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幅白纸铺在地上,白才人手持画笔,按猫儿的叮嘱行事。
“画纸黑墨打底……烘干……”
白才人立刻端起墨砚挥洒泼墨,待将整张纸全部染黑,便将画纸摊在地上,等待地龙的热气烘干。
于此同时,猫儿已执笔,艰难开始写官名和人名。
然她手脚无力,落笔没有轻重,写出的字迹混成一团,看不清一个字。
她心中着急,耳中跟着淌出血珠子。
一旁伸出一只手,取过纸笔,太后沉声道:“妮子,你说,哀家来写。莫着急。”
猫儿靠坐在墙上,竭力回忆着在山中,那痦子男曾透露的泰王的势力。
她断断续续道:“工部尚书,曹文汉;兵部侍郎……”
另一头,地上巨幅画纸已烘烤干,白才人依照猫儿的叮嘱,又在其上画上不同颜色的两条巨龙,撒上金粉和银粉,再继续涂抹上黑墨,最后在其上画上无数朵绿叶红花……
天已五更,外间混乱声更大。
巨幅画面在地上烘烤干的同时,皇太后也在手中纸上划下了最后一笔。
其上的官名、人名,泰半她是见过人的,小半她是听过其名的,只是这些人名记在纸上,又有何作用?
猫儿嚼下一片参片,略喘息一阵,缓缓道:“交给五殿下,这是叛国的官员……”
什么凤翼族,什么百年世仇,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知道,她如今离死不远,为她下毒之人就是泰王。泰王是她的仇人,泰王的羽翼也是她的仇人。
她若真的死,拉着这些高官做垫背,她也不亏。
太后一把握住她手,审视道:“妮子,你怎知他们叛国?此间诸多要员,都是三代为官忠于大晏之人。”
猫儿摇摇头,断断续续道:“可能有误,要查……”
她吩咐杨临:“寻人将画高举在房顶上……其下要用无数个火把晃动……在天亮之前……不可停歇。”
杨临不知她到底要做何事,然而到了现下,局势已不能更差。
他立刻持画外出,按照猫儿要求叮嘱了暗卫。
过了不多时,外间火光大盛,透过窗棂,几乎将房里都照的纤毫毕现。
于这亮光中,忽然有人高喊:“龙,快看,是龙!”
又有人喊:“是乌金龙!”
还有人喊:“是白银龙!”
猫儿转头看向肖郎中:“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立时便起了力气的?”
肖郎中闻言,思忖过方道:“方法有是有,用银针可短暂催动神识与精力,然姑娘现下不能受累,要静养……”
猫儿摇头:“来不及了,要先保住皇上,才能保住我……若此地被攻克……”
人人都知道,若御书房被攻克,皇帝身死,此间所有人都不可能独活。
肖郎中一咬牙,取了银针,在猫儿头顶、后背、腰间、腿部要穴刺进银针。
体内暖流渐生,身子一瞬间暖和起来,双手、双腿似有源源不断的精气神在其间流窜。
猫儿扶着墙起身,转头看着老太后:“还要求太后娘娘压一回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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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吧。
第188章 泰王露面(二更)
外间惊呼声不断,刀剑相击声明显减小。
太后下了阶,往屋顶望去,几个闪眼间,原本屋顶还似空无一物,忽的便显出一条真龙,腾空盘旋。
太后心中震惊,若不是方才亲眼瞧见她指使旁人画画、故弄玄虚,她险些也要当成真龙降世。
此时猫儿已同太后一起站在院中,她全力呼喊道:
“我乃猫妖降世,阎罗王之妹。今夜真龙现世,鬼君护驾,皇上洪福齐天,天神相助。有幸能看见真龙者,皆是皇上亲信。
劝尔等切莫被妖人蛊惑,今夜地府之门大开,阎罗王静等各位,死者收魂,伤者斩阳寿。有功之人皆不在此列。”
她循环往复,接连说过三回。
声音清脆狠厉,在暗夜中不停歇的被往远处。
四周皆静了下来。
皇太后的声音跟着响起:“现下便停手的普通兵士,哀家绝不追究。凡是取了叛军将领人头者,承其官位。此令立时生效!”
