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冷漠道:“难不成还有多方人马差遣你?”
她立刻回嘴:“倘若是旁人来套话,我不小心说漏嘴,岂不是拿自己小命冒险?”
黑衣人静站半晌,向她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打在她面上,弹进她手臂中。
她忙忙下地点了灯烛,瞧见手里的小药丸正是豆绿色,心中不由一松。三颗,她手里已有三颗解药。
她此时方回着黑衣人的话:“太后的什么事?为什么会被发现?太后怎地了?”
黑衣人一把扯住她衣襟:“你老实说,莫耍花招。”
猫儿伸长手臂,艰难的将灯烛抓在手上,凑在了自己脸颊旁。
一瞬间,她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疱疹被照亮。
黑衣人立刻缩手,一步跳开,抚着发麻的手臂和头皮,急急问道:“你真不是天花?”
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如若真是天花,慈寿宫早已被封禁。
他抚着手臂,再不敢细看她的脸,只追问道:“你连续几日为太后上妆,可发现她有何异常?”
太后故作坚强的姿态,猫儿明白其混淆视听的意图。
她立刻摇头,却又似是而非道:“太后面色隐约有些苍白,不知是否天寒受凉所致。”
他立刻追问:“只是苍白?没发觉其他异常?”
猫儿摇头:“我今日和太后被关在一起近两个时辰,并未发觉旁的不妥。后来太后去榻上歇息,我更无法和她搭话。”
黑衣人疑道:“嗜睡?”
他记下猫儿所言,只继续道:“这回提前给你送解药,不是来供着你。主子有新指示。”
猫儿心下咯噔一跳,手中冒了虚汗。
上回的指示是让她大冬日往河里跳,险些丢了一回小命。这回又该是什么?
她咬牙等着他继续。
他冷冷道:“半月,主子给你最多半月的时间,爬上龙床,为皇上侍寝。若成不了,你就不用活。”
心头血一瞬间上涌。她大惊失色,颤颤悠悠道:“可……可太后今儿……罚我禁足半月……我不能出废殿一步……”
他并不理会她的为难处,冷冰冰道:“如何见到皇上,你自己想法子。记住,半月。最多半月。”
房门一掀,一股寒气直直扑进来。眼前人影一闪,黑衣人已然消失。
简陋废殿,猫儿靠在炕墙上,惨白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只有墙上贴着的“阴间三巨头”笑而不语。
*——*——*
慈寿宫,寝殿。
太后睡眠浅,寝殿向来不留值夜的宫女儿。此时,太后、萧定祖孙两人压着声音的谈话已进行到半途。
太后的愠怒已过,此时口吻开始缓和:“她同你父皇有了那般传闻,无论真假,都不可能再同皇子有首尾。莫说侧妃,便是一个小小的夫人,都不可能有她。你平日胡闹损毁的是你的名声,哀家绝不许你令整个皇室蒙羞。你回去吧。”
萧定晔心已凉了半截,只挣扎道:“求皇祖母开恩。孙儿此前虽有些风流的名声,然这是第一回 瞧上……”
太后“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一字一句道:“你若一意孤行,哀家只能食一回言,将她立刻赐死!”
天上的雪花成片掉落,火红的风灯从慈寿宫缓缓往重晔宫方向而去。
站在各宫门前等着落锁的太监冷的抖个不停,瞧见萧定晔和随喜一路过来,心里念了句佛,立刻哈着腰,急等着这对主仆行过,好锁了宫门回被窝里去。
萧定晔肃着脸过了一道宫门,再过了一道宫门。
到了一处岔路时,却住了脚步。
随喜明白,这条岔路是通往掖庭。
掖庭里,有个不正常的宫娥,名叫胡猫儿。
雪花一片片落下,粘在气死风灯的灯罩上,一瞬间便被烤化。
萧定晔呼出一口寒气,抬脚回了重晔宫。
“今夜去将楚侯爷灌醉。”
随喜觑着萧定晔的脸色,低声探问道:“灌醉到何种程度?”
