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贵妃听了更是心烦,让人找了团破布给陶九思塞上,吩咐侍卫赶紧开打。
两个侍卫挽起袖子,专心致志的开始打陶大人板子。
十杖过后,陶九思开始有些恍惚,十五杖过后,陶九思止不住的想闭上眼。
看来,吾命休矣,大殿下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不管是孤单血路也好,众星捧月的星光大道也罢,我在天上都会陪着你走。你要收敛脾气,多些耐心,你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到了这种时候,陶九思才慢慢的有些开窍,他想自己对卫负雪从恐惧到牵肠挂肚,不止止是因为这辈子发誓要站在卫负雪这边,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惜和期待。
上辈子对卫容与也尽到了老师和臣子的责任,可将死之时,想到的绝不是如何做了鬼也要陪着卫容与,而是如何对不起苍生天下,如何对不起他的弟子君王表弟。
原来卫负雪也在自己心上,只不过从未察觉。
陶九思想着想着,便坠入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卫容与的声音,他声嘶力竭的和杜贵妃争吵,他扶着自己的手是那么冰凉颤抖。
接下来,陶九思不省人事,倒是又梦见上辈子的前尘往事。
上辈子,卫容与成婚很晚,杜贵妃三番五次的给他介绍名门闺秀,他都不为所动,后来杜贵妃以死相逼,卫容与才娶了杜家一位小姐做皇后。可成婚后,新任杜皇后的宫殿却门庭冷落,鲜少等来圣上驾临。
再后来,就是卫负雪的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京洛,那是卫容与虽然发了疯,要把陶九思和自己锁在一处,但陶九思记得那时,卫容与喃喃着:“我不要这一切了,九思哥哥陪着我就好,咱们走吧,远远地离开这一切。”
现在想来,原来卫容与一直以来存的是这份心思。
不知不觉,陶九思在沉沉梦中也流了泪,泪水很快打湿枕头,看的床边趴着的卫容与一阵阵心痛。
“九思哥哥,你快醒来吧,以后我一定对你加倍的好,绝对不给任何人再欺负你的机会。”卫容与喃喃道,然而床上的陶九思还是安安静静,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卫容与又怕又怜,每日也不朝会,只衣不解带的照顾陶九思,杜贵妃气得不行,可也不想把此事闹大,弄得人尽皆知,招来异样眼光,对外只好说太子身体抱恙,一切政务暂时有江自横代劳。
卫容与悉心照料了七天,寸步不离,亲力亲为,陶九思终于在第八天的上午醒来。
陶九思醒来,就看见卫容与正趴在自己床边,素来晶莹剔透的少年,此时下颌也是一片冒头的胡茬,看着如此突兀,如此违和。
陶九思笑笑,摸着卫容与的头发,心道卫容与快十八了,并不是个孩子了。
卫容与这几日衣不解带,不敢睡觉,累极了就在床边趴一会,即便是小憩,也一根神经崩的很紧,就怕错过陶九思的动静。所以陶九思的手刚落在他头上,他便立刻睁了眼。
“你,你醒了。”卫容与看着陶九思,呆愣的说了一句,接着又啪嗒啪嗒掉下眼泪,“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吧!”
