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角门赫然在望。
她心下一喜,立刻起身便要往旁边的树上窜去,脚下一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吱呀一声,守角门的小屋木门轻启。
里间的婆子手持油灯,谨慎的往外探照着。
猫儿忍痛往草丛里悄悄一滚,避开光照处,再也不敢动。
那婆子瞧了半晌,心中瑟瑟道:“府上请了神婆,这雨却来的如此邪门……”
她再探头往四周瞧了瞧,关了门,吹熄了油灯,重新睡了下去。
飒飒雨声中,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声。
二更了。
猫儿有些发冷。
她的腿痛的厉害,凭直觉,已知伤口崩裂。
那位小皇子虽年幼无知、懵懂可爱,可他手中的小弓却绝非玩物,那短箭上的赫赫箭簇,也绝非是棉花木头。
她压着腿上伤处,紧紧盯着角门旁的小屋。
等那小屋隐隐传来打鼾声时,她立刻悄无声息的起身,几步到了角门靠墙的大树旁,取下腰间麻绳,一圈一圈缠在了树身子上。
麻绳浸了雨水,更紧的箍住了树杆。。
猫儿将每一圈麻绳当做向上的台阶,使出全身力气往树梢上爬去。
腿上的伤越来越痛,痛到她全然不敢使力。她停在树腰上喘了口气,远处却陡的闪现一点亮光。
那亮光只如星子一般大小,却于悄无声息中向她而来。
她再也顾不得腿伤,一咬牙,拼着命往上爬,翻过墙头,一闭眼,跳了下去……
第18章 再次见面,请多关照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皇宫,重晔宫。
寝殿点了一嘭灯烛,只着中衣的萧定晔眼中全无刚醒的怔忪,他一把揪住随喜,压低了声音质问:“什么叫她跑了?”
随喜战战兢兢道:“她白日里借跳大神到处乱窜,暗卫们只以为她虚张声势在镇魂,未成想她踩好了点,趁夜翻墙逃了出去。”
萧定晔一把推开他,极快穿好衣袍,问道:“李家人可已知道?”
随喜忙摇头:“没敢惊动李家。猫儿白日就将李小姐院里的人赶的精光,只怕夜里李家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此事。”
萧定晔脚不停的出了殿,并不走宫门,一翻身从围墙一跃而上。
夜已深。
此时的京城,除了秦楼楚馆销魂窟还十分热闹,旁的铺子早已关了门。
路边停着一辆平常桐油马车,一位将将才从青楼里出来的恩客站在马车边上,面上还做着风流纨绔的神情,口中却低声向马车里的人汇报:
“属下已率人寻遍了各青楼、勾栏和私窠子,没有人瞧见过她。”
萧定晔点点头:“继续查,莫惊动旁人。”
那暗卫应下,转过身,面上又浮现风流之相,扭身进了青楼。
萧定晔靠在车厢上,脑中的思量一刻不停。
人在危机关头,一定是往最熟悉的地方而去。
胡猫儿当初是在青楼前被贵妃拣进了宫里,如若她真同青楼里的什么人有瓜葛,她此回出逃,定该进了青楼才对。
然而她竟然没去青楼?
他的暗卫他了解,不敢信口乱说。
她拖着一条伤腿,若没有接应,她能逃去哪里?
