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惠这个剑穗几人都看在眼里,这个带有蓝氏家纹的剑穗,几乎就是在向别人宣告她属于蓝氏,但池惠这个“山里来的”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还以为这就是蓝启仁给她的告别赠礼,况且,她心中,确实对蓝启仁有几分未竟的情意。
“没有。”池惠淡淡道,放下剑穗,“虞公子有什么事吗?”
“无事。”他低下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池惠莫名想起刚到眉山那天,虞飞鹏在他母亲面前唯唯诺诺、俯首贴耳的样子,与现在冷峻的模样形成巨大的反差,忍不住卟哧一笑,这一笑就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虞飞鹏不知道她笑什么,也跟着微微勾了勾唇角。她坐在栏杆上,居高临下,他微微仰头看她,眼里似有星光,向她伸出手,似乎怕她从栏杆上掉下来。
池惠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抓着栏杆,笑了半天:“哎哟我不行了,笑死了,虞公子你忙吧,我吹吹风就回去。”
虞飞鹏没有动,专注地凝望着她,眼睛里星光凝聚。突然她又想起那天在异人村,他以同样的表情说“千依百顺”、“毫无怨言”的样子,她又笑不起来了。她甚至幻想了一下,她像他母亲那样一手拧着他耳朵,一手叉着腰吆喝着让他去打洗脚水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可是她刚刚才想着蓝启仁,现在又幻想和虞飞鹏在一起的样子,是不是太过多情,他们都那么好,她不值得他们那么喜欢。
这酒后劲太大了,她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了,这些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想都不该想。
虞飞鹏还是没有走开,也没有说话,静得能听见他略急促的呼吸声。那日在异人村那突如其来的表白,现在想起来她还发晕,这会他要做什么,她都不敢深想,正考虑如何打破这沉默时,又一个脚步声响起,在不远处停住了。
池惠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人是谁,风还是不要吹了,她从栏杆上跃了下来。他想扶,却被她抬手制止,她自以为脚步很稳,只是感觉有些头晕,虞飞鹏还是看出来了,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好像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她的衣角从他的手指边滑过,他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手指微蜷,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魏长泽也向她伸出了手,或许是上一次喝了酒在莲花坞魏长泽陪她聊过天,送过她回房,她看着安心,或许是魏长泽平时对她从来没有过越矩的言语和行为,又或者是要做给虞飞鹏看,她把手伸给了魏长泽。
魏长泽轻轻托着她的手臂,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池惠回到房门口,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了句谢谢便进去了。
虞飞鹏在那儿站了许久,一动不动。他在云深课堂上邀请池惠加入眉山虞氏,是因为虞紫鸢吃江枫眠的醋,可是一路相处下来,这个女子确实有别人无法比及之处,慢慢地就走进了他心里。可是,不止他,还有蓝启仁、江枫眠甚至魏长泽在虎视眈眈。他曾经对江枫眠预言“蓝启仁若表白,池姑娘必离开蓝氏”,那么他就知道池惠是什么样的人,跟得越紧她越抗拒,可为何那天,那些话他又脱口而出?当旁观者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很清醒,指点别人如何做,直到自己成了当局者,才明白有些事没有理智、道理可讲,唯一的想法便是,我喜欢她,想把她留在我身边,别人想都不要想,有的甚至忘却了什么道义伦理。
回到房中,白秋贤正坐在榻上,目送一只传讯金蝶消失。池惠一惊,酒都醒了一半,道:“可是白家庄有事?”
白秋贤摇摇头,羞涩地笑了一下,池惠便懂了:“那是蓝宗主?”白秋贤点点头。
池惠坐到白秋贤身边,拍拍她的肩:“妹妹,出来这么久你都没有主动给蓝宗主写过信,我看得出,蓝宗主很喜欢你,很依恋你,想天天黏着你,我都不知道像蓝家那种严肃古板的家族怎么会有蓝宗主这样的人,可是你好像对他很淡薄?你到云深接我,听到我走了就来追我,都没有好好跟他道别对不对?你不喜欢他?”
