笨拙地捡掉在地上的橘子。

我感觉自己是一颗掉在地上的橘子,我感觉自己是许多颗掉在地上的橘子,同时,我也是那个臃肿蹒跚的人。

我说:“不是的……别这么说……”

母亲说:“妈妈很开心啊,今天看到那个健身房的,妈妈知道,儿子是心里有大爱的人,就算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能看不起他们,他们也是有被爱的权力的。”

母亲幽声说:“可能……毕竟……你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说:“这和这个没关系。“我说,“你不要这么想。”

母亲说:“可能妈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自私?连生你都不肯自己生,连最基本的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标榜自己是什么好母亲,好指望儿子尊敬自己,敬爱自己。”

我揉母亲的肩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即便是晚上,凡是母亲待着的房间,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被黑暗包裹着。我被母亲的叹息包围着:“人呢,都是有可恨的地方,也有可爱的地方的,你要多看看别人可爱的地方。你要忽略他们可恨的地方。永远不要恨别人,恨是恨累的一件事,很消耗自己的事情。”

“不要恨妈妈,好不好?”

我说:“我怎么会恨你!”

母亲站了起来,可能在笑。应该在笑。

她多数时候都在笑,温和的,善意的,大方的,妥帖的,娇柔的,温婉的,端庄地笑着。

我也站起来,我以为母亲要拥抱我。她没有。

许延宸说过我不怎么会抱人,抱人不能抱得太紧。他教我怎么拥抱,还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拥抱很老土?我说,没有。我说,你再教教我一些别的事吧。我说,好像很多事情,我觉得我会,其实我都不会。

母亲在电话那头柔声说:“妈妈担心你被秀秀伤得太深……爱还是很好的一样东西,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

母亲说:“你会找到的。”

我说:“是的,会的,不要担心。“

母亲说:”但是不要找和你不同世界的人,不会幸福的。”

和母亲聊过的第二天,我就和许延宸分开了。

(中)

后来我偶遇过许延宸一次,在融市,在孙毓回国办订婚宴的那天。孙毓和他当时的未婚夫艾立在融市的梦乡剧场办的订婚宴,梦乡由艾家的家族基金赞助,整座剧场包场,孙毓就职的舞团还来了几个团员表演了一支短舞,出自《风流寡妇》的选段。秀秀在我边上看得直翻白眼,说:“干吗在别人订婚宴上跳这个?”

我说:“孙毓看得蛮开心的啊,也是和轻松欢乐的剧目啊。”

秀秀对我直翻白眼:“风流?还寡妇?”她鼻子里出气,“他当然要开心啦,难道在自己订婚宴上摔杯子骂街?他那么讲究体面的人,怎么做得出来?”秀秀又和我说,“他们那个白丽莎肯定和艾立有一腿。”

我笑了:“白丽莎?还有黑丽莎?要是他们舞团以后来了个黄皮肤的伊丽莎白,叫黄丽莎吗?”

秀秀推了下我。白皮肤的伊丽莎白是孙毓舞团的同僚,他们演天鹅湖,她就是Odette,孙毓不是Prince Siegfried,他演《天鹅湖》,反串演黑天鹅。反串是他的拿手好戏。

孙毓和艾立在慕尼黑认识,艾立是融市人,多数亲朋好友都在融市,因此才会选择回来这里订婚。

我说:“那跳其他的也不合适吧,其他芭蕾舞的故事要么太悲,要么太哀。”

秀秀说:“所以你看俄罗斯人那么会跳。”

秀秀说:“冰天雪地孕育厚重悲情,阴雨绵绵酝酿沉沉诗意,伟大的艺术创作都和好天气没什么关系。”

我说:“高更在大溪地画了《沙滩上的大溪地女人》。”

秀秀笑开了,说:“那是先锋!不是伟大!只有米开朗琪罗是伟大的!”

我笑了,孙毓举着酒杯和艾立在酒桌间应酬交际,我出去抽烟。

整座梦乡剧场都禁烟,包括厕所。我便去了剧场外面,站在路边抽烟。许延宸在马路对面看到我,喊了我一声,我一抬头,看到他,一下认出他来了,也喊他,许延宸笑着朝我挥手,朝我跑过来。

我说:“这么巧?“

许延宸也说:“好巧!”

他穿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大衣上的扣子掉了一颗,他看我,我看他,他搓搓手,我忙掏烟盒,派了一支烟给他。我给他点上烟,我们一起在路边抽烟,讲话。

他先问我:“你怎么来融市了?”

我说:“我现在搬来这里了,在这里上班。”

我递了张名片给他,他一瞅名片,一弹,咂响舌头,说:“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创意总监,不得了,不得了。”他看看手里的香烟,“抽的都是中华。”

我笑笑:“还好,有出息的都抽雪茄。”

许延宸大声笑。我问他,“最近忙什么呢?你也搬来融市了?”

他点了点头,望着马路,眼睛眯缝了下,说:“搬来一阵子了,打算回老家了。”

他一指我们身后的剧场,问我:“你来看演出?幕间休息?”

我说:“我一个朋友订婚,在这里办订婚宴。”

许延宸不无意外:“这里还能办订婚宴?”

我说:“他和老板的儿子订婚。”

许延宸扬起嘴角,看着我说:“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说:“别这么说。”我开玩笑,“都是娘胎里出来的地球人。”

许延宸自嘲般地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儿。”

我说:“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他点头:“都还好,没病没灾的,你呢?”

我也点了点头。

许延宸有三个姐姐,分别叫灵灵,思娣和想娣,母亲五十高龄生下他后,专门找人给他算了一卦,取了这么个名字,说是能保佑文武双全,多子多福。他在他们老家念完小学,就被父母送去了明珠市的远房亲戚家,花了大价钱进了重点中学第三中学,他拼死拼活考上了第三中学的高中部,读了两年,跑了。辍学了。许延宸和我诉苦,到了高中,他读书实在读得很累了,读不动了,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来他住的地方帮他补课,他们一起在亲戚家的小书房里练习接吻,互相打非机。

我说,你的高中生活真多姿多彩。

许延宸长吁短叹,压力太大了,不释放释放,我估计就抑郁了。

许延宸说,他和学习委员来往的短信被学习委员的家长看到了,学习委员抑郁了。他呢,从亲戚家跑了,到了风顺。他说,他在鲜花招待所徘徊过一阵,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来敲他的门,一直要他开门,一直敲门,嗓门大得要命,声音大得要命,他吓得半死,又跑了。他没有文凭,没有学历,只好到处打零工,一个人干三份活儿,既在餐馆洗碗,又在健身房打杂,还在酒店刷马桶。这三份工作里,他看来看去,觉得健身房这一条路最适合他,最有前途,他便跟了个私教,整天大献殷勤,鞍前马后,夏天买冷饮,冬天泡热茶,偶尔还要帮忙私教泄私火,私。欲烧出来的火,以期私教提拔,不过他人也机灵,跟着私教学了不少,那个私教离职后,老板就让他顶了上去。

我问许延宸:“怎么想到回老家?“

许延宸说:“存了点钱,想回家开家健身房。”

我说:“蛮好的,希望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