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声继续往下。
外邦男子愤愤然:“人在你手里出了纰漏,你现下来要挟我?”
萧正冷笑:“既然这般,不如一拍两散。此事原本就不一定指望她,本王手里可用之人多的是。”
那外邦男子口吻软了下来:“奶嬷嬷这两日会再想法子,帮泰王鉴定。今日我远远瞧过她一眼,并不像被调换。”
泰王冷冷道:“等确认她的身份后,一切等将她送进后宫再说。有新消息,本王自会通知你。”
隐在暗处的两人正听的仔细,人语声再未传来,脚步声却渐渐远去。
猫儿正要推开萧定晔,他却继续捂住她嘴,悄声道:“莫急。”
几息后,周遭果然传来些许声音,仿似有人在勘察四周。
待再过了一刻钟,他的手一松,放开她,双眼定定望着她。
猫儿一扬手,“啪”的一声,在一月前就该打上去的耳光终于落在他面上,再送了他一个美称:“流氓!”
等打完,猫儿发现她老娘误导了她。她并不是未着衫,有一片肚兜,护着她的尊严。
她想起他是因为要救她而跟着一起从暗道里滑下,有些许恩情,面上不由讪讪一笑:“打平,前仇尽消。”
他并不还手,解下他外袍,兜头丢给她,待她七手八脚穿上,方冷冷审视着她。
方才他三哥同异邦男子所提到的契书听不出内容,然而所提到要送进后宫的女子,分明就是胡猫儿。
如若三哥同猫儿没干系,他此前就不会派宫女去试探她,不会掳走她,不会利用假圣旨宣她来猎场。
他让猫儿来猎场要作甚?结合方才之言,除了想寻旧人鉴定她的身份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打算?
猫儿被他看的心虚。
夜色深沉,孤男寡女。作为孤男的他,一瞬不瞬瞅着她,是常常闹出桃色绯闻的下作皇子。作为寡女的她,衣衫不整,是数次与皇上、与皇子有牵扯的狐媚宫娥……
她曾听人说过,女子遇上匪徒,最好的自救办法便是立刻解手,然后将米田共抹自己一身,就能打消歹人色心。
然而她吃的少,此时要立刻解手,觉着有些艰难。
她尝试同他讲道理:“我瘦的很,全是骨头,容易硌到殿下……”
萧定晔无语。
方才偷听到的那两人的谈话没引起她任何的情绪波动,她竟然将注意力放在他可能对她图谋不轨上……她究竟是真不关心,还是扮猪吃老虎?
按他此前的做法,他定要立刻逼迫她说出真相。
然而经了昨儿他被她咬破耳朵的事,他终于明白,不管是真是假,她目前表现出的,就是个时时准备鱼死网破的性子,万事要等出气解恨后才去想后果。
他现下如果逼问她,保不齐她又要反扑,来个鸡飞蛋打。不怕怂的,就怕不要命的。
此事不易操之过急。
他看着她环胸抱臂的警惕姿势,不屑道:“放弃吧,本王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这身段,比浣衣局的嬷嬷还差。”
这番话听起来极有安全感,她略略放下心,转头看着四周地势,想寻一条坦途回营地。洞子是不能再钻了。
周遭安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草腥气。
猫儿鼻翼翕动,急急往脚底看去。
孤寂月华下,成片蓝绿草茎随夜风静静摆动,仿佛它们亘古至今便这般静静的等在这里,等有人发现并不高贵的它们……
猫儿惊喜道:“马蓝草,做眉黛的上好原料!”
她立刻上前,单手用力揪断几根,草茎处流出来的微蓝草汁立时将她双手染色。
马蓝草原本并不贵重,能入药,能炮制眉黛和蓝色颜料,在医馆和染料铺子里到处都能寻到。
然而猫儿被困在宫里,原料得来艰难,好不容易瞧见一回马兰草,自然欣喜若狂。
她还要继续揪扯,萧定晔立时上前,一把打掉她臂弯草枝,低声呵斥:“发什么疯?你是怕回去营地,旁人不知道我们来了此处?你自己要死,别连带上我!”
第51章 搜帐
返程之路艰难。
猫儿为打道回府,制造了最大的麻烦。
她的襦衣,她那件表明了宫娥身份的襦衣,留在了暗道里。
为了不为日后留下祸患,衣裳必须取回来。
谁去取?