寂静仿佛持续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于寂静中,忽的传来刀剑声。
然那些刀剑却与此前并不相同,其间掺杂着护城将领的名字,仿佛谁抢先念出来,将领的人头便能瞬时落地。
不过这一阵,猫儿被银针激出来的力道已然耗尽。
她脚下踉跄便要站不住,太后一把将她拉起,连声道:“好孩子,哀家小看了你。”
时间如水而逝。
天际泛白之时,一身血染中衣的泰王终于现身,他踉跄着冲进院里,口中哭喊“父皇”,便要往东次间冲进去。
穆贞持杖挡在门前,厉声喝道:“太后龙头杖在此,胆敢迈进一步,立刻取尔性命!”
泰王捂着身上的伤口,指着穆贞浑身颤抖:“父皇都是被你们……被你们这些叛党拘禁,说什么护驾,你等才是叛乱之人!交出父皇!”
他的一番呼喊立刻招来外间的数百声附和。
皇太后一步跨出,一巴掌扇在泰王面上,咬牙切齿道:“哀家也是叛党?你胆敢再说一句,哀家即刻送你归西!”
泰王面上一滞,喊了声“皇祖母”,立刻跪地抱着她腿,喜极而泣:“皇祖母还活着,太好了,皇祖母还活着……”
他着急道:“母后呢?母妃呢?她们可还好?”
太后心绪慢慢缓和,只道:“后宫毫无消息,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你怎地不穿护甲,被伤成如此?”
泰王眼中流下泪来:“孙儿昨夜要歇息,忽的听闻宫中大乱。孙儿原本不信,父皇同众位兄弟去祭陵,若有外邦攻城,不会悄无声息就入了宫。等之后孙儿得了确切消息时,宫门已然关闭,孙儿无法进来。一直到今儿一早,五弟才想法子将孙儿放进来。”
太后见他一身中衣,果然是直接从睡榻上过来的模样,不禁后悔方才说了那些重话,只唤他起身,道:“去同你兄弟们在一处,先将伤口包扎好。”
泰王忙摇头:“孙儿这点子伤又有何惧,只要皇祖母、父皇安康,孙儿才放心。”
他急急问道:“父皇,父皇究竟怎地了?到底是伤了还是病了?儿臣放心不下……”
他立刻抬脚要往御书房去,面前再次拦了一人。
猫儿靠在门框上,冷冷望着他,竭力提着力气,缓缓道:“泰王止步……若泰王进了御书房的当口,皇上有何不测……只怕泰王要担一个弑君的罪名……”
他眯着眼睛盯着猫儿半晌,眼中虽还蓄着泪,唇边已挂上了丝丝笑意:“胡姑娘竟还在这里,本王倒未想到。”
猫儿紧捏了拳头,一字一句道:“泰王认为奴婢该在何处……玉棺里吗?泰王的眼珠子看见的事……果然与我不同。”
泰王面上杀气大盛,半晌却收敛的干净,向猫儿温和道:“姑娘看起来极为虚弱,若等会大乱,本王再无暇送姑娘一程。前路风雨凄凄,唯一位煮汤老妪在路口相守。望姑娘饮一碗汤后,忘却尘世。”
他再揖上一揖,转头同诸位皇子坐去了一处。
日头极快升起,渐渐挪到了头顶,又缓缓降落。
中途只有人从坑洞中送来食物,再无旁的人出现。
待又一个夜晚来临时,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睁开双眼,低声问道:“是谁?谁领导了叛军?”
无人答话。
猫儿知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不能说。
萧定晔已在外平叛一日之多,他的手上该有千万条泰王叛乱的证据。
只要他出现,事情便会真相大白,泰王的贤良面具便会被揭开。
宫外,萧定晔血染甲胄,帅军骑马到了东华门,瞧见等在宫门边上的随喜,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喜忙忙上前,小腿哆嗦的险些不能站立。
他见主子一言不发瞧着他,仿佛他再慢上一步,主子手中的刀便会将他劈成两半。
他一咬牙,上前道:“柳家,柳家已逃的不剩一人……”
萧定晔身子一晃,一把扯住他衣襟,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亲自盯着此事,你……你……”
随喜见他捂上了心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往腰间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剑,立刻往自己颈子上抹去。
“当啷”一声刀剑相击之声,随喜手臂一麻,那短剑已落地。
萧定晔目眦欲裂,一口银牙险些尽碎:“去找,找不回来再拿你……不,一定要找回来,将柳父带回来见我!”
