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大内胭脂铺》TXT全集下载_164(1 / 2)

整个平度府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天幕上仅存的星光那般微弱,连夜晚从客栈窗户跃出的黑衣人都照不见。

朱力府。

一道黑影静静潜藏在墙根处,细细听着墙里的动静。

他压低声音发出几声犬吠,引得院里的几处看门狗也跟着叫起来。

过了不多时,院里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远远近近几处犬吠方渐渐止歇。

萧定晔心中记下犬只所在,寻了一处安全墙头一跃而上,隐约瞧见远处一个院落微有灯光,立刻悄无声息的跃了过去。

这是一处开阔院落,院中灯火通明,数盏气死风灯矗立在院中,将在院里不停巡视的护院们的身影照的清清楚楚。

喁喁人声便是从这小院的上房传出来。

萧定晔一动不动的隐藏在墙角暗处,同护卫们比拼着耐心。

不知过了多时,渐渐起了风,那风陡的变大,将远中连绵大树吹的哗哗作响,仿佛随时要折断树身。

一声树枝被折断的“咔嚓”骤响,护院们被引了注意的瞬间,一道黑影借着风声掩护,从墙角处一跃而起,瞬间便趴伏到了屋顶上。

两张瓦被悄无声息的揭下,房里的说话声随之转大。

此间房是一间内空不算大的会客厅,里面或坐或站着十四五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所有人皆是异邦人,没有一个大晏人。

只从这些人的装束看,整个番市包含的七国人,有六国代表都在此处。

缺了的那一国代表……萧定晔一瞬间明白,所缺的那一国人,必定是同江宁官府交好的坎坦人。

此时屋里的人不知因何事吵的面红耳赤,每个人都说着本国的母语,房中仿佛几千只鸭子,要么叽里呱啦,要么咕噜咕噜,要么不拉不拉,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愿听旁人讲话。

忽然有人用怪异的大晏话大声道:“别吵啦,这回抓阄的!”

萧定晔居高临下,看不到此人的面目,然而从装束上来推断,八成是呼塔国之人,与那个令人恶心的朱力五郎装扮大相径庭。

这声音有些苍老,绝不是朱力五郎或者他的兄弟,该是一位老者。

朱力老爷见现场终于安静下来,忙继续用大晏话与六国人沟通:“商量无用的,互相不服的。我们抓阄的,谁抓到哪个就是哪个的。”

有人冷笑一声,道:“如何抓阄的?江宁府大的,广泉府小的,伊犁虽大不产粮食的。抓的吃亏怎么办?”

萧定晔心里一突,不知这些人突然提到大晏地名,到底是何意。

朱力老爷咬牙望着那人:“抓了小的,是你国运气不好的。你们亲手抓的,怪谁的?!”

他向另一人努努下巴,那人便从桌案上揭下一张纸,裁成十六小块,分别在其上写下字,揉成小团后,取下头上帽子,将十六个纸团投进帽子里。

所有人看着那帽中的纸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伸手去抓。

时间一息一息的耗下去,朱力老爷催促道:“为了这件事的,我们浪费了一月多的,还等什么的。再等下去的,坎坦人也要来抢的,大晏人更要反悔的。”

众人立刻议论纷纷,终于有人站出来道:“朱力老爷的,再去同大晏人商议的。一共十六个,六国怎么分的。让他再加两个,一国正好三个的。”

朱力老爷冷笑一声:“大晏人要是愿意的,我们还用等这么久的?你们爱抓不抓的,再拖下去,我朱力家再不促成的。”

有人央求道:“不如再等等的,等我国君主送来信,说不定只选银子的。”

朱力老爷看着眼前一群乌合之众,咬牙切齿的摇摇头,无奈道:“散了散了的,过几日商量的。”

众人见今夜又无结论,只得哀叹一声,缓缓出了房门。

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朱力老爷静坐半晌,同身畔另一个汉子说了连串的呼塔语,神情颇为激愤。

另一人也用呼塔语回复着。

萧定晔再也听不懂,只得掩了瓦,在房顶上继续趴伏半晌,待外间护院又露出些许漏洞,方觑空一跃而去。

……

番市永芳楼。

眼前是一众异邦人,呜哩哇啦说着异邦话。

猫儿坐在他们对面,四仰八叉的靠在椅上,面无表情,装的仿佛是财主家的冷峻大儿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和手心出了多少汗,小腿软的完全站不起来。

此时她内心不仅仅是后悔,还险些被自己蠢哭。

殷夫人有什么好怕的?殷夫人即便指着她鼻子揭穿她的底牌,可她还有个汉子啊,这汉子还是个皇子,不能护着她?!

即便是要逃开殷家,住进客栈里等着萧定晔便可,为什么一定要跟来?

现下坐在她周遭的四五人,对着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她从这些腔调中勉强听出了坎坦话,又看着这些面带恭敬神色,只得心一横准备自救。

她内心里再往殷微曼传授给她的坎坦常用五十句翻一翻,翻出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不拉不拉不拉(吃了没?)”

