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低头时便低头,但要适当。略略给对方一个台阶,表个态便成了。
何况现下她还有求于人。
她那当了铁匠的阿爹,还要靠所谓的皇子和王妃多吐露些消息,才有望营救回来。
她坐在椅上捧着一杯热茶,在掀开杯盖、吹去浮沫、饮下茶水、盖上盖子的转瞬间,便想通了现下处境。
等她抬首望向猫儿时,面上已浮现此生最最亲和得体的微笑:“王夫人,方才该是生了误会……”
猫儿也放下茶杯,也含笑道:“或许是……”
她往殷夫人那素日里少烦恼多欢喜的面上一瞧,又刻意提道:“方才我一不留神,摘了夫人一朵花。据说是夫人最喜欢的一朵……”
殷夫人侧首往身畔的女管事一望。
女管事为难道:“……便是那株金丝锦梨落。”
殷夫人心尖尖上立刻一疼。
八百两。
此生说是赚了不老少钱,唯一一回豁出去买个极难保值增值的玩意儿,就是这花。
八百两啊,她铺子里的少女胸衣要卖五十件啊,调整型胸衣要卖四十件啊,镶嵌了珍珠翡翠的高奢胸衣也得卖四件啊……
她内心里疼的受不住,面上却要生生挤出个宽宏大量的微笑,逼着自己违心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摘的好,我早就想摘它,近几日总未得空。”
最后送上一句咬牙切齿的赞美:“王夫人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妙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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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猫儿表示:以势压人的滋味顶呱呱!
一更先送上,二更到中下午了。
第470章 来意不明(二更)
江宁知府嫡妻殷夫人,过往多少年,纵然是吃亏时也要仰头大笑,再往地上吐一口带血唾沫,表示自己“输人不输阵”,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自成亲后,自己有买卖傍身,夫君又呵护得力,牙齿掉了和血吞的经历已经好些年未曾体验过。
这种体验有些新鲜,新鲜的令人心碎。
此时她又捧起茶挡着脸,心中默念:不同权贵争高低,谁争谁是傻子……
等她再抬首时,瞧见对面继续笑眯眯的猫儿,便又挤出了个违心的笑容:
“王夫人还中意院里的什么花,都去摘。我本不是个爱花人,看新鲜看够了就厌烦,正正想摘了花腾了地,种一片韭菜。”
猫儿附和着道:“韭菜好,又是草又是花还能吃,殷夫人果然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身子却不动。
擒贼先擒王,那满院子最贵的一朵被她采了,就够这位素日里无忧无虑的殷夫人肉疼了。
此时她也端起茶杯饮上一口茶,转首望向微微开着透气的窗扇,兴致勃勃道:
“我进来瞧殷夫人,就是看着今儿是雪天,是个喝茶看戏的好日子。正好趁爷们儿不在家,我们娘们儿出去乐呵乐呵?”
殷夫人赔笑道:“实在是我……身子有些不适……”
猫儿便抬头望向殷夫人,仿佛才发现她的憔悴,吃惊道:“夫人怎地了?莫不是得了什么难以明说的急症?怪不得我坐在此处许久,夫人都未如实相告。”
她略略向对面的殷夫人挑挑眉,低声道:“我识得好些妙手回春的郎中,什么隐疾暗疾都不在话下……”
殷夫人看她越说越往邪路子上去,忙忙打断,吆牙道:“王夫人想岔了……只是,许久未歇息,身子困乏……”
猫儿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显出了些兴致缺缺,叹道:“可惜了。”
又从椅上起身,道:“夫人既然精神不济,快快回去歇息……”
殷夫人见她忽然开始体贴,忙忙要就坡下驴起身送客,谁知猫儿只倾了身子往边上桌案的果盘里探出手,抓了一把瓜子,又坐回椅上,同殷夫人道:
“你去歇着,不用搭理我。只要有一把瓜子,我能坐一整天!”
殷夫人一口气被堵得上不来,连咳了几声,重又坐回椅上,内心几欲长泣。
若这是个普通官员的家眷,她立刻转身走,毫无二话。
可眼前这位姑奶奶不同啊,她和他夫君不但掌握着铁匠阿爹的消息,她还是五皇子的人啊。虽说这位王妃天下人并不知,可谁知未来会不会浮上水面,一举登上后位?
人的一生得到的越多,负担越重,行事便无法像年轻时那般利落,总要前思后想好几回。
她无力坐在椅上对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对面的姑奶奶已开始咔嚓咔嚓的嗑起了瓜子。
殷夫人忘记了她年轻时也是如何令人笑不出来,此时面对让她笑不出来的人,她只能的心里冷笑一声:“有你好受的时候!”
猫儿咔嚓了一堆瓜子皮,抬头瞧见殷夫人还坐在对面,不由吃惊道:“夫人还不走?不是说身子不爽利?你若是病倒在我面前,回头殷大人怀疑是我下了毒手,我岂不是又要被关押起来?”