未几,一个黑影窜进了马车。
随喜悄声汇报着最新查探的消息:“尚书府墙外地上有一滩血,定是她翻墙时摔伤留下。暗卫们现下已顺着血迹寻去。只是刚刚下了雨,血迹都被雨冲刷的没多少……”
萧定晔立刻道:“去将酒坊里的肖鸣唤去一起找,他鼻子灵。”
随喜忙忙应下,一掀帘子,跳出了车厢。
音信不停歇的报来。
客栈里没有。
脚店里没有。
酒楼客房没有。
医馆里没有。
萧定晔眉头越来越紧。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小宫娥竟这般难缠。他原想的用死来吓唬她的法子行不通,这让他有些难办。
可惜查不出她的来历,若能将她家人捏在手里……
夜幕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子。
城郊破庙里,乞丐们经过了一整日的乞讨,此时鼾声震天。
有没占着好位子的小乞丐,早早的便被赶到了庙外檐下入睡。
猫儿抖着身子躲在破席下,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转,另一只手伸出去,从地上挖出一块湿泥,“啪”的一声捂在小腿伤口上,先暂且止了流血。
除了这伤口,她用不着再做旁的伪装。
一路连滚带爬逃到破庙,她如泥猴一般,同乞丐没有区别。
近处有熟睡的小乞丐在梦中喊饿。
猫儿从袖袋中掏出已成面糊的点心渣子随意填了肚子,整个人松了劲,便是手臂和小腿的疼痛也抵挡不住倦意。
她将寻来的破棉絮一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无数脚步声快速移动。
最先被惊醒过来的是乞丐。
他们贴地听了听动静,有人立刻大喊一声:“快跑,官老爷又要赶人啦……”
一瞬间,破庙里外跑了个干净。
在晨曦将将露出面颊的这个早晨,萧定晔带着一身晨露蹲在破庙檐下,蹙着眉头掀开一个破棉絮,用巾帕垫着手,拍了拍熟睡的胡猫儿的泥脸:
“梦碎了,该醒了……”
朝阳如血,带着残忍的温度照着兵部尚书府。
而李小姐的院落在东边,总是最先受卯日星君的眷顾。
闺房里,李小姐昨日是怎样昏睡,现下依然是怎样昏睡。
在她边上临时搭着的竹榻上,猫儿摊于其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场轰轰烈烈的出逃,不过只一夜,就被打回原形。
还断了一条手臂。
此时她手、腿两处痛的钻心,紧咬牙关不唤痛,坚贞的守着操守。
随喜坐在她身侧,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苦口婆心劝她:“五殿下是要捧你,不是害你,你跑什么跑?现下可知道后果了?不好受,断胳膊断腿不好受!”
他絮絮叨叨说着,听得外间两声蛙鸣,悄悄开了窗户,暗卫立刻从窗外塞进来一个人。
那人落了地,转头瞧见竹榻上的猫儿,立时问道:“何时开始?”
随喜道:“时间不等人,现下就动手。”
那人将手上药箱往桌上一放,道:“公公先请。”
随喜将手中苹果转了个向,凑去猫儿嘴边:“咬着。”
猫儿下意识一咬,随喜倏地扬手下劈。
她颈子一痛,来不及喊上一声,利索的昏了过去。
随喜向郎中努努下巴:“速战速决。”
李家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将挽救爱女小命的期望压在半仙胡猫儿身上时,殊不知这位半仙已逃了一回,被抓后又被偷偷翻墙送回来,还附送了一位真?郎中。
在萧定晔的计划中,郎中原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李小姐的闺房中。
现下出现,为胡猫儿接骨,也只是顺带之事。
等他接完骨,再搭着李家小姐的手腕诊了一回脉后,从药箱里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解药,化进水里,灌进李小姐口中。
他估摸了时辰,极有把握道:“公公放心,不出一个时辰,李小姐便能苏醒。”
随喜指一指昏过去的猫儿,道:“她可不能昏睡,她得醒着。我还有话交代她。”
郎中便从药箱里掏出银针,扎遍她头上要穴。不出一刻钟,她呼吸粗重,果然是要醒的模样。
随喜叹息着摇了摇头,瞧她神识渐渐清醒,立刻上前凑近她耳畔,悄声道:
“一个时辰以内,李小姐便能醒来。拿好你的神器,李夫人出现时,你怎么断的手臂,要能圆回来。
殿下说,你要的那些个珍珠、蜂蜡乱七八糟的物件,李家都能给你。你尽管狮子大开口,切莫客气。
一个时辰之后,殿下会接你回宫。莫再想着逃,殿下不会害你。”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影顺着窗户跳出去,房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猫儿忍着伤痛和眩晕,迷迷糊糊等着李小姐苏醒。
她不知道随喜有何依据说李小姐会醒来,然而仅过了半个时辰,眼前这位昏迷数日的小姐便有了动静。
午时燥热,外间的秋蝉声嘶力竭的鸣叫。
房中李家小姐眼睑轻启,颤颤悠悠,对着猫儿喊了一声“饿……”
傀儡胡猫儿功成身退。
第19章 蠢
车轮滚滚,驶向皇宫方向。
萧定晔坐在车厢里,乜斜着躺着的猫儿,冷冷道:“便是你逃去天涯海角,本王要捉你,自然能寻见。你好好配合我,我不会害你。”
猫儿强忍着伤痛,咬牙反问:“殿下的话,可能尽信?”