对面的一个三旬牛眼汉子忙忙做恍然大悟之状:“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小王子饿了呀?)。”

他转头又向人不拉了两句,方回头恭敬同猫儿道:“不拉不拉不拉(小王子路上辛苦,先用饭再说)。”

猫儿随意点点头,立刻起身,装出要外出觅食的模样,将将要前去开门,那汉子立刻跟上,在她将将拉住门栓时,汉子已一把将门板压住,低声道:“不拉不拉不拉(此时不好露面)。”

她的心咚咚直跳,不知他压着门板,是对她起了提防,还是什么。然而今夜她想光明正大从这火坑里跳出去,怕不是容易事。

可是她必须得想法子尽快走。

她能顺利进了这铺子,便是因铺子里的人错认了她。若等那真主前来露了面,她这个假的不说被杀,挨一顿暴揍妥妥的。

她向牛眼汉子随意点点头,心中急速想着要脱身的法子。

坐地撒泼是不成的。这处铺子有鬼,这是殷家和萧定晔的共识。她不能光明正大的闹,一闹若是打草惊蛇,必定要出事。

她装出对货架上的胸衣感兴趣的模样,抓起几件胸衣要随意打量,立刻觉着鼻头发痒,连串咳嗽声不停歇而出。

她弓着腰咳得险些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一颗心拔凉拔凉。

铺子里果然出了事。这般精致的胸衣,其价不菲,在江宁的铺子里时,都是被伙计当成心肝一般的护着。

然而此处的胸衣,却到了落灰的地步。

可见这铺子的买卖早已停下,之所以还有人守着铺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牛眼汉子见她咳得停不下来,慌忙上前倒了茶地给她,她端在手里却并不敢喝,只待止了咳嗽,方装出对诸事新奇的模样,抬腿往四处看去。

一扇窗,两扇窗,三扇窗……前堂有三扇窗户,没有加装什么网之类,可以逃。

顺着前堂的后门穿过去,是后院。

后院两间房亮着灯烛,其中一间传出饭香味,该是伙房。

后院边上有个角门,角门边上……她凑过去一瞧,叹了口气。角门的门锁被铁链拧的紧紧,完全不能逃开。

这说明,这货人进出要么从前堂的门窗,要么直接翻墙。

她四处打探的时候,牛眼汉子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做讲解,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听得她脑仁疼。

猫儿全程拿出高冷的模样,极少说话,只在汉子讲解的间隙,适当的点点头,或者鄙夷的摇摇头。

过了半晌,伙房门吱呀一声,一个婆子端了个红漆盘出来。

牛眼汉子立刻向抬手指着亮着灯烛的另外一间房,不拉不拉几句。

这个含义猫儿能理解,九成是让她进屋吃饭。

她便将双手负在身后,抬腿进了房里。

这间房收拾的还算温馨,从房中摆设来看,曾经该是驻守铺子的伙计所居住之处。

牛眼汉子在她身畔介绍道:“不拉不拉不拉(这是专程为小王子收拾出的房间,看看还需要哪些,属下立刻唤人去置办。)”

猫儿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坐去桌案前。

婆子便弓着腰将红漆盘放在桌上。

红漆盘里是一碗牛肉羹,还有两个炊饼。

牛肉羹正冒着腾腾热气,白浓汤料上漂着几躲碧翠葱花。若将炊饼掐成小块泡进汤里,就着小葱花一口气不停歇的吃尽,再出上一身汗,真是浑身舒泰。

猫儿前来路上的脚店里,就曾享用过这种吃法。

然而……

她一咬牙,一把推开红漆盘。

“当啷”一声响,满满一碗冒着白雾的牛肉羹泼洒的满地皆是,两个炊饼都不知滚去了何处。

一边的婆子衣裳上粘的都是汤汤水水,战战兢兢,不知究竟犯了何错。

猫儿蹲低身子捏起一片葱花,咬牙切齿往那婆子面上一丢,粗着声音叱道:“不拉!(滚!)”

第497章 苦命小王子(二更)

一更三刻,平度府城门将将要关闭,三个坎坦人连呼带喊,终于引得城门晚关了一息,得以进了城。

三人行到繁华处,离永芳楼还有半柱香的路程时,一位眉清目秀的十六七岁少年郎再也不愿往前行。

远处灿烂烟花和近处酒楼的酒菜香气迷了少年的眼,他立刻抬腿下马,便要往酒楼而去。

跟着他的两位仆人忙忙下马,陪着笑脸阻拦他,低声用坎坦语道:“前方就到那永芳楼,待见了人,我等再陪小王子出来用饭,可好?”

那小少年一把拍开他阻在身前的手臂,任性道:“吃苦受罪了一路,本王现下就要吃顿好的。吃了再去见,他们等一等本王,是应该的。”

仆人忙道:“不若小王子先进酒楼,属下先去永芳楼里露个面、打声招呼?”

