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却带有几分清越,“怎么了?”
“你在忙吗?”
“没,在家,要过来吗?”
“嗯。”
傅希礼家在市区,离大卖场只有几分钟的车程,阮棉走在隆冬街头,风吹红了她的鼻头,她紧紧身上的大衣,脖子缩在围巾里,偷得半点温暖。
阮棉的人生从不会循规蹈矩。
倒退一年,她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傅希礼在一起,两人确认关系,也是在一年前,她成为了省状元,作为全省的焦点她也终于进入了傅希礼的视线。
他告白,她接受,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阮棉明白,她只是倦了。
厌倦无尽的等待,厌倦没有任何希望的前路,厌倦了旧梦。
阮棉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么幸运的人。
美食街走过,隔两条马路就是傅希礼所在的小区,那天,阮棉鬼使神差地想吃美食街的烤冷面,不惜在过了马路后,又折返回去。
如果让她重来一次,或许她不会做出这个愚蠢的选择。
小贩攀谈着,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客人的到来,阮棉扬声问了一句,他才从谈话中回神,把手搁在身上摸了摸,“姑娘,要啥?”
“来份烤冷面,不加香菜,多放洋葱。”
“好嘞。”
阮棉摸出手机,打了一串字发给傅希礼。
“我在美食街,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短信没有很快得到回复,阮棉也不在意,对于傅希礼的忙碌她早就习以为常,傅家一早就安排他开始进公司,虽然还在上大学,但是已经慢慢让他接手一些业务。
“姑娘,好了,拿住了啊。”
“诶,好。”阮棉边接过烤冷面,边掏出五块钱递给小贩,“给您。”
“好。”
阮棉拎着烤冷面离开,顺着美食街往前走,冷意渐渐淡化,热气萦绕着路灯,时间好像瞬间慢下来了一样。
穿过美食街就是淮城的CBD,这里繁华闪耀,淬着星光,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阮棉?”
阮棉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老朋友,整个人愣住,也许是觉得此时此刻程蓁蓁应该在上海。
这么多年过去,程蓁蓁的声音还是没有变,依旧甜糯可人,只是长相方面,似乎多了些脂粉气。
一头金发被烫成了大波浪,脸上浓妆艳抹,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皮衣,衬托出姣好的身材,引来不少注目。
“蓁蓁?”阮棉的声音都有些变,直到程蓁蓁站到她面前,她都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程蓁蓁动了动烈焰红唇,“好久不见啊,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高考的状元。”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阮棉并没有觉得亲切。
她开口,“你怎么样?”
“我刚好要去上班,要不和我一起过去?”
“上班?”
阮棉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钟楼的表,北京时间晚九点,这个时间去工作?
程蓁蓁看出她的疑问,也没做遮掩,“我在酒吧工作。”
阮棉的心咯噔一下,看着程蓁蓁眼底的那份泠然,心里抽动了一下,当年她替程蓁蓁隐瞒事实,可不是为了让她在酒吧工作才那么做的。
这里的酒吧有很多,灯红酒绿之处,多的是妖艳贱货,阮棉在进入职场后由于工作需要,接受媒体采访居多,所以穿着大多职业化,一进入这种场合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程蓁蓁把阮棉安排在了吧台处,然后就扭着腰去招呼客人,显然她连话一话家常的功夫都没有。
傅希礼的电话打了进来,阮棉接起来,“喂?”
“你在哪?”
“我在宴色。”
傅希礼皱眉,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立马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遇到了个老朋友。”
一瞬间,傅希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三个字的名字猛然出现在脑海中,撅住他的神经。
阮棉说,“你猜是谁?”
“谁?”傅希礼自己都为察觉,他声音有些发颤。
“程蓁蓁。”
傅希礼一时松了口气,语气平和许多,并没有几分出奇,“那你为什么在酒吧?”
“她在这边工作,不过她好像变了很多。”
傅希礼爽朗一笑,“你不是也变了?”