殷夫人一吆牙,蹭的起身,正要却之不恭的回卧房去,门帘却被撩起,她家那位被禁了足的女儿正怯生生站在门口,可怜巴巴道:“阿娘,帕子绣好了……”
不等她招呼,微曼便登登登进来,站在她身畔,毕恭毕敬将手中巾帕递上去:“阿娘请过目。”
殷夫人只得先将投射在猫儿身上的注意力,短暂的转移到自家小女身上。
殷夫人是个向来不在意三从四德的人,她教养娃儿,从不拘于这些,更没想要微曼的女红多么出色。
然而她家是个开胸衣铺子的,东家的女公子站出去说女红拿不出手,却又不怎么说的过去。
她罚微曼绣巾帕,一来便是想多多少少锻炼一点针线手艺,二来想着磨一磨微曼那跳脱的性子。
等她接过巾子捧在手中一打量,脑仁不由的跳了两跳。
微曼瞧见她阿娘的脸色,一颗心立刻悬在了半空中。
不妙,形势不太乐观啊!
她再转头一瞧,目光盯上了那位忙着咔嚓瓜子的人,立刻靠过去:“这位漂亮姐姐看着眼熟呢!”
待引得猫儿抬眼望她时,她立刻眨巴眼睛,向猫儿发出暗示:不管怎么说,我可为你和你夫君传过话!
猫儿接到她的暗示,眉头一挑:又关我事?
微曼忙忙往她阿娘方向示意:做做好人吧,说两句好话吧!
继而用央求的目光苦苦的盯着她。
猫儿原本不是个对娃儿多么喜爱的人。
在她没有娃儿之前,她瞧见伶俐乖巧的娃儿,不过是随口夸两句,便再无下文。
可当她没了娃儿之后,她瞧见了半大娃儿,内心里不由自主便多了几分温情。
如若她的狗儿当时能顺利生产,长到现在……她将微曼上下一打量,狗儿该能抱着微曼的腿撒欢了。
她受不住微曼可怜巴巴的表情,只得撂下手中瓜子,装作好奇的样子抬头往往对面望过去:“哟,看什么呢,仿佛很有趣呢。我也看看?”
微曼忙不迭的从她阿娘手中抽出巾帕,塞给了猫儿。
猫儿摆了个好整以暇的姿势,双手撑开雪白巾帕,睁大眼一瞧——
也,帕子中间这烂七八糟的一团,绣的到底是啥?
她不由抬眼看向微曼。
微曼便给她一个满怀希望的眼神,指望她能昧着良心夸夸人。
猫儿心一软,复垂下头,再细细去看。
认出来了,有个鸟嘴,尖尖的。
再要细细挖掘,却再也挖掘不出什么名堂。
微曼低咳一声,发出隐晦的催促。
猫儿终于抬头,笑道:“绣的好,比我可是绣的好多了……”
微曼显然对她这句笼统夸赞不够满意,小心翼翼启发着:“姐姐再细瞧,可能瞧出是什么绣样?”
猫儿心下有些为难,指着帕子中间一大团各种彩线交织处,试探道:“这是些鸟儿……们,对吧?”
微曼大大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她阿娘。
殷夫人虽不太知道自家女儿同对面的王夫人背地里有些什么勾当,然而这位王夫人竟然没有按照之前和她作对的路线出言讥讽,算是为她留了大大的脸面。
须知一位老母亲什么都能忍,可若有人当着面奚落自家娃儿,这却是不能忍。
她面上神色转向温和,同微曼道:“你绣的些什么,能不能入眼,你自己心里有一杆秤,自己要清楚。你说你绣的好不好?”
微曼眼皮一抬,又一垂,委婉道:“可能……差强人意……”
殷夫人长久未歇息的烦躁中,立刻添上了一把邪火。
一个两个的都来和她耍嘴皮子?
她日子过的一团乱,爹失踪娘病倒,夫君得罪了皇子,儿子摔断了胳膊,女儿还来她面前刺激她。
夭寿啊,还让不让人活?!
她转头便要抓个什么棍子在手,微曼已快速往边上一跳,急急看向猫儿。
猫儿敏感的意识到,怕是有一场母女大战即将开演。
她在是要“躲一边嗑瓜子看戏”还是“加入到微曼的阵营、抡圆了拳头一起胖揍殷夫人”的两难中迟疑了几息,终于还是败在了八岁小女孩澄清的目光中。
她在殷夫人将将提起一把椅子时,终于现身当了一把和事佬:“殷夫人对女儿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她一把从殷夫人手中抽出帕子,向微曼努努下巴:“针线。”
微曼手疾眼快从衣襟上别着的一排针里挑出一枚带线银针,向猫儿递过去。
猫儿手起针落,行云流水,快速的绣了个花样,吆断丝线递给殷夫人:“请夫人品评。”
殷夫人一时半会没有明白猫儿横插一手的缘由。
她怔怔接过巾子展开一瞧,眉头又是一蹙。
这一蹙将她闺女也招了来。
微曼挨在她怀里,跟着细细看了半晌,凑在她阿娘耳畔吆耳朵:“阿娘,这怕不是个鼻屎?”