陶九思试着说话,“殿下,这不怪你。”他睡了太久,嗓音分外沙哑。
卫容与哭着俯在陶九思身上,还是一个劲的自责:“我不该表现的那么明显,我不该让他们发现。”
陶九思努力抬起手,给卫容与擦了眼泪,虚弱道:“殿下,你长大了,懂得爱人,这不是你的错。”他眼神空远,不知是说给哪个卫容与听。
卫容与抽抽搭搭,不肯起身,“你都知道了,那你陪着我,陪着我好不好。”
陶九思松了手,别过头,淡淡道:“殿下,让我回家吧。”
第58章 化冰
陶九思站着出家门,过了几天却横着回来,这可让苏府上下骇然不已,而且问他缘由,他也绝口不提,只说得罪了贵妃娘娘,被惩戒一番。
苏文正看儿子不想说,便体贴的吩咐上下不要多加询问,只是将曹大夫叫来好生调理。
接着,陶九思所谓的贵妃娘娘的惩罚,显然不止打他一顿那么简单,陶九思刚到家几天,宫里就来了人转达了苏家父子被停职、陶九思被革职的旨意。
陶九思觉得他一人受苦受难倒也没什么,此番竟然牵连了父兄,心里不禁又怒又急加上伤势甚重,竟然病的比前几日还要严重,当然了心里对杜贵妃的怨恨也更上一层楼。
祝舜理和杜庆遥看着气息衰弱的陶九思,同时叹了一口气。
杜庆遥佩服道:“我说小陶,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快点教给我!能把杜想容气成这样,一定是个好办法。”
祝舜理一把拍在杜庆遥背上,“你胡说什么!肯定是杜贵妃没事找茬,故意找理由要整陶兄。”
杜庆遥搬来一把凳子,坐在陶九思床头,翘着二郎腿,望了一会天,忽道:“小陶,你去找赵王吧。那里虽然条件不好,但殿下肯定能护你周全。”
埋着头的陶九思,脑袋动了动,闷声道:“京城这还一大摊子事,我得在这盯着。”
杜庆遥笑了笑:“陶大人,如今你都被革职了,拿什么身份盯着?你就放心去吧,难道觉得殿下留我在这里是吃干饭的?再说了嘉瑞郡王不也在这,他会帮我的。”
陶九思有些心动,在皇宫被毒打一顿,又革职查办,他便知道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作用,反而会成为杜贵妃的眼中钉,指不定还给家人带来什么祸患。
可是,他和大殿下亦已决裂。
杜庆遥见陶九思不说话,便按照卫负雪教他的那样,说道:“九思,你是不知道,殿下每次给我写信来,十句有□□在问你的情况,简直比你爹娘还关心你。”
祝舜理瞪他一眼,杜庆遥赶紧又恢复正常:“大殿下还在信里提过,好像答应过你什么要求,但如今你都放弃他了,他说自己也快要受不住承诺了。”
陶九思抬了头,肃然道:“他都干什么了?”
杜庆遥:“听大殿下的意思,还没做什么,但是如果再没人看着他,他怕是要受不住那个承诺了。我说九思,这是什么承诺?为你守身如玉吗?”
“杜大人!别开玩笑!”祝舜理吼道。
陶九思再次垂下头,现在他彻底清醒了,自从和卫负雪吵架后,一直浑浑噩噩,又连遭打击,一度失去了重生的意义。现在再听到卫负雪想放弃君王剑的承诺,不禁重新开始思考。
卫负雪所说的放弃承诺,便代表着彻底前功尽弃,卫负雪又将恢复到上辈子人神共愤的模样。可是他早晚要一统四国,如果还是那样的血腥残忍,那自己回来这一遭,做过的那些努力,岂不是真的白费?
陶九思提起精神,“我要笔和纸,我要给他写封信。”
杜庆遥一喜,连忙狗腿的去拿纸笔,还专门挑选了一本厚厚的书,给陶九思垫在床上,方便他写信。
陶九思提起笔,沉吟半响也不知道写什么,当初和别人决裂,现在因为吃了瘪,又主动求和,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行为不大好。
杜庆遥在旁边看的干着急,他肩负卫负雪交待的重大任务,又不能操之过急引起怀疑,只好眼巴巴的看着,等陶九思自己转过弯。
就在这事,祝舜理正色道:“陶兄,我跟着你一起去,帮我也问问大殿下可不可以。对了,我记得清泉兄也想去投奔大皇子,你要不要也问问他?”