猫儿一抬手臂,讪笑道:“奴婢断了一只手,爬不上去。”
萧定晔算是服气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自称“奴婢”,不管不顾的时候就是“姑奶奶”和“老娘”。
要说起伪装,他觉得她在身份认知转换上,比他高明太多。
他抽出软剑站去洞口,转头同她道:“你大可趁着我钻进洞,试着逃开。”
她一滞,竟被他猜到心思,只得忙忙摇头:“不会不会,这里是围猎场,只怕有老虎有狼。”
他抬眼瞟她一眼,倏地跨到她身边,一只手往她嘴上一捂。
她口中立时多了一粒小丸,遇水即化,顷刻间便滑进她喉中。
她茫然咽了口口水,问道:“何物?”
他一勾嘴角:“是不是酸酸的、甜甜的?”
她点头。有点好吃。
他并不答话,转身便往洞口而去,待一脚跨进去,方回头看她:“等待的这一段时间,你可以猜猜究竟是何物。”转头扬起手中剑往洞壁上刺去,身子往上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猫儿没有逃。
她得弄清楚,这个狗崽子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半个多时辰后,洞里有了响动。萧定晔从暗洞中滑下,闪身出来,手中果然多了一件宫娥襦衣。
猫儿忙忙迎上去,接过襦衣,躲去树后换回衣裳。
同他寻找着平坦回路,往营地而去时,她将他夸的天花乱坠,便连他被咬破的耳垂都没逃脱她的赞美。
拍够了马屁,她终于开口问道:“殿下究竟给奴婢吃了什么好玩意?奴婢知晓了名字,日后也托人多买一些当零嘴。”
他并不答话,只弯腰细细的循着前人的脚印缓缓前行。
寂静的夜,虫鸣声被猫儿替代。
她好话说尽,都得不来他的一句反馈。
离营地已经越来越近,虽前路还有些曲折,可染透天边的篝火已然映照眼底。
她的耐心彻底被磨平,张臂拦住他,咬牙切齿道:“你喂我吃的究竟是什么?你再不说,莫怪我将今夜瞧见之事喊出来。你猜,我现下喊,他们会不会听得到?听说练武之人,听力敏于常人数倍……”
她不给他反应时间,她决定强来。口头上的威胁永远没有行动来的有用。
“泰王……”寂静中,一声嘶吼立时从她口中飞出。
他立时上前捂了她嘴。
她正要挣扎,他面色骤然大变。
暗夜中,利箭破风带着浓浓杀机穿透耳膜,仿佛地狱勾魂使的密语,随时都要带着魂魄去见阎王爷。
他带着她立刻倒地,翻滚数回,蛰伏去了草丛,再不敢有任何动静。
箭声停止,他立刻拉她起身,猫着腰往前快速而去。此处不能久留,很快就会有人寻来。
四处的脚步声极快而至。
快的仿佛已到了耳根处。
可却数回都未寻过来。
营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她同他最后一次猫在草丛里躲避过搜寻,他却迟迟不能站起。
她心下诧异,忙要拉他,他已软软倒地。
近处篝火照影下,他腹间已被污血燃尽。一只手所捂之处,赫然可见半断箭簇。
他面色苍白,火光也未将他脸染上好气色。
她立时扑过去,摇着他身子,压低声音急道:“萧老五,说,你喂我吃的什么?说完你再死!”
他眼神迷离,唇角却一勾,伸手在地下掐了一片草叶抿在唇间,吹出极其微弱的蟋蟀叫声。
只须臾间,就有黑衣暗卫静悄悄前来,各背一人趁着夜色掩护跃向帐子。
*——*——*
帐角燃着白玉兰香片,却遮不住浓浓血腥气。
随喜当机立断,命人点了药炉开始煎药。
血腥气很快便被浓重药香掩盖。
外间已有了混乱之声。
床榻上,黑衣暗卫看着萧定晔腹间箭簇,手中握着准备割肉取箭的利刃收回,悄声道:“如果现下就拔箭,殿下定然受不住要晕过去。外间,三殿下已带人借着搜寻刺客之名,一间一间的搜人。”
暗卫话毕,扶着萧定晔饮下一碗盐水,再喂他含上一片参片,等着他发令。
他竭力提着心头一口气,沉声道:“不拔,等三哥离去后再说。”
他万万没想到,他趴在洞口时以为躲开了三哥埋伏,可在返程路上,却大意了。
三哥出来与异邦人会面,负责扫尾的后手自然不会只备了一处。
他一挥手,暗卫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掀开帘子往外一瞧,立刻闪身上了帐顶。
然而不拔箭,形势并不能好转。
随喜急道:“可是殿下这般虚弱,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如何避过泰王搜索?”
站在帐角的猫儿心里一动,立刻压低声音道:“我有法子。”
她看着萧定晔:“我有法子让你气色好转。我帮了你,你得告诉我,方才喂我吃了什么。”
萧定晔的目光一瞬间凝聚在她面上。
此人可信不可信?他觉得不但不可信,反而是个祸害。
若不是他想用她,随时都想把她噗呲掉。数回,他最近这数回受伤,哪次不是拜她所赐?!
