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泽弯腰在水里摸索着,水底翻腾冒着泡,淤泥将水染黑,他手一顿,一条细白的藕带浮起来,他兴奋地举起向江枫眠炫耀,然后扔到岸上。池惠和惊蛰并排坐在岸上押宝,赌江枫眠和魏长泽谁摸得多。池惠自然是押魏长泽了,可巧,惊蛰也要押他的师丈,气得江枫眠将刚摸出来的藕带往魏长泽砸去。池惠他不敢砸,惊蛰他没法管,只好“发泄”在魏长泽身上了。
魏长泽并不恼,笑嘻嘻地只盼着他多砸一点来,江枫眠也不傻,改捧水往他身上泼,两人就从比摸藕带变成了打水仗。池惠笑得前仰后合,鞋子也脱了,弯下腰也往他们泼水,衣服下摆湿了也浑然不觉,都当师父的人了,还和徒弟一样幼稚,魏长泽不禁叹了口气,脸上却挂着宠溺的笑意。却忘了和江枫眠打水仗也是小孩子所为。
荷塘里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花骨朵,荷叶亭亭玉立,微风吹来,荷叶翻动,露珠晶莹剔透,初夏的莲花坞岁月静好。这里,是魏长泽从小长大的地方,愿意用命守护的地方;这里有她的长泽,有慈爱的江氏夫妇,有温雅和煦的江枫眠。留下来做一名江氏客卿,宗里有事就陪魏长泽呆宗里,没事就把魏长泽拐出去游猎,也不是不可以。
原来,人的想法是可以改变的,总有些人、有些事让你心甘情愿地改变,并甘之如饴。池惠笑着捡起一根藕带,就着清水洗了洗,咬了一口,脆嫩清甜。
连日来,江楚洲只要一出莲花坞,魏长泽就跟着出门,好似贴身护卫般,江楚洲只道是他出了趟远门,又懂事了,还当着江枫眠的面夸赞魏长泽比亲儿子还要亲,气得江枫眠吃了好一阵的醋。
池惠明白,魏长泽还是担心秦丝丝找上门来,因此事与池惠关系极大,他也不便说出来,只好以这种方式保护江楚洲了。
过了一个多月,修仙界传言,有名的“黑判官”突然消失了,有人说她在某次复仇中失手死了,有人说她其实是投了温氏,有人说她本就是温氏的人,是温宿派出来专门杀害玄门名士的。
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联想到了池惠身边那个秦丝丝,似人似鬼的这点非常相似,甚至说到池惠养鬼为患,辛辛苦苦用灵力养出来,结果是个白眼狼,投了温氏,鬼果然难以度化,人鬼殊途等。借着延灵道长的余荫,众人对池惠还颇留情面,至少没说是她故意放出来杀人的。
江枫眠对此也问过池惠,池惠也如实回答,“黑判官”确实是秦丝丝,那些人确实是秦丝丝杀的,她不想再杀人,已经去岐山找温若寒化鬼丹了,但隐瞒了秦丝丝的复仇名单有江楚洲这件事。江枫眠还为秦丝丝感到惋惜,好不容易跳出了岐山那个火坑,到头来还是要回去。
这事说起来池惠自己也觉得做得不厚道,秦丝丝是她收的她养的,还美其名曰“度化”她,真是自作多情;还一次性的帮她修成肉身,弄得内丹失运,这是自作自受;到头来她要杀的人居然有魏长泽的恩人。最后弄得不可收拾了,又把她推给了温若寒。
池惠想打自己一巴掌。秦丝丝如何了呢,她一定很难过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不要随意介入。又或许,从她下山那一刻起,便已介入红尘。
就如现在,她介入了魏长泽的人生,魏长泽介入了她的人生,余生,他们密不可分。
又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很多人,虞飞鹏,虞紫鸢,蓝启仁,白秋贤,秦丝丝,惊蛰,火凤……
大道难修,道阻且长。
这些消息在魏长泽看来,秦丝丝有没有化去鬼丹不知道,对江楚洲暂时是没有威胁了。
魏长泽向江楚洲提出和池惠成亲的想法。
虽然江枫眠早在眉山便放弃了对池惠的追求,也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同,他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江楚洲自然是高兴的,抱山散人徒弟、延灵道长师妹嫁入自家,那是多少名门世家梦寐以求的事,连姑苏蓝氏、眉山虞氏都求而不得,居然落到他家里。
江夫人大喜,提出让江枫眠去眉山提亲,求娶虞紫鸢,两件喜事一起办。她也从旁人口里听说过江枫眠喜欢过池惠,但池惠性情乖张爱自由,她倒不是不喜欢池惠,只是觉得不适合做江氏未来的当家主母,而和虞家则门当户对。
江枫眠沉默,从姑苏听学到眉山游历,人人都说虞紫鸢喜欢江枫眠,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给过好颜色。喜欢一个人,不是看着他就满心欢喜,嘴角就抑不住上扬,恨不得所有的好都给他吗?都说虞紫鸢只是嘴硬心软,但他实在是不理解她的这种喜欢。
听到江夫人的这个提议,池惠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以后我们四个又可以在一起了,想想在眉山那些日子,还真是怀念呢。”
江枫眠眉头一舒,道:“好。”
