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想知道换策略的原因,只立刻道:“我现下就去采买金疮药、纱布等。”
萧定晔神色莫辩的望着她,低声道:“你不能跟着大军。”
猫儿对这个答案不算吃惊。她知道萧定晔一开始定然不会答应。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听他如此说,她立刻放下了自尊,换着法子的央求他。
这回她失了算,无论她如何顾不得萧四在场、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半分未松口,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
她着了急,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出墙?等你回来,我给你寻几个好兄弟!”
他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这回危险万分,真打起仗来,刀剑无眼。你哪怕去寻其他汉子都成,我不想你受伤,甚至……”
他再说不下去,又道:
“留你在文州,还有其他安排。文州知州此次虽被我糊弄了过去,难保事后他心生狐疑,甚至难保过几日他又会收到三哥的信。
万一他发现了端倪,事后联络附近其他州府的护城军前来拦截,大军返程时受到阻击,却是得不偿失。
你留在文州,监视着府衙情况。一旦有不对,立刻发信鸽。”
他转头看着萧四:“四哥的侍从,留两个给阿狸调遣。”
萧四懒洋洋的道:“成!”
按萧四说,就该带着这个狐狸精上路,等真的起了战乱,一箭飞过去,正好将她除去。
转眼一想,他五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五弟极可能飞扑上去挡箭,最后遭殃的反而是他五弟。
他思来想去,他五弟伤了不合算,那个狐狸精伤了还可能起死回生。算了,还是听从五弟的安排,将她留在文州为好。
猫儿心急如焚。
她来文州虽然是萧定晔勉强她。可她后来一心将他的事当她的,却是为了自己。
她原本的计划是要到铁矿去寻那“眯眼王八”,好让他造调令纸。
现下萧定晔不让她跟着去,她那位诡道门的娘家人没有人护着,即便跟着逃出铁矿,万一一着急半途溜走,彻底不回文州,她岂不是鸡飞蛋打?
她装作愤然的样子出了厢房,站去院里看云彩。
萧定晔同萧四在房中谈了极久,待两人出来,萧定晔转去解手之时,猫儿终于等到了机会同萧四说话。
她急急将“眯眼王八”的体貌特征告诉萧四,低声道:“我离开你五弟之前,要做的就是寻此人。你若将他带不回来,我纵然拿了你的两万两,我也不会收手。我继续缠着萧定晔,你拿我没办法。”
萧四真想现下就给她一刀,纵然杀不死她,也能折磨她。
他咬牙切齿道:“本王纵横天下,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毫无廉耻的女人!”
猫儿冷笑一声:“彼此彼此,你背后拆你五弟的后院,你当你有廉耻?”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萧四终于败下阵来,低声道:“将那老王八带回来之后,放去何处?”
猫儿勾起了嘴角:“将他放在我初到文州时所住的客栈里,我自会去见他。”
***
拔营前夕。
时已过二更。
总兵营房里,萧定晔将手指点在舆图上。
他的指下就是铁矿所在,攀刚石。
他的声音肃穆而低沉,最后一回问道:“作战计划,各位可还有何疑虑?”
没有,这已是萧定晔带着众人第四回 梳理整个前行策略。
每一回梳理,都会有新的假设出现,最后会商议出这些可能出现状况的解决方案。
一直到最后,众人再也想不起,前行途中还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这些将士里,有些是上过战场的,有些入伍多年,最多配合府衙擒拿过山贼,还不知道真正的作战是何概念。
然而无论每个人是何种背景,这个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坚定的意志,没有丝毫退缩。
萧定晔很满意。
他点点头,低声道:“四更拔营,各位回去歇息,精神抖擞出发!”
离三更还有半个时辰时,营房里已走空,只剩下萧定晔与猫儿。
待四更后,猫儿便会与萧定晔分头。一个率领大军离开,一个进城后,前去府衙对面的客栈,密切观察着府衙的动静。
营房里极为寂静,只有灯烛偶尔爆一朵烛花。
猫儿坐在屏风后的床畔,没有目的的整理衣裳。
萧定晔绕过屏风,坐到了床畔,望着她的动作,笑道:“等大军上路,从上到下,哪里用得着换洗衣裳。”
一场万人队伍的战争,并不是大战,耗费时间短,其实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他向她挪过去,拉着她靠在她怀中,低声道:“你可是担心我?”