白秋贤低下头:“我不是不喜欢,我是怕……怕对一个人太投入,就不愿意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姐姐,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蓝启仁……”
说到蓝启仁,池惠沉默了,窗户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她打开窗户一看,又一只传讯金蝶飞了进来。
这只金蝶绕着池惠飞了几圈,好像在找一个停靠的地方,她伸出手,金蝶停在了她手指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细细的触角在她的指间缠绵,似倾述,似撩拨,久久不愿离去,眼看时效快过了,它才飞到她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这只金蝶没有带任何家族任何人的标记,也没有传来一个字,就这样消失了。
第23章 彩衣
蓝启智和蓝启仁走在彩衣镇的大街上,两旁卖菜的,卖糖葫芦的,卖竹蜻蜓草蝴蝶的,聊天的,吵架的,热闹非凡,烟火气十足。小童们在人群中穿来跑去追着玩,差点撞在蓝启仁身上,一抬头看见一个非常好看但似冰山一般的脸,又低下头连“对不住”都不敢说就跑了。
今天是休沐日,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
蓝启仁在一个卖鱼摊前停住了脚步,木桶里有几条大鱼,非常鲜活,在水中摇头摆尾,水很浅,突然鱼蹦了一下,似乎想冲出木桶的束缚,使劲地摇起尾巴似要钻出来,溅起了水花洒到了蓝启仁的衣服上。
蓝启智带着他退了一步,摊主看有人,忙堆上笑脸准备招呼,可看这两人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哪里像买鱼的,他实在无法想像这样的人走在街上拎着一条鱼的样子。摊主讪笑着,似乎自惭形秽,双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擦拭,不知道该对这神仙似的两人说什么。
衣服溅湿了,蓝启仁仍然没有走开,蓝启智道:“启仁,你想吃鱼?”
蓝启仁没有看他,仍盯着鱼道:“兄长,烤鱼好吃吗?”
蓝启智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摸了摸抹额:“我没有吃过。”
蓝启仁道:“她吃过。”
蓝启智便知道“她”是谁了,一时竟也无话,笑了笑,又慢慢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蓝启智道:“你想见她。”
蓝启仁道:“不想。”
蓝启智微笑道:“一个月后的云梦清淡会,小道长也许会去。如果你不想见她的话,我就和叔父去,你在云深值守。”
蓝启仁脚步略顿了一下,道:“我去。”
蓝启智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前方突然喧闹起来,原来是两个卖艺人在吆喝。两人看似兄妹,男的脚边放着盘子,里面有一些铜钱,在人群里一边敲锣一边喊:“瞧一瞧看一看呐,张氏独门绝技吞剑,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蓝启仁平时不是爱看热闹的人,这时竟然停下了脚步,蓝启智会意,拉着他往人群里走了几步。女子正在表演吞剑,仰着头,将铁剑一把一把慢慢地插进喉咙,已经插了三四把,只剩剑柄在外面。那剑是比较简易的铁剑,比一般的剑小些薄些,没有开刃,看不出有什么机关,围观者有些胆小的都捂住了嘴,不时有人扔一些铜钱给她。
蓝启仁竟看得呆住了,女子喉咙颤动,脖子上青筋毕露,眼角似有泪花,头和上半身一动不能动。她一边往口里插剑,一边手脚还要舞动增加观赏性。一般人别说吞剑,吞根筷子都受不了,纵是经过长期训练练出了巧劲,但也是实实在在的铁剑,人也是血肉之躯、父母生养,哪有轻松的道理。蓝启仁脸上满是心疼与难过,想起她曾说过,没钱吃饭了可在街上卖艺,她说得轻松,如果是像这样卖艺,他看见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蓝启智看着蓝启仁青白交错的脸,微笑道:“放心,小道长在眉山有虞氏照顾,她很好,不会沦落到靠卖艺吃饭的地步。”
蓝启仁的脸抽了抽,心道不需要虞氏照顾,我的人我自己照顾,可是,小道长又何时是他蓝启仁的人?
蓝启智又补了一刀:“你的小道长,正在眉山天高任鸟飞。她在船上收服了一个近人的女鬼,在瞿塘峡智退了无数的猿猴,在眉山正在教两个异人练炁控制异能。她不需要谁照顾,她自己就能自成一派,只是,想照顾她的人却很多。”
蓝启仁转身便走,身后卖艺人的盘子突然“咚”地响了一声,一颗硕大的银钱落在他盘子里,他兴奋地抓起,放进嘴里咬了咬,对着两个离去的白色背影拜道:“多谢仙人!”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银钱是蓝启仁给的还是蓝启智给的?
第24章 惊蛰
两个多月的练习,时间是仓促了点,但池惠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两人天赋禀异,基础不错,就是没人指导而己。练完收功,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池惠道:“斑竹,火风,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带你们练炁,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来,检验成果的时刻到了!”
她把斑竹拉起来,帮他拍着身上的泥土,斑竹憨态可掬,笑嘻嘻地望着她:“姐姐,练成了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村外去玩了吗?”
池惠摸摸他的脸,这家伙最近瘦了些,因为总叫他少吃些,他还真听进去了。火风就不同,以前缺吃少穿的,现在有人养着,一顿没落下,按他的话说,不吃饭哪有力气练功?但他那天生精瘦的身材倒是没见胖了。池惠笑道:“当然了,不止是村外,现在哪里都能去,不必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池惠让他们站得更远些,甩了两张顺风耳:“好吧,现在听我口令,发!”