萧定晔低头往桌案上的纸张上看去。
在那纸上,“楚”姓上被粗粗一笔划拉了去,旁边写着一个铁画银钩的“胡”字。
他冷冷道:“灌到后日定亲宴他参加不了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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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强调一下,本文1V1。角色身在其中可以被蒙蔽,大家火眼晶晶,可不能被蒙蔽哈。要相信老五。
第138章 我不愿(二更)
废殿的盅锤声日复一日响起。
大雪初住,五福一大早起身,已将院中积雪铲到墙角,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山头。
院中平地上,红泥火炉烧的极旺。
五福往药锅里倒进药剂,掺上三碗水,刚刚将药锅坐到炉上,明珠便从配殿里急急而出,同五福道:“快去太医院值房再请一回……”
她想着手头诊金不足,虽然胡姑姑有杨临和皇帝的照拂,太医院那些头高于顶的只怕会糊弄事。
她只得道:“去将柳太医请来,说姑姑伤风更重,现下人已经迷糊了。”
五福惊得一跳,只冲去配殿,探头往里一瞧,便立刻窜了出去,踩着积雪,沿着宫道踉踉跄跄跑远了。
春杏在正殿听到声响,立刻停了手中活计,要往配殿而去。
白才人立刻出声:“坐下。”
春杏讪讪道:“胡姑姑昨儿虽说连累的我们险些被烧死,可终究不是她愿意。这不是病重被那些人错判嘛。”
白才人嘴硬道:“那今儿呢?来了太医,重新判她个天花,我们还活不活?”
她虽如此说,听见配殿传来的声音越加嘈杂,心中也不由起了担心,虽坐在小杌子上,却微微抬头竖着耳朵细听。
半晌,她颓然道:“去吧去吧,便是不去顾着她,要真是天花,你我也难逃一死。”
春杏忙忙跑出了正殿,抬脚迈进了配殿。
明珠见春杏进来,急道:“先去烧些热水,我为姑姑擦身。她已烫迷糊了。”
春杏立刻探头去瞧。
炕上的猫儿眉头紧蹙,闭目而睡,面上的疱疹之下,原本苍白的面颊通红。
水烧了个半温,明珠端进去掩了门,替猫儿擦拭去面上葡萄皮,又将身子用温水擦过一遍,将将为她穿好中衣,外间已传来急切脚步声。
房中寂静。静的只传来猫儿粗重的呼吸声。
柳太医诊过脉,转头问明珠:“她昨日有何为难事?思虑过重至此!”
明珠怔忪道:“没有啊,昨儿姑姑醒过来,夜里还同奴婢看烟花,有说有笑。”
柳太医伸手:“昨儿的药方。”
明珠忙忙将方子递过去,道:“这是太医院院令大人亲自开的药方,奴婢亲手煎的药。”
她虚虚实实道:“用过确然有效果,姑姑的疱疹已然脱落,连疤都未留。”
柳太医仿若未闻,只接过药方细细看过,其上并无错处。
他又开了两味缓解忧思的药,交给五福:“快去抓药,超出规制的诊金先记在我名下,让配药的医助手下麻利些。”
五福立刻接过两味方子,一溜烟的跑了开去。
不大一会,猫儿起了满脸虚汗。
明珠替她拭过汗,见她蹙着眉头神情沉重,虽知柳太医医术不差,却也不由问道:“姑姑有个动不动全身剧痛的毛病,会不会是伤风引起了旧疾?”
柳太医只一瞬不瞬盯着猫儿半晌,方缓缓摇头。
与七伤散无关。
究竟是何原因,他还不知原委。
可什么事能引得她突然思虑至此,以至于陡然加重了病情……除了性命之忧,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
而她的性命之忧,一直都同泰王相关。
他转头吩咐明珠与春杏:
“先将昨日开的汤药煎上,等五福取了药回来,再将两味药加进去。”
“继续用温水为她擦身,等降了温,她会更快醒过来。”
明珠同春杏两个忙忙一个煎药、一个重新点了炉子烧水。
房中的昏迷的少女开始说起了胡话:“我不愿……不愿……”她语调怆然,心中仿佛有千钧的难题无法解决。
他坐在她边上,心中憋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泰王当时喂她吃七伤散,如若他阻拦,他豁出命阻拦,她便不会被逼迫至此。
她不会受那些刮骨一般的疼痛,不会在寒冬腊月掉进河里险些淹死,不会像现在这般昏睡。
他探手抚上少女额头,拨开她散乱鬓发,喃喃道:“两个月,最多两个月,我一定带你走……”
*——*——*
猫儿苏醒时,已过午时。
外间起了些日头,白惨惨挂在天际。
她喝过汤药,喝了些小米粥,穿的暖暖,取了小杌子放在院里,坐在上面晒太阳。
大黑欢乐的挨在她身边,咬着尾巴吐着舌头,无忧无虑的望着她。
她摸一摸它脑袋,它便像缺爱的孩童,立刻蹬鼻子上脸,将脑袋放在她膝上,准备享受更长久的爱抚。
远方宫道上来了两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黑蓦地高扬了脑袋盯着那小人瞧,待走的略近些,它便欢快的窜了出去。
远处的康团儿立刻转身扑向吴妃,手脚并用的爬进他阿娘怀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大黑,用同样快乐的语气道:“丑狗,丑狗。”
几人走近了废殿,吴妃命小太监带着康团儿在几丈外玩耍,她自己进了废殿,也取了小杌子坐在猫儿身侧,瞧着她的模样,微微一笑:“都说你长了满脸泡,今儿一瞧,依然是白白净净的美娇娥。”
明珠听闻,生怕露馅,忙忙道:“胡姑姑昨儿喝过药,过了一夜,面脸泡都消了下去。再薄薄搽一层粉,便遮掩的瞧不见。”
吴妃听罢,笑一笑,并不去纠缠其中细节。
她略略坐一坐,方道:“你可还去御书房上值?”