魏长泽看向他,眼里惊讶、不解、无奈一闪而过,微微叹了一口气。
于是皆大欢喜。为示庄重,江楚洲和江枫眠父子一起去眉山提亲,魏长泽也跟了去,他还是不放心。
此去眉山,如果顺利的话,至少也要半个月,这还是池惠与魏长泽认识以来,第一次要分开一段时间。池惠也想去,但江家的三个男人都要去眉山,她即将成为魏长泽的妻子,自然要为江家做点事情。
池惠自请协助段主事管理江家事务,几日下来,她发现管理宗族事务真是太繁琐了。几百年来,江家已经繁衍得很庞大了,什么本家分家、本支旁支她都搞不清楚,什么添丁进口,游猎选址,法宝归属,吃饭穿衣都要管。幸好她家魏长泽不是江家亲儿子,以后最多只是做个江枫眠下属。
没有魏长泽在身边的日子很难熬,虽没正式加入江氏,江家人已经把她当客卿看待,尊称为“池先生”。池惠闲来无事便把惊蛰和江家子弟放在一起在校场上教习剑法,那可是抱山散人真传,江氏子弟学得不亦乐乎,惊蛰也和他们打成一片。总算找到个合适的差事。
半个月后,江家父子三人回来了,虞紫鸢不出所料地答应了婚事,据魏长泽偷偷告诉池惠,虞紫鸢连矜持一下都没有。常言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虞紫鸢却比池惠当初在客栈答应得还爽快,好像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把虞宗主夫妇弄得很没面子。不过,当时虞家大公子虞飞鹏的面色却是极为难看呢。
说完这句话,魏长泽若有所指地看着池惠。
池惠知道他的意思,虞飞鹏脸色为何难看,是嫉妒了,而魏长泽,吃醋了。
魏长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叹一声道:“何其幸运,在一群世家公子里,你选择了我,我魏长泽何德何能,得你垂青?”
池惠不知道怎么回答,玩弄着他的衣领,也许正是非世家的身份让她觉得可以接近吧。他们觉得她是抱山散人徒弟,是世外高人,而她觉得自己只是“山上来的”,与风花雪月的世家公子不是一路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自卑。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接下来便是采买婚礼用品,发请贴。
婚礼的前两日,虞紫鸢到达云梦,按习俗婚前新人不能见面,住在江家包下的一间豪华客栈内,池惠带着惊蛰也住了进去。
眉山来了很多人,虞飞鹏亲自送妹出嫁,虞紫鸢带了几十个门生家仆,其中十几个是陪嫁的,包括金珠银珠,火凤等,嫁妆装了满满一船,不愧是蜀地最大的家族。
对比起来,池惠就相形见拙,只有个拖油瓶徒弟,嫁妆更是没有半分。她还一点也不觉得惭愧,自称魏长泽就是最好的聘礼,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嫁妆。
最高兴的是惊蛰,这些都是他的家乡人啊,虞紫鸢是他的救命恩人,火凤和他以前因为无法控制的雷和火没有接触过,但也同在异人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算是同病相怜的伙伴。
火凤已经找不到半点当初在异人村的样子,他已经是虞氏客卿了,身穿紫色华服,眉宇间沾染了主人那招牌的高傲神色,在惊蛰面前高谈阔论,大谈特谈在眉山的夜猎经历,降了多少妖魔鬼怪,将那些家仆呼来喝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虞家的公子呢。
惊蛰听得一愣一愣的,池惠问他羡不羡慕,后不后悔,惊蛰道:“他再能,还不是师父教出来的?我跟着师父不缺吃少穿,还能到处游历,我还想问他羡不羡慕呢。”
这孩子,心眼就是实,当初虞紫鸢也是这样评价他,也正因为如此,在异人村的几年,虞紫鸢一直在照顾他。
池惠在客栈的走廊里碰到了虞飞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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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大婚2
池惠在客栈的走廊里碰到了虞飞鹏。
看得出他蓄谋已久,早就等在了这里,并且支走了其他人。见到池惠,他冷峻的脸有一丝喜悦,一丝幽怨和隐隐的激动。云梦清淡会后,她向他道别,他就听出了她无意于他的意思,可是乍一听说她要嫁作人妇,还是他认为最没有竞争力的魏长泽,还是有所不甘。
凭什么?他比魏长泽差在哪里?魏长泽体贴,他也可以,甚至愿意当“耙耳朵”;魏长泽高大英俊,他就不么?论修为,论家世,他哪一点输给魏长泽?也许她嫁给蓝启仁或江枫眠,他还没有这么意难平。
这些问题,谁也没有答案,有些事情,在对的人面前,就是没有为什么。
或者你认为的优势,在别人那里真的不算什么,无非就是不甘心。
他想问的问题,蓝启仁问过,甚至魏长泽也问过,她已经不想再回答。