斑竹便向远处发了一个雷,一个白色的光球“咻”地从他掌中窜出,在空中爆响,将远处的一棵大树劈下了一根粗壮的枝丫。火风则迸出一个火球,飞向远处一个准备好的草垛,那草垛“哄”地一声燃了起来。
“连发!”
斑竹连发了几个雷,那棵大树被整棵劈倒,轰然倒下。火风则连发几个火球,那燃烧的草垛被“呯”地冲散开来,火焰飘到到处都是。
“合!”
斑竹和火风转身相对,各发出一个白色光球和火球,在空中碰撞到一起,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整个村子又抖了三抖。
成果令人满意,池惠招呼两人过来,白秋贤、虞紫鸢,江枫眠和魏长泽也迎了上来。
魏长泽看着池惠,脸上写满心疼,她头发略凌乱,原来饱满的面颊也凹了下去,嘴唇干燥起皮。他变戏法一般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池惠一愣,而后朝他嫣然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一口咬下一个山楂,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两个多月来,池惠每隔几天就来异人村带斑竹和火风练功,还有个秦丝丝要用灵力喂养。他曾提出要帮她喂养秦丝丝,她却说秦丝丝以前吸各种人的精气太多,不纯净,现在是临近修成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有差池、半途而废。秦丝丝他帮不上忙,护法还不需要男子。
他还能如何,由着她呗。这么多人,只给她一人糖葫芦,表现得也太偏心了,还有池惠,这么多人看着她一个人吃,也真好意思。自在云深“撩拨”了蓝启仁、在异人村又被虞飞鹏表白后,池惠对虞飞鹏和江枫眠都客气疏离,与魏长泽倒是相处自然。
虞紫鸢向池惠一礼:“多谢池姑娘。”
池惠忙咽下口中的山楂,笑道:“勿须客气,你和秋贤妹妹为我护法,非我一人功劳。”
火风看着池惠吃糖葫芦,也不禁咽了咽口水,道:“虞小姐,可以去你家了吗?肚子饿了。”斑竹也表示迫切。他们虽身怀异能,却长年生活在被异能支配的恐惧中,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
虞紫鸢用力点了一下火风额头,道:“走,现在。”
回到虞府,府中上下都绕着斑竹火风走,一看到是主人带回来的才放下心来。虞紫鸢打发家中仆人把两人带去梳洗,换上虞家校服。
火风洗了两个时辰才出来,终于洗净了脸上的陈年烟灰,穿上虞氏的紫色校服,显得十分白净清秀,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鬼精鬼精的样子,头发也洗净梳起了,与原来判若两人。据家仆讲,费了一整块皂胰子,换了三次水才洗干净。
斑竹摸摸梳得分外整齐油亮的头发,牵着身上的新衣服左看右看,嘿嘿傻笑。
魏长泽一直盯着虞紫鸢,等着她兑现诺言。
虞紫鸢自然也会意,看着收拾一新的二人道:“我曾答应过池姑娘,如你二人练成,便许你们其中一人跟随池姑娘,你们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火风便道:“我愿意留在虞府。虞小姐,你答应过我练成就留在你家的,可别食言呀。”
斑竹有点犹豫,虞紫鸢于他是救命之恩,池惠于他是再造之恩,都是恩重如山,孰轻孰重无法比较。他出生巴蜀,留在虞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虞紫鸢既答应过池惠,火风又愿意留在虞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为难,于是他道:“我愿意追随池姐姐。”
池惠摸着斑竹的头,道:“不必勉强,我教你二人练炁是为了你们能够走出这村子,见识外面广阔的世界,巴蜀是你们的家乡,而我孤身一人,连明日在何方都不知道。虞府是可以让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都留在这儿吧。”
魏长泽道:“池姑娘,虞小姐既然答应过,就不要让她为难,你收下斑竹吧。”
斑竹诚恳道:“姐姐,我自愿追随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与你一起降妖除魔,帮助更多的人。鸢姐,你的救命之恩,斑竹就无以为报了。”说罢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虞紫鸢拉都拉不住。
魏长泽道:“池姑娘,既然如此,不如你收斑竹为徒,徒弟追随师父,理所当然。”
刚站起的斑竹反应极快,立即又跪下:“徒儿拜见师父!”
池惠哭笑不得,拉起斑竹道:“都说你憨直,果然如此,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当你师父?跟着我风餐露宿,游荡八方,当真可以?”
斑竹道:“要说风餐露宿,我在异人村又何偿不是?早习惯了。我无父母,来到异人村又被孤立,只有鸢姐经常来看我,那时我便把鸢姐当亲人。现在有了师父,师父便是我亲人,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又何谈担不起?斑竹愿常随左右,师父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池惠拍拍斑竹的肩道:“你这小子,还蛮会说话的。好,你既拜我为师,为师想给你改个名字,从此便叫‘惊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