小王子断然拒绝:“我没有身手,谁若要打劫我如何是好?自然要我三人在一处。”

话毕,抬腿径直进了酒楼。

两位仆人只得摇摇头,在路边系了马,跟进了酒楼。

坎坦国小王子秉承着及时行乐的态度,等酒足饭饱从酒楼里出来,已到了三更时分。

刚进城的热闹劲早已退却,万家灯火已熄,只有少数灯笼随风飘摇,映射着影影绰绰的昏暗光线。

小王子踩上脚蹬上马,将将一坐,便“哎哟”一声,立刻又从马上跳下,抚着腰腹道:“吃撑啦,不能坐,只能走。”

话毕便甩开缰绳,径自往前而去。

仆人上前无奈拉了马缰跟在身后,整条街除了马蹄的哒哒声,便是小王子的打嗝声。

一间客栈的二层。

客房已熄了灯,只窗户还敞着,站在窗前的人借着黑暗的掩饰,不停歇的打量着从眼前行过之人。

然而天色越黑越适合动手,可街面上行人也渐少。窗户旁的两个黑衣人等了许久,待被马蹄声引了注意,两人的目光便齐齐定在了街面上行过来的三个人身上。

彩霞低声道:“前一个还成,后面两人太壮太高,与我身形差的太远。”

今夜阿蛮掳完人后还要去夜探衙门,时间紧迫,此时见前面那人刚刚好,便道:“就她了。”

彩霞吃惊道:“这三人是一伙,莫非要将三个人一起掳?”

阿蛮觉着有些棘手,棘手中又有些负气:“一起掳就一起掳,他娘的大晏让这些番人安居乐业,他们还要找事儿,全是狼心狗肺。掳,莫说三个,就是来三十个,也一起掳。”

他一扬手,街面上的三人中,前一个干脆利落的倒下。

后面两个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跑上前探探小主子,便也跟着倒向了路面。

海霞与阿蛮立刻从窗户跃出,依次将被放倒的那三人扛回客房。

一点微微烛光在房中亮起,彩霞垫着小王子的下巴颏一瞧,懊恼道:“哎呀,怎地是个男子?男子如何伪装成我?”

阿蛮借着灯烛瞧见小王子的身形和面相,轻笑一声,又道:“能掳着人已经不错啦,别挑挑拣拣的。明儿将你衣裳往他身上一套,将妇人的胸衣给他穿上,再梳个大晏妇人发髻,点了穴往马背上一放,护面巾子遮住脸,谁能瞧清楚真是谁。”

彩霞闻言,想一想现下只能如此,便放弃了纠结,又道:“多出来的这两人该如何?难不成要杀了?”

阿蛮摇摇头:“你我跟着殷家,若无缘无故杀人,日后被人翻出了老底,却要连累大人的官声。”

他忖了忖,低声道:“走,扛去我与王公子所住的客栈。你也跟着走,我夫妻二人住一间。从明儿开始,你再不能白日里露面。”

……

胸衣铺子后院,站在一间房前的下人们噤若寒蚕,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紧掩了房门的猫儿手中紧握金簪,大气不敢出一声。待过了半晌,她方回忆起一句坎坦语,忙忙扯着声道:“不拉不拉。(夜了,睡觉。)”

守在房外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牛眼汉子最后挥挥手,又指一指前堂,众人方跟着去了。

几人简单的开了个坎坦语小会。

牛眼汉子道:“这小王子脾气这般大,到现在都不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真真是急死人。”

满身汤汤水水还未干的婆子苦着脸道:“小王子因何推了我的牛肉羹?此后还如何给他做饭?”

牛眼汉子看不惯她哭哭啼啼的模样,蹙眉道:“愚笨,小皇子不吃葱,这般明显你都不懂?!”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今后让他去酒楼,想吃什么点什么,省的说我等怠慢于他。”

另一个汉子催促道:“可现下小王子这般倨傲,等到何时才愿透露老君主之意?此前六国嫌弃我等没有可做主之人,不让坎坦参与分地计划。现下终于有了可做主之人,可看小皇子的行事,怕是连去朱力府上都懒的去,更何况为我坎坦争取好处。”

牛眼汉子想了半晌也未想出妥帖法子,只得摆摆手道:“先去歇息,明儿再说。说不定长途跋涉小王子疲乏才脾气不好,歇息一夜养足了精神头,该会好些。”

他将四处检查过,又向各处守夜的叮嘱了一番,方顺着木梯上了二楼,在楼上临时搭建的一张竹榻上睡了过去。

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猫儿脱下皂靴拎在手上,轻轻开了门,转头四顾,见后院里并无人影,方闪身出来,极快往前堂方向而去。

前堂与后院之间的小门没有上锁,有些斑驳。

她稍稍推了一把,小门便发出极痛苦的“吱呀”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猫儿立刻蹲下身去,竖耳静听四周动静。

极轻的咕哝声从前堂传来,只说一两句,便又没了动静。

猫儿一时有些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