随喜一抹眼泪,立刻起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上,带着侍卫离去。
第189章 心头血(三更)
京城城门前,急着出城的富户车马排了长长一条街。
宫中动乱不知何时才能停止。有阅历的富户们已能推断出后面两个月的京城境况。
宫中先平乱。
接着是四处捉拿乱党叛军。
极可能采用连坐制,但凡有一丝儿嫌疑,其邻人、亲友皆要治罪。
不如趁着宫里顾不上外间事时先跑,待半年后再回来。
马车里坐的是富户,逃命的穷人拖家带口挤挤挨挨行在马车周围,要靠双腿逃命。
一行三十余口装扮褴褛,混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此前是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
他们并未带任何家产,只随着人群急急往城门去,指望能尽快出城。
一位少女看着身畔的青年,口中着急道:“阿哥,莫看了,等我们出了城,有机会还会再回来……”
柳太医心急如焚,心中估算着时间。
来不及了,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
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下,向少女交代道:“你们先出城,出了城莫停歇,只管逃命。我……”
他紧紧搂一搂少女,又上前一把拉住母亲,扑通一声跪地叩首:“阿娘,莫惦记孩儿,孩儿去替父亲赎罪。”
他狠心一转身,便反向而去。
少女在身后着急追了几步,便再也追不上他……
皇宫里,猫儿为皇帝上着妆。
这回要画的,名叫“精神抖擞上朝妆”。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只加重腮红,使得面色红润;强调了眼妆,令他双目炯炯;用浅色粉底打在面颊处,抵消了受伤带来的消瘦感。
待她为皇帝晕开一点点口红,打扮停当,方紧紧盯着皇帝的双目。
她想让皇帝记得应承她的事,然而到了此时,她已无力多说一句话。
皇帝正色道:“你放心,朕记得。”
他一步步挪去院里,看着院中的几位皇子,一声震怒:“不肖之子,胆敢弑父!”
皇子们齐齐跪去地上,纷纷辩解不敢。
猫儿靠在里间,听着外间的骚动,只觉全身已无一丝力气。
她心中想着,这回怕真是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也罢了。
既然搏不到性命,只能搏自由吧。
她看着受伤瘫靠在墙根的明珠,低声道:“对不住你……”
想一想穿过来这一趟,她对不住的,都是废殿之人。
对于萧家,她没有对不住的。
她甚至没有对不住凤翼族,他们同泰王合力威逼挟持她,也达到目的了。抽她的血也抽了。
她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
外间忽的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
她立刻扶着墙起身,踉跄而去,见萧定晔如天神一般站在院里。
她一步窜过去,满怀希望的望着他,问道:“心头血,可得了?”
沉默,他低垂着眼皮,不敢看她。
她心下已是明白,活是不可能了。
“证据,可得了?”
半晌,他终于抬眼,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由的后退,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不可能,一场宫变,泰王不可能痕迹都不留。
她立刻转身扑向泰王,抓着他衣襟道:“你老奸巨猾,你……你……”
她脑中的声音忽然道:“别着急,还有吴妃,她是人证。”
没错,还有个吴妃,她手里还有个吴妃。
只要她将吴妃带到皇帝面前,由吴妃戳穿泰王,皇帝就能赦她出宫。
她面上浮现笑意,指着泰王道:“你等着,你等着……”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忽儿往院外跑去。
萧定晔焦急呼喊:“猫儿……”
她一边跑一边转头看他,笑道:“放心……我有法子的……”
外间一片混乱,满地皆是叛军和义军的尸骸。
两夜一日其间,不知上演了多少生离死别和友人相残。
很可能前一日,双方还在议儿女亲家,后一日,双方便站在了不同的阵营里,举剑相向,最后为了各自的前程和信仰,拼出个你死我活。
她不停歇的往前跑,穿过白玉金水桥,穿过御花园,穿过竹林,穿过或宽或窄的宫道。
耳畔有人仿佛在呼喊她,她只略略转头瞟去一眼,便再不理会,继续往前而去。
吴妃的宫殿在最偏远处,此时已黑寂一片,不见宫灯。
她用力推开殿门,竭力大喊道:“吴姐姐,吴姐姐……”
不知何处传来孩童的哭泣声,她听出那是康团儿的声音。
她想着,这场战乱必定将那个小萝卜头吓的七魂不见了六魄。他常常说要见鬼,要看死人。现下真的见到了,必定比想象中残酷的多。
然而过了今日,打倒了泰王,一切都会结束。再不会有人拿康团儿的命相威胁。吴妃再不会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宫殿的宫娥太监们已不知躲去了何处,没有任何人为她带路。
她推开正殿,没有人。
推开左配殿,还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