说不担心,是假的。
她没见过打仗,她和他逃亡过程中,搅动起的事情,最多面临几十人的追杀。
上万人打群架,确实值得担心。
她低声道:“你不会受伤……吧?”
他摇摇头,吻在她的面颊,面上神情却有些肃然:“我当然不会受伤,然而有可能会有数千的兵卒战死。”
猫儿转身与他对坐,因他语气中流露的一些情绪有些狐疑:“你舍不得?你们政客看小兵卒,不都是觉得他们在战场中是死得其所?”
他摇摇头:
“怎么会舍得?只不过是任命罢了。如若是抵御外敌,才会舍得。因为他们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大晏,是为了这个国家。然而这样的祸事是三哥搅起来,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兵卒们的牺牲,就显得多么无奈。”
她点点头,等将手上的衣裳折叠好,方道:“你会是个好皇帝。”
他倏地一笑,道:“旁人如果这般说,我便只当是恭维。你背后是凤翼族,是千万个想过平顺日子的大晏子民。子民们的认可,实在难得。”
他往榻上躺下去,向她伸出手:“陪我歇歇。”
他已穿上铠甲,她躺在他臂弯里时,贴着的是一个冰冷的身体。
这个身体搂的她久了,从冰冷中也生出了些许温暖。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金簪,刺破自己的手指,往巾子上挤下数滴血,连同巾子塞进他的腰带中。
他的呼吸声已清浅,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中茧,睡的越加沉。
四更来的极快。
整个大营火把跳动,照的四处纤毫毕现。
总兵骑在马上,身穿铠甲,头戴头盔,抬手拔剑,挥向前方。
上万的将士与兵卒们不发一言,用同样的动作回应着他,展现着所有人的决心。
晨风烈烈,萧定晔最后一次挥动长剑,率先出了军营的大门。
将士们与兵卒们紧跟而上。
猫儿混在兵卒队伍里,待出了军营,寻机落到了人后,最后按照计划隐藏进了路边的草丛中。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最前头那个高大的身躯,直到晨曦来临之前,整个队伍都消失在远远的山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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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再见
第566章 两位助攻(一更)
文州的稳定只持续了十来日。
终于有一天,从城门外涌入了更多的外乡人。
猫儿骑着老黑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闲逛时,在茶楼、酒楼听到外乡人用晦涩难懂的方言谈论着巴蜀地带的交战,她的心就再也放不下去。
她更多的逗留在茶楼、酒楼,想从这些闲话中听到更多的战况。
然而民众的视角同她不一样。他们不关心主将是否受伤,只谈论村庄是否遭殃,战火是否殃及平民。
猫儿想着,他们都是多虑了,萧定晔既然亲自带军,自然不允许恶劣的事情发生。
她和他虽然又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然而她对他还是了解的。
随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的外乡人不断的涌入文州。
猫儿日夜难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这天下最令人无望的情感,就是你恨他,同时发现你依然爱他。
这种情感令人对自己失望,显得自己懦弱拖拉,毫不干脆利落。
男人,男人,男人而已。
猫儿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了二十余日。
直到有一日,萧四为她留下的两个侍从前来报信,说大军已经班师返程,还有三两日便到文州,猫儿倏地放了心,长久的昏睡了一场,错过了前去迎接萧定晔的第一时间。
床榻上的猫儿并非被萧定晔唤醒。
是萧四。
萧四靠在门边,嫌恶的望着睡眼惺忪的她,面上有些幸灾乐祸:“五弟没有立刻赶来见你,你很失望吧?”
当了主帅的萧定晔,不能像此前一样任性,随时就离开大军。
他匍一回来,便有数件要事要办。
安置从铁矿解救出来的矿工,暂且关押矿上管事,捉拿整个文州府衙官员。
这里面将有数人被萧四押解上京,成为泰王私自经营铁矿的罪证。
一个煽动、勾结邻国,一个私营铁矿。两件事足以将泰王打倒,没有任何悬念。
猫儿望着萧四的神情,确认萧定晔健康的很,没有受伤,最多是小伤。否则萧四怕是没有这么有兴致来奚落她。
她第一句话便问:“我要的人,可寻见了?”