陶九思讶然,原来大家都这么迫不及待的去投靠?包括上辈子一直站在二皇子这边的大哥,竟然也想远赴边关。
杜庆遥没开口,祝舜理又催促道:“你快写,我去将苏兄叫来。在京洛快要憋死了,去了殿下那里还可以和我妹子做个伴。”
祝舜理顺利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划过夏开颜那天悲愤委屈的面容,他连忙甩甩头,出门喊人去了。
陶九思一咬牙,豁出去了,要面子何用,主动求和就求呗,堂堂男子汉还能少块肉不成,于是蘸饱墨,开始写信。
写到“近来安好”的时候,觉得甚是矫情,于是揉了重新写,这回写道“我在京洛一切都好”,看着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揉吧揉吧,准备重新。
坐在凳子上的杜庆遥看他来回几次,仿佛坐在了热锅之上,急的一把夺过笔,“来,我帮你代劳。”
陶九思讪讪的放下手,颇有些羞怯的低了头,活了两世,头一回写不出一封信,到底是什么在作怪,陶大人心里清楚。
踌躇间,苏清泉和祝舜理已经进门,苏清泉看着弟弟精神比早上好些,稍稍放心。
陶九思见大哥进门,好奇问道:“大哥,你想去投赵王?”
苏清泉点点头,“我和赵王也算相交了一些时日,我看的出他有帝王之气,也有一统四国的意愿,跟着他没错。”
陶九思一想,也对,上辈子苏清算和卫负雪怕是没说过几句话,不了解也是难免,这辈子因为自己的缘故,两人成了好友,那么被卫负雪折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苏清泉又道:“况且你也是赵王那边的,一家人支持一个皇子,总比各有主意的好吧?”
陶九思心中一暖,有这样的一家人,他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陶九思问道:“倘若我最近便去寻赵王,大哥你要和我同去?”
苏清泉皱了眉:“我原本这么打算,但不知父母怎么想。”
按陶九思的意思,苏家上下最好都和自己一起走,一只鸡都不能留下,否则来日一旦撕破脸皮,他们在京洛是很危险的事情。
不过他知道卫负雪且要在边关耕耘一阵,并没有那么快和大卫对着干,苏府上下性命当是无忧,尽管如此,他还是劝道:“大哥,你给父亲做做工作,最好趁着这次停职就干脆致仕,和咱们一起去投奔赵王。”
苏清泉点点头,表示要和父亲商量一下。
一直专注写信的杜庆遥这时搁了笔,很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陶九思拿来一看,险些气到加重病情。
“殿下,下面的内容都是小陶口述我执笔,千真万确代表他本人的思想。‘殿下,我和你的距离很远,我和你的距离又很近,远到天各一方,近到心意相通。如今你在遥远的边关回望,我在繁华的京洛张望,何时咱们的眼神才能够在空中交回,让你知道我心中所想。如果你偶尔的回望,接受到我期望的讯号,请速来接我,我要和你奔向大山,奔向大川…’”祝舜理边读边笑,到了后来只顾得上捧腹大笑。
苏清泉赞道:“杜兄人才啊,提笔就来,一看平时就没啥历练。”
杜庆遥搔搔头:“哪里哪里,愚弟至今未婚。”
陶九思在大家的笑闹中,体会到了久违的放松和快乐。是啊,和志同道合的人,做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才是他陶九思重生的意义,而不是缩在京洛自怨自艾。
陶九思再次信心百倍的拿起笔,给卫负雪写了封简短的信,表示自己愿意去边关,并询问他的意见。
原来迈出第一步就是这么简单,陶九思豁然开朗,接下来的几天准备打包行李远赴封地。
现实很快又给陶九思泼了冷水,等了十天,没有消息,他安慰自己是边关太远,等了十五天,还是没有消息,他告诉自己是卫负雪太忙,直到等了一个月都没回信的时候,他绝望了,打包好的东西又放回原位,甚至告诉辞了官的祝舜理和苏清泉,赶紧找找门路,寻个新差事。
这一日,京洛小心翼翼的下了第一场小雪,京洛市民推开门,恍然大悟已经到了十一月,冬天的脚步已经试探的迈了过来。
而宅在家里的陶九思推开门,却发现院子里站着白眉白发的雪人。
雪人见他出来,抖抖衣服,微笑着朝他走了过来,陶九思不由目瞪口呆。
“殿下,你这是程门立雪还是三顾茅庐?”