“嗯?”阮棉疑问。
“变得更美了。”
阮棉笑,对于不善言辞的傅希礼来说,这已经是最好听的情话了。
“好了,我和她聊一下我就回去。”
傅希礼还是不放心,“你在那里等着,我过去找你。”
“也行,我在吧台等你。”
阮棉挂断电话以后,点了一杯威士忌,整个人百无聊赖地坐着,身后坐了一桌人,交谈声都要高过音乐声了。
她转动转椅,靠在吧台上,视线越过那群人,落在了某个昏暗角落里的身影上。
男人压着帽檐,手里拿着根烟,几尽湮灭,昏昧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阮棉生出一丝错觉。
程叙白?
自从几年前不欢而散之后,程叙白就从阮家搬了出去,虽然偶尔会从阮老爷子口中得知他的消息,但是他好像从人间蒸发掉似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20章 以吻之名
20.
半个多小时后,傅希礼抵达宴色,阮棉半醒半醉地靠在吧台上,眼神近乎迷离。
再一看,她手中的酒杯早已经空空。
酒量差,还喝这么多!
傅希礼也顾不得什么,拦腰将阮棉抱起,就在他离开宴色的瞬间,程蓁蓁也终于从包间走出,她整理好衣服,抬头却没有看见阮棉,忙走到吧台处询问。
她长得那么出众,一定有人留意她。
“你说她啊,被人抱走了。”吧台小哥哥说道。
程蓁蓁一巴掌拍在了那个小哥哥头上,骂骂咧咧,“你敢不敢再笨一点,不是让你看住她吗?”
小哥哥一脸委屈,摊手,“那个男的是她男朋友。”
“废物!”程蓁蓁高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之后踩着高跟鞋往某个角落走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水晶玻璃制成的茶几被她的高跟鞋踩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旁的男人眉宇暗自皱了一下,“忙完了?”
“刚刚那句废物我说的是你!”
男人端起酒来,摇晃了一下,嘴间溢出一丝笑,“我知道。”
“妈的!”程蓁蓁一鼓作气,一把将男人手中的酒杯夺过,站起身来将酒肆无忌惮地泼到了他的身上,“程叙白,我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找到她,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装颓废的!”
酒顺着帽檐滴落,吧嗒吧嗒打在了程叙白的裤子上,他摘掉帽子,脸上挂上无碍的笑,“你也看到了,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怎么了?你不会抢回来吗?她可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啊!”
抢回来?
他倒是想抢回来,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属于过他,又何谈抢这个字眼呢?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抢的资本。
“谢谢你,只要看到她好好的,我就……”
“你以为你在演偶像剧吗?程叙白,你少在这里装了,你根本就没有这么清高,逃避了两年,还不够吗?”
程叙白一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他惯有的手段。
严冬时节,夜路凄冷。
他穿着单薄的衣物,走在狭窄小巷,身上只剩下五十块钱,还是今天和剧务组组长软磨硬泡得来的,看来,明天又要和房东周旋了。
两年前,他没有道别就离开,只身前往德国,结果被黑市的人骗得身无分文,靠着去餐厅打工才勉强攥够回国的钱。
回国那年,他曾偷偷回过阮家一次,当他得知阮棉成为了高考状元时,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羞耻心。
从头再起,谈何容易。
梦想和面包相互冲突时,大多数的人还是会屈服于金钱下,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路到了市里,在影视基地找了个电视剧剧务的工作,每天辗转于各大剧组,整理各种杂物,干着以前从未干过的苦力,由于失去了一只手,所以工作起来比别人更吃力,可他从来不会喊苦喊累,而那只原本可以打磨珍宝的左手,早就变得粗糙,不堪入目。
一年前,他从电视报道中看到了阮棉,一如当年,瞬间就惊艳了时光。
那一瞬间,程叙白心里很是欣慰。
他的小美人,终于长大了。
那一晚,他出奇地梦见了阮棉。
梦醒后,出租房里凄清一片,除了吧嗒吧嗒的漏雨声,还有无声的思念以及可悲的自尊心。
他骨子里其实并没有变,骄矜一如昨往,不肯向任何人低头,包括他自己。
*
阮棉醒来的时候,傅希礼正在厨房里熬粥,她嗅着香气,拖沓着鞋走到他身后,“做什么呢?”