随喜看出了他的恨意,忙凑在他面前,急急劝道:“殿下,现下若奴才背了您离开,不在帐子里,惹三皇子生疑。在帐子里,殿下这般虚弱,依然要暴露。形势已不能再差,有奴才守着您,她一旦要生事,奴才立刻将她击杀。”
他见萧定晔再不反对,立刻转头瞧向猫儿:“你打算如何做?说说。”
猫儿立刻道:“妆粉,口红,干花瓣粉,粉底,都在我包袱皮里。”
第52章 春妆
外间的嘈杂越加明显。
最多一刻钟,三皇子便会借着抓刺客的由头闯进帐中。
萧定晔面上、唇角淤血已被擦拭过,此时正微微眯着眼,竭力压制着粗重呼吸,如同砧板上的一条鱼,任由猫儿处置。
他看着猫儿一脸的沉稳神色,心中竟有些恍惚。仿佛她真的有法子,能将他稳稳的带离困境,就像他从暗道中带离她一样。
猫儿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有妆粉的地方,就是她的主场。
她所有的聪慧、沉稳、缜密,都投射在她手中的这些粉末上。
她瞧着萧定晔,冷静命令:“闭眼。”
烛光昏暗,要在烛光中看到一个人好气色,必定要上更浓的妆。
与沉疴病榻相反的妆容,是什么妆?
是春潮妆。
她将沾湿的深色粉底均匀涂抹在他面上,颈子上,着重掩盖了他在草丛翻滚时被草叶割伤处。
粉底遮瑕过,随之是腮红,眼影,口红。
粉色干花瓣粉略略滴上些灯油,在萧定晔面上、眼皮下、耳根处涂满,并用指腹推开。
口红却不能用淡粉色,要用正红掺杂一点紫色花瓣粉,画出咬唇妆。
最后用珍珠粉混杂一点点炉底黑灰,在他眼下画出青紫暗影。
外间声音越来越大,猫儿将手中余下花瓣粉尽数涂上他颈子后,终于收了手。
随喜瞧着气色异常灼人的萧定晔,转头看着她:“会不会太过于精神焕发?”
猫儿嘲笑他的不专业:“妆容一定要与一个人的人设相匹配。你家主子什么名声?淫棍、淫贼。他的气色,不就该血气充盈中又带着点肾虚吗?你是太监,你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原理。”
榻上萧定晔闻言,心中一动,缓缓张口:“你不是说,若你帮了我,我就该告诉你,喂你吃的是什么吗?”
他嘴角一勾,被春潮妆映衬的神情淫?邪。
他说:“本王喂你吃的,叫做‘死士丸’。”
他生怕她理解的不够深,刻意解释道:“服下此丸,唯有定期服用解药,才会确保无碍……”
猫儿的心瞬间沉底:“否则呢?”
他再次一勾唇角:“全身溃烂而死。”
她立时伸手进口中催吐,他已冷冷道:“没用的,死士丸遇水即化,针尖大的一丁点,就能控制住你。”
她呕的眼泪流了满面,原本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仿佛还在口腔回荡。
她咬牙切齿道:“姓萧的,姑奶奶和你同归于尽!”
下一刻,她便合身扑向他,誓要将口中余毒尽数还给他。
他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随喜极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拉被子,将一对狗男女掩在了被褥下。
仿佛一息间,帐篷帘子倏地被掀开。
带刀侍卫先进来,又立时退出去,换了萧正进了帐子。
满屋药香中,墙角恭恭敬敬站着太监随喜,手持帕子,随时准备为完事后的主子服务。
萧正的目光转去床榻,龙凤被下男女纠缠难分难舍。
萧正眉头一蹙,向随喜道:“三弟好兴致,然现下却不是亲热的时候。去将你主子唤起。”
随喜为难的磨蹭到床榻边,往被子上戳一戳。
被下之人激动行事,毫无反应。
他再戳一戳。
激情依旧,仍无反应。
他再戳一戳,被子忽然被翻开半截。
萧定晔身子微扬,衣襟半敞,满面红光,一位宫女儿面朝里紧紧贴在他怀里。他满面怒气:“打扰爷的好事,我砍了你!”
他斥完随喜,抬头看见萧正和几位侍卫正直直看着他,他立时咬牙切齿向侍卫骂道:“滚。”
侍卫神色惶惶,抬头瞧见萧正点头,忙忙退了出去。
被子里,猫儿被箫定晔紧紧箍住,她的嘴被他捂得死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被子外,萧定晔央求着萧正:“三哥有事快说,哪里有让人停到半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