“虞公子,谢谢你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池惠扔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留下还没开口的虞飞鹏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是虞飞鹏第二次还未开口就被抛弃了。
婚礼当天早上,喜婆来到客栈为虞紫鸢和池惠梳妆打扮,到了吉时,两台八抬大轿出了客栈,浩浩荡荡地往莲花坞开去。街上围满了人,一眼望去都是艳羡的目光,莲花坞多年没办喜事了,这次一办办俩。
各世家都有派人来贺礼,清河聂氏来了聂枫,兰陵来了金光善,姑苏派了一名宗内亲眷,连岐山温氏都派人来送了贺礼,指名道姓是送给魏长泽夫妇的,交给段主事便互相行礼走了。
段主事是犹豫的,他检查了又检查,没有发现不妥后,才交给了魏长泽。
两位新郎倌等在莲花坞门口,一个兴奋急切,一个紧张难耐。
新娘子终于到了,江楚洲为了显示一视同仁,准备的喜服喜帕花轿都是一样的,还真让人担心会认错新娘子。魏长泽却一眼认出了池惠,毫不犹豫地上去牵住了她的手,笑得脸上开了花。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池惠一个人在新房,魏长泽还要陪客人。百无聊赖,她掀起盖头一角,打量着魏长泽的房间,以后这就是他们共同的寝室了,布置得红彤彤一片,颇为喜气。
桌上堆满了礼盒,她一眼望去,竟发现了有温氏太阳纹的礼盒,能放到房里来的,必然都检查过,池惠好奇地打开了这个礼盒。
是一只厚重的白玉摆件,刻着亭台水榭,一对玉人执手相对,象征新人是一对“璧人”,白玉温润,材质上乘,雕工精致,是一份很贵重的礼物。可是温氏为什么会送她礼物?想来想去,必然是秦丝丝了,能送出这样的礼物,想必温若寒待她不薄。
长叹一声,将玉璧放回礼盒,又瞥见了带蓝氏家徽的浅蓝色礼盒,是蓝启仁送的吧?她又打开,盒里有一个信封和一对玉如意。
如意,云纹,这份礼物不像贺礼,倒像蓝氏的聘礼。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写满了“妻”字的纸,池惠记得,是在姑苏听学时被蓝启仁罚抄那一次写的。她还记得,他让她帮拿掉抹额上那个线头的眼神,她差一点就碰了他的抹额,被她拒绝后,他眼里饱含的水气。如果当时碰了他的抹额,现在应该不一样吧。想到这里,池惠的心口竟丝丝地痛起来,小启仁啊……
她将这张写满妻字的纸在红烛上点燃,扔进香炉里,看着它快燃完了才将香炉盖上。又将兰心剑上的云纹剑穗解下来,和那对玉如意放在一起,盖上盒子,放到了房间隐密的角落。
她现在已经是魏长泽的妻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魏长泽还没有回来,池惠又到处翻了翻,在枕下摸到一本书,翻开一看,竟然是春宫图。
画风转得太快,刚才还在伤感,和过去切割,转眼来个这么劲爆的,池惠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哭笑不得。
这本春宫图看起来很旧,有些年头了,难道魏长泽小时候就看过,最近要成亲了,又拿出来温习?她翻了一翻,又塞进枕头下。咳咳,有点口干舌燥怎么回事。
池惠找到水喝了一口,门响了,她赶紧跑去榻上坐好。有人进了门,又把门闩上了。
应该是魏长泽回来了,为了报复他让她等了这么久,她决定作弄他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严厉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嘿嘿,娘子,久等了。”他走了过来,满身酒气,听声音倒是没醉,坐到榻边,握住了她两只手。
池惠挣脱他的手,惊慌道:“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反问:“你是谁?”
池惠道:“虞紫鸢。”
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嚎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去。
池惠“卟哧”笑出声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那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喝多了,竟然忘了自己是谁,娘子,我没走错,来,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下轮到池惠慌了,急道:“不是!我……”她刚要掀开盖头,已然被箍在怀里紧紧按住,那人在耳边轻笑:“急什么呀,等夫君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