***
黄花巷往里第三间,“胡子张”在调令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待提笔,眼见鼻尖的一滴汗堪堪要落下,忙忙躲闪了脑袋,方长吁一口气,恭恭敬敬将假调令递给猫儿。
猫儿的目光仔仔细细将调令查看过一遍。
“眯眼王八”道:“圣女放心,我二人联手,没有什么不能造假。”
眯眼王八被掳去铁矿折磨了一阵,虽说未毁容,可后背却更弓的更弯,双眼更眯,猫儿便对他的保证打了些折扣。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更好的路,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她将调令装进信封里,再塞进衣襟,方肃着脸同二人道:
“你们做旁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两件事不可碰。第一,不可掺和进银票造假的勾当。第二,此后不可再为他人造假官府与朝廷之物。”
她的声音越渐严厉:“如被我知,立刻将你二人逐出凤翼族,阖族同你二人再无瓜葛。可记下了?!”
两人齐齐抱拳:“属下遵命!”
*
猫儿同萧定晔回到江宁的时候,已是莺飞草长的三月。
被禁锢了一个冬日的秦淮河,沿着河道哗啦啦的快乐流淌。
河水流淌,代表着新的征程。
萧定晔回到江宁的当日,没有喘上一口气,就投入到了异邦囚犯的上京筹备之中。
猫儿立刻出了一趟殷府。
城西客栈里,翠玉黑葡萄一般的双眸里,包着一包眼泪,望着猫儿哽咽道:“我以为,阿姐不回来了!”
猫儿抚一抚她的小脑袋瓜:“你跟着我时间短,还不了解我。我打定主意看上一个人,就轻易不会放弃他。”
她忖了忖,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他做对不起我之事。你今后可会对不起我?”
七八岁的小孩,还不能完全理解“对不起”二字中包含的全部含义。
她忖了忖,认认真真道:“我会好好听阿姐的话,永远不让阿姐担心。”
猫儿捏捏她脸颊:“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当个提线木偶。”
她带着翠玉先去寻了一回替她买骡子的青年。
青年是个实诚人,将她要的二十五匹骡子全部寻够,下了定,只等她付了尾款,便可牵走。
猫儿将剩下银子递过去,并不先牵走骡子,只低声道:
“等我的消息,等我通知你,你便将骡子送去西城门外一里地处等我。届时,我会再付价值骡子一倍的银子作为赏钱。”
青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忙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要在何处交货,在下就送去何处。”
猫儿便不再勉强。
**
猫儿将行动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五。
助攻有两位。
一位是这府上的下人彩霞。
猫儿离开前,曾向彩霞教过一张妆容。
过去一个月,彩霞拿出了吃苦耐劳的精神日日练习,在猫儿从文州回来,送上了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考卷。
当彩霞在萧定晔面上画出一个与他十分契合、又确然能隐藏他真容的面容时,猫儿便明白,她要抽身的时候终于来临了。
另一位助攻是殷夫人。
猫儿和萧定晔从文州回到江宁时,殷夫人的阿爹刘铁匠已被救回来,在家中休养。
三月十五,江宁的白云庙里,供奉着的某位神仙正值诞辰。殷夫人在她阿娘的多方交代下,打算在这个重大日子里,去酬一回神,感谢神佛护佑。
猫儿得知消息时,立刻前去同殷夫人表达了想同行的意愿。
她笑道:“过不久我同夫君便要跟着囚船上京。沿途危险,我去求两道平安符,权当自我安慰。”
殷夫人见她笑容灿烂,只当她去往文州的这一趟已同王公子完全和好,便长吁一口气:“你能消了心结,便十分好。白云庙香火旺盛,你我要赶出烧头一炷香,便要早些出发。”
猫儿同殷夫人定好了那日启程的时间,方做出欢喜的模样离去。
她离开上房时,殷微曼正同丫头在院里打沙包,正打的兴致缺缺,瞧见她出了院门,忙上前跟来,主动牵着她手,道:“姐姐过两日可是要离开?”
眼中似有不舍。
猫儿沉默的点点头。
微曼便极老成的叹口气:“那我今后,怕是再不能见到你啦!”
她原以为猫儿会说:“今后你来京城,我们就能见面”,未成想她等来的并非这句话,又是猫儿的几下点头。
微曼吃惊道:“你竟然如此小气,都不邀请我去京城寻你玩?”
猫儿蹲下身去,抬手抚上她发髻,低声道:“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的又何止是殷微曼一个人。
为了她的事,她将殷府上下利用了个遍,从主到仆,整整齐齐,没有放过谁。
微曼望着她不说话,还在等她的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