猫儿深思有些恍惚,半晌方摇摇头,哑声道:“太后让禁足。”
吴妃了然道:“昨儿出了那般大的事,险些牵连了太后,只罚你禁足,是太后仁善。”
猫儿垂首不说话。
吴妃见她这个模样,不由笑道:“不过一个禁足便让你愁眉苦脸至此,可见你心里是有皇上的。”
猫儿听见“皇上”二字,身子一抖,面色越加苍白。
吴妃握着她手道:“莫担心,皇上不会忘记你。虽说你被禁足,可皇上没有啊,说不得他会来瞧你。便是他没来瞧你,到了夜里,一顶轿子将你抬走,也不是大事。太后和皇上是亲母子,她老人家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悄声道:“便是皇上来瞧你,你也莫做出思念他的模样,要装作压根未想起他。”
猫儿心头忽的一亮。
对啊,泰王让她同皇上侍寝,不可能现场站着瞧吧?
她可以伪装啊。
她可以同皇帝商量好后,两人共居一室半宿,做出个样子给人看。
并不需要她真的献身。
等泰王派人来问她,她便说已侍寝过,就成了啊。
她思及此,整个人轻松下来,面上不由浮上笑意,赞道:“娘娘的主意果然好。”
吴妃见她一瞬间开了颜,便起身向宫女招招手。
宫女立刻上前,递过抱在怀中的包袱皮。
吴妃交给猫儿,道:“也不是什么好药材,都是补血滋阴之物。等你伤风好利索,好好补补身子。”
话毕向猫儿投去鼓励的一个笑,转身牵着康团儿去了。
第139章 挂念她(一更)
夜幕的天际第三回 浮现星辰花,代表皇家已定下了第三位新妇。
第三回 之后,余下的两回却久久未再显现。
废殿里熬药的熬药,制妆粉的制妆粉,皇子的姻缘成为众人消遣的话题。
白才人叹了口气,喃喃道:“三年前我进宫,虽然宫里静悄悄,可家中也是当成喜事,整夜的烟火点亮半边天,在宫里都能瞧见。”
谁能想到,踌躇满志的进了宫,反而混成了人下人。
她慨叹道:“若能在皇上龙潜时遇见他该多好,如若有幸成为皇子妃,还能让皇家放一回礼花,光耀门楣。”
明珠看她神情落寞,不由安慰道:“便是皇子妃也不一定好的。五殿下便同这几位定了亲事的正妃、侧妃没什么交情,只怕站在大街上,互相见了不一定能认出脸来。”
白才人瞥了她一眼:“你怎的知道旁人没交情?说不得在人前互相不理睬,背过人亲热着呢。咱们这位五殿下风流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众人正说着话,五福从太医院值房回来,往火炉上坐好药锅要熬药。
明珠不由提醒五福:“姑姑这几日喝药喝伤了,你还是去膳房讨几颗蜜枣来。”
五福等坐好药锅,煎上汤药,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过了不过一刻,他便垂头丧气的回来,坐在小杌子上摆动蒲扇不说话。
明珠奇道:“怎地了?蜜枣被大黑叼去了?”
五福这才瘪着嘴道:“姑父说,莫说蜜枣,便是冬梨、冰糖膳房都有,可就是不给我。他让姑姑亲自去取。”
白才人从研磨器上摘下铁锤,豁的起身,扛着铜锤便噔噔出了正殿。
几息间却返回,将铁锤郑重其事的交给春杏:“我被皇上禁了足,你拿着铁锤去砸那老太监的脑袋,让他清醒清醒。”
春杏见自家主子开人瓢开成了习惯,忙不迭劝道:“主子消停些吧,吴公公也和咱没有深仇大恨啊。”
她起身出了门,不过两刻钟回来,同五福两个坐在一处,勾着脑袋不说话。
白才人奇道:“你又是个什么情况?”
春杏叹了口气:“吴公公确实有些惨……他现下一提到姑姑便如炮仗一般,神智颇有些不正常。”
几人说到此时,便从配殿传来猫儿的呼唤声:“五福,你过来。”
五福忙忙进了配殿,坐在炕沿上等猫儿吩咐。
她咳了一阵,道:“取笔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