殷夫人内心十分同意她家幺女的见解,明面上却将微曼瞪上一眼,抬头客套的同猫儿捧场:“王夫人的手艺……也极好,极好……”
猫儿便点点头,道:“瞧瞧,我这手艺都算得上极好,令嫒对她的手艺自称一句‘差强人意’,不卑不亢将将好。”
殷氏母女终于明白猫儿的意图。
衬托。
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她心中诧异。
这位皇妃到底是个什么来意?走的什么路数?
一阵是要同殷家人作对,一阵又回护着殷家人。这怕不是个傻的?
她满脑子的乱麻最后化成了一句苦笑客套:“王夫人真是……”
一语未尽,又转头看着自家闺女:“贵客为你开脱,为娘今儿便不同你计较。你回屋练字去吧。”
殷小曼长吁一口气,转头笑吟吟向猫儿行了个大礼,扯着巾子忙忙退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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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三更马上到
第471章 骑向光明未来(三更)
一场微曼带来的小插曲,改变了殷夫人和王夫人之间隐隐弥漫的硝烟味。
两人的关系还未来得及进一步发展,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殷家嫡子殷小曼裹带着风雪从门外进来。
十四岁的少年面上还未脱离稚气,虽然吊着个膀子,全身的精神头儿却仿佛是三头六臂。
他昂首挺胸禀明来意,要去祖母家中小住。
他道:“孩儿现下手臂受了伤,不能去学堂,正好祖母也病了。孩儿便去同祖母两个一起,互相鼓励,一起康复。”
殷夫人睨自家娃儿一眼:“胡说什么,你断了手臂,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祖母只是一时伤心、精神不济,几日就能好。谁要和你一起康复。”
但私心里极宽慰自家娃儿的孝顺,又道:“你能想去为祖母尽孝,为娘很高兴。也不图你什么,你去陪着她说说话就成。”
殷小曼大喜过望,双眸如星光闪烁,做着保证道:“母亲放心,孩儿一定鞠躬尽瘁,不让母亲丢脸。”
殷夫人便嗔怪道:“平日让你好好读书,你却不知爹娘的心意。瞧瞧,随口说出一句话,就丢了你的人。”
殷小曼只笑嘻嘻应下,又忽的跪地向殷夫人咚咚磕两个头,再转头向猫儿也磕两个头,起身道:“阿娘,师娘,孩儿这就走啦,保重!”
殷夫人的心思只在自家娃儿怪异的行为上停留了一息,便吃惊道:“什么师娘?”
猫儿目送殷小曼出了房,方转头望向殷夫人:“夫人竟不知?小曼是我家夫君收下的徒儿,此生唯一的弟子。”
殷夫人身子一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猫儿笑道:“夫人是不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只怕整个大晏,再也无人有幸拜我家夫君为师了!”
殷夫人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转瞬间鬓发已被冷汗打湿。
自家夫君坚持当纯臣多少年,与多少阵营周旋过,临了临了,没有让娃儿牵扯进皇子夺嫡大戏的道理啊。
女管事见她面如土色,着急道:“夫人?夫人?”
她从最开始的慌乱中竭力稳下心神,抬手端起一杯茶饮个干净,方问女管事:“大人呢?他何时回来?”
女管事忙道:“大人才离府不久,怕是……”
殷夫人立刻道:“差人去二门上等着,一旦大人回来,便告诉他,我有要事相商。”
女管事匆匆离去,殷夫人方恢复了些从容,望着猫儿:“近两日娘家事忙,我竟不知小曼何时多了位师父呢。”
猫儿心下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殷夫人方才的失态。
殷夫人不愿让自家娃儿搅和进皇子之事,就和她最初不愿进后宫一样,都不愿沾染皇家事。一个沾染不好,小命就要玩完。
她当初还好,来来去去一个人,没什么九族。
殷家可不同,近亲、远亲、姻亲……九族够够的。
她今儿原本是来故意找茬的,用那些花啊、病啊等等,同殷夫人过两招,权当解闷。
现下却觉着有些如坐针毡,佯装打了个哈欠,道:“昨儿夜里睡的晚,现下脑袋有些晕。咦,外面雪小了,我也回去了。莫送莫送……”
她从正院出来,心下一时有些没着没落,也不用丫头相送,一人在雪中缓缓前行。
待快到客房所在的院落时,却听到哒哒几声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