傅希礼的身上系着围裙,很家常的打扮,回头笑笑,“醒了?去,把桌子上的牛奶喝了,醒醒酒。”
头疼……
阮棉按着太阳穴,听话地坐到饭桌前,端起牛奶,一下一下喝下肚,胃里热热的,神智也渐渐恢复,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忽然问,“我怎么回来的?”
傅希礼擦擦手,解了围裙,走到阮棉旁边敲了一下她脑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什么酒量不知道吗?幸好我去得早。”
阮棉撇撇嘴,“只是突然想喝了,对了,程蓁蓁呢?你该不会没和她打招呼就走了吧?”
“你都醉成那样了,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碎了二人之间的氛围,傅希礼离开,阮棉竟然觉得瞬间松了口气,也许,那时候她就明白,这段感情里她一定是一个恶人角色,而傅希礼所有的希望都会被她一手葬送。
傅希礼端着粥放到阮棉面前,扯了一张纸蹭蹭她手边淌下的痕迹,说道:“吃吧,我去洗个澡,今晚留下吗?”
阮棉摇头,“不了,吃完我就回去。”
“嗯,慢点吃,我送你。”
“好。”
阮棉喝完粥,轻车熟路拿走傅希礼的车钥匙,提早来到地下停车场,钻进他的车里就开始佯眠。
傅希礼洗完澡,看到了阮棉的微信,穿上大衣匆匆离开。
车里面开着暖气,傅希礼打开车门带进了一股寒意,阮棉不自觉地缩成一团,像只猫咪靠在车窗上,傅希礼的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笑意,从车后面捞过一个薄毛毯,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阮棉本来只是假装睡觉,后来大概是吃饱喝足,再加上车里暖融融的,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车都已经快开到家了。
她揉搓着双眼,“几点了?”
“要十一点了。”
阮棉瞬间清醒,一拍脑袋,“坏了!”
傅希礼看她,“怎么了?”
“已经晚了。”阮棉低头扁着嘴的模样特别像个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傅希礼很少见到她露出这种神情,可爱到了心坎里。
“什么啊?”
阮棉垂头丧气,摸出手机打字,“今晚上我要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节目的,我给忘了。”
傅希礼问,“约的几点?”
“十一点四十五要化妆。”
“这不是还不晚?”
阮棉拧眉,“可是这里距离电视台太远了。”
傅希礼笑了一下,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好听,“坐好了。”
然后——
阮棉下一秒就被甩了出去,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傅希礼,只见他神色如常,车速却已经开到了120迈。
瞅这个架势,老司机啊!
到达电视塔的时候,刚好十一点半,阮棉脸色惨白,双手紧握着把手,惊魂未定,“到……到了吗?”
傅希礼瞅着她笑,“到了,要我等你吗?”
“不用不用了,我先上去了。”
说完,阮棉就抓起包跑了出去,傅希礼摸摸鼻子,是不是把她吓到了?
访谈结束,是一个小时之后,阮棉紧绷着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她逃离监视钻进卫生间喘口气,可刚进去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压在了洗手台上,双唇被重重封缄,蛮重的力道扯住她的神经,阮棉挣扎着,眼睛却被粗糙的大掌蒙住,所有的感官只留下触觉。
阮棉理智上线,用最狠的力道朝来人身下踢去,却不料在她得逞前,那人就松开她,落荒而逃,只留下一道一闪而过瘦削的背影。
重重的摔门声,击落阮棉所有的冷静,她夺门而出,一眼就望见拐进楼梯口的那道黑影。
被人强吻还不知道对方是谁,阮棉心里憋屈得不行。
她疯了一样似的追上去,脚下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频率超快的咯噔声,顾不得许多,阮棉把鞋扔掉,赤脚往前追。
楼道里漆黑一片,阮棉的脚步忽然停住,她没有想到那个人就乖乖站在台阶下,好似在守株待兔。
阮棉没由来地大起胆子,扬声问道:“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
“为什么亲我?”
对方不说话。
“你是我粉丝?”
对方终于发出一个声音,一个婉转而上的笑音,似是嘲笑和不屑,然而在听到这个声音时,阮棉再次产生了错觉,眼前的人忽然和酒吧那道昏昧身影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