他一顿首:“自然能,本王从来说话算话。”
哦?猫儿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箭亭里戏耍我时,答应的珍珠、花瓣和蜂蜡呢?”
他一滞,探头往马车后瞧一瞧,抬眉道:“李家不是已替本王给了你?且还是加倍的数量。”
后面跟着的李家马车上,堆放的除了孝敬阎罗王的二十斤珍珠、二十斤花瓣和四十斤蜂蜡,还有酬谢猫儿本尊的绸布、胭脂香粉和人参鹿茸。
确然是加倍的数量。
猫儿微微冷笑,断断续续道:“殿下……果然说话算话。”
萧定晔自觉有些失面子,转了个话题:“你那画,究竟有何幺蛾子?”
她再不理会他,只闭着眼忍痛。
车轮忽的一个起伏,她被颠了一颠,断臂立时大恸,重重咬住了嘴唇。
他毫不怜惜道:“你若透露那画的蹊跷,本王便想法子为你止痛。”
她紧咬牙关,等痛过一波,方恨恨道:“殿下今早寻到我时,不是将那画搜了去?”
他蹙眉道:“那都被水泡成一团烂泥,哪里能看出门道。”
她又哼了一声,一个字都不说。
他看她竟然是一副记吃不记打的脾性,再不催她,只懒洋洋道:“你便是不说也无碍,等回了宫,本王便提了你进重晔宫当差,让你好好尝尝本王的手段。”
她险些喷出一口血,咬着后槽牙道:“皇上金口玉言,许了我永居废殿,殿下竟要违抗圣旨?”
他冷冷道:“你莫用父皇压我。本王可是父皇最喜欢的废物皇子,我向父皇开口要奴才,你说他会不会答应?辣椒水、竹签指、蟒鞭……本王一样一样招呼你。”
“你!”她气急,憋着一口气,一咕噜爬起身,向他扑过去。
可还未等她挨着他的身子,马车又是一连串的颠簸。
她站立不稳,先跌去车厢壁,后被弹至座上,最后滚落到厢底,从断臂到伤腿结结实实受了一回二次伤害,干脆的疼晕了过去。
萧定晔叹一口气,蹲下身子看着她,送了她一个字。
“蠢。”
***
掰正臂骨,对准骨茬,固定夹板,捆紧纱布。
柳太医肃着脸接完骨,方吁了一口气。
废殿里静悄悄,断臂少女口中死咬着一片巾子,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他的目光从她满面冷汗转到她死抓着被单的手,叹了口气,又硬着心肠揶揄道:“前日腿受了皮肉伤,鬼哭狼嚎。如今断了臂骨,倒是一声不吭。”
他见她摊在那里连眼珠都不转,心下一惊,倏地起身扯开她口中巾子,听见她喘了一口气,方放下心。
外间传来浓郁汤药味。煎药的春杏许是被炉子烫了手,滋的吸溜了好大一声。
猫儿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在旁人的地界,喊叫一声,多少能讨些巧。在自己地界,又能喊给谁听。”
他倏地动容,拳头紧握了半晌才松开,又恢复了面上一贯浅笑:“五殿下行事自来由着性子。你跟着他出去了一遭,有此结果,也是意料中事。”
他低头收拾药箱,半晌未等来她的辩解,只得压下一腔心事,等春杏将汤药送进来喂着她喝过,方叮嘱道:“骨头歪了不是小事,千万莫再乱动。”
汤药有安神催眠之效。她喝过不多时,便已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不知谁人抚上她面,在她耳旁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本以为你死了,谁知你又活了。你忘了我也就罢了,可三殿下那边……”
她心中只觉着那是梦,梦里有人要向她揭示过往。她心中想知道的更多,毫不迟疑深睡了过去。
秋老虎转瞬便过,绵绵秋雨光临世间。
猫儿躺在病榻上,指挥着春杏和五福将她赚回来的珍珠、花瓣和蜂蜡归置好,将无暇大珠和微瑕小珠分别挑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