卫负雪走向前,目光灼灼如往昔,“陶九思,对不起,我来晚了。”
陶九思忘了计较卫负雪的欺师灭祖,只默默的看着对方。不到半年,卫负雪好像变了,虽然还是以前的模样,皮肤都不见晒黑一星半点,但是个头更高了,比从前壮实了不少,也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不见了从前的消瘦,他站在那里,就好似已经是一位顶天立地气宇轩昂的君主。
卫负雪笑着看陶九思,替他拂去身上的雪花,郑重其事道:“我来接你去封地,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就算你松手,我也再不会放手了。”
这一刻,陶九思鼻子一酸,终于落下了潜藏已久的泪水。
第59章 封地
卫负雪的封地在卫国东北的宁省,省府宁津,这里地处边关和东齐接壤,毗邻强敌不说,自然条件也很差劲,而且还流窜着大量山匪,时不时就出来骚扰一番。这封地可谓是想要的一点没有,不想要的天天给你找麻烦,和从前要封给卫怀礼的历平二省一点可比性都没有。非但如此,拨给卫负雪的护卫桀骜难驯,不服管理,又专门选择了无权无势的叶氏兄弟来做领队的将军。杜贵妃认为自己这个安排,是将熊兵悍,一定会给卫负雪带来无止境的麻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卫负雪初到封地,就摆了擂台,让一干护卫任意挑战,生死不计。
这帮护卫和军痞子差不了太多,一听打架斗殴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的要上擂台扬眉吐气。可是当卫负雪把第十五个自认高手的侍卫扔下台后,大家彻底消停了,纷纷同意赵王武功盖世,乃是不可多得奇才,愿意听从赵王的调遣。
接下来,卫负雪趁热打铁颁布了军中禁令,不允许私自斗殴杀人,不允许骚扰百姓,不允许偷盗抢劫,必须服从命令,必须效忠赵王,必须遵守以上几点。违者杀无赦。
兵油子们无拘无束惯了,纵然害怕赵王的武力值,但偷偷摸摸干些什么,总觉得并不会被发现,有时候还拉帮结派去做坏事,自认法不责众。可是,颁布禁令三十天过后,叶流风忽然召集大家开会。当时,卫负雪冷淡的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将犯了禁令的侍卫一一点出,甚至还说出这人于何时何地犯了何种罪。
这些侍卫一惊,不知赵王到底是人还是神,说他是凡人,怎么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似的?咱们普通人可不能同他斗,立马识趣的跪下,磕头求放过。然而,赵王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下达了斩立决的命令。
有惩就有奖,卫负雪接着又表扬了恪守禁令的人员,每人赏了一个沙瓤大西瓜。别嫌少,这地界,真的什么也没有,赵王府确确实实一穷二白,就是西瓜还是季鸢飞找朋友借的。
好在这次过后,赵王府的守卫简直像是换了一批人,忠诚又勤快,严谨又凶悍。谁要敢说半句他们家王爷的不是,第一时间就冲上来揍人!哦,不对,赵王有令不能私下斗殴,伤及无辜。
陶九思听夏开颜提起这些的时候,也不住点头,暗忖大殿下果然出师了。
夏开颜自豪一阵,又哼道:“还有此地的布政使司总是和咱们对着干,殿下说东,他就非要说西,真不知道谁才是皇子。宁省本来就穷,他还总是想尽办法从王府克扣,这么多人张嘴吃饭,只好苦了咱们殿下,你看殿下的衣服都打着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