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喜扑通一声跪在萧定晔脚下,苦着脸道:“殿下,上妆的手艺,奴才使出了吃乃的力气,实在难学。殿下再阉一回奴才都成,可这乔装成旁人的法子,奴才做不到啊!”
萧定晔轻轻一脚踢过去,冷着脸道:“废物。”
随喜心里登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家主子已经放过了自己。
*
客栈里,妙妙听过哈维讲过夜间遭遇,令哈维去包扎伤口。
她脑中一团乱麻,在这团乱麻中又抽出了一根头绪。
她瞬间联想到了前来坎坦时,在山洞中遇上的那一伙人。
哈维说,刺伤他的那伙人是没有体臭的。
除了常年在大晏的坎坦人,因饮食习惯已趋向大晏,这些人才没有坎坦人固有的体臭。
坎坦其他人,无论男女,至少从她初到坎坦所接触到的人中,坎坦人都有一股或浓或淡的洋葱味。
没有体味,大概率是大晏人。
竟然还有另一伙大晏人夜探皇宫?
难道那伙人来坎坦的真实原因,也是家中丢了娃儿?
有可能的,喀什图包括周遭的镇子和乡村,都有娃儿丢失。众人等不到官府给结果,定然是要自己想法子的。
可惜双方不能直接通话。否则打消了敌意,双方联手,胜算更大。
哈维退出了妙妙的房,待回到自己房中,方觉出手臂疼痛难忍。
他将将解开衣裳想要包扎伤口,房门便被人推开。
翠玉端着一盆水进来,瞧见哈维鲜血淋漓的手臂,不敢惊呼,只紧咬住双唇上前,将哈维的巾子浸进水中,端到他面前,垂首道:“你莫觉着我要唐突你,若不是阿姐让我来帮你包扎伤口,我才不惜得来。”
哈维默不作声从地上拎起一把木凳放在床边,翠玉便将木盆放去木凳上,伸手帮着哈维解衣裳。
衣裳沾了血,紧贴在皮肉上,翠玉不敢用力,一时半会却又解不下,不多时便出了一头的汗。
哈维便低声道:“要用剪子。”
翠玉忙忙寻了剪子来,剪下他的衣袖,方拧了帕子先替他擦拭血迹。
从哈维受伤到现在已过了一刻钟,伤口已不如何流血,可哈维还是觉着疼的钻心。
翠玉擦着擦着,觉出了他的战栗,不由抬头去瞧,但见他满脸的汗水,却神情坚毅,仿佛要激昂赴死。
她不由抬起帕子替他拭汗,着急道:“很疼吗?我再轻一些。”
他摇摇头,咬着牙关,缓缓道:“回去莫告诉阿姐,她为了大王、小王已够费心。”
翠玉点点头,嘟囔道:“我又不是傻的。”
她继续擦拭过血迹,方取了金创药撒在他的伤口附近,熟练的用纱布包好,最后打了个少女心十足的蝴蝶结。
他望着他花团锦簇的手臂,不由自主的一笑,再转眼时,便撞进了翠玉墨玉般的双眸里。
自从四年前众人报团取暖,拼凑成一家人,这个孩子便最喜欢缠着他。
彼时他将她当成小妹妹的爱护,一转眼,她已展现出了少女的风姿。
娇憨中又带着些长开了的清甜,常常引得喀什图的少男们驻足回望。
有一回她带着大小王上街,却是哭啼啼的回来。双王争先恐后的叙述当时的场景,原来是一个小公子说了两句轻薄话。
翠玉当时径直来找他,瘪着嘴同他道:“你不帮我报仇,今后我就不嫁给啦!”
那时他只想着这是一句玩笑话,谁知这小姑娘竟然走了心,此后便常常有意无意的说要嫁他的话。
他别开眼睛,低声道:“你莫令我为难,我二十二,你十二,相差太大。”
翠玉冷笑一声:“两个娃儿发生了这般大的事,阿哥还能分神想一想你我之事,他们两个唤你一声舅舅,你羞不羞愧!”
她端着木盆便往门口而去,待将将拉开门,又转身道:“我十二的时候你二十二,你觉着相差大。等我七十二的时候你八十二,大家那时候不分伯仲。用你的笨脑袋好好想想吧!”
“啪”的掩上门,徒留一室冷清。
------题外话------
暂时没有写到两个人见面。下一章会有。第三更,下午五六点发。
第583章 乡村暗室(三更)
第二日一早,吴妙妙要带着一队人去往各处的寺庙、探一探方外人士的底子时,哈维高烧难退。
手臂的伤处已溃烂成水,隐隐透出青紫色。
这是中毒的迹象。
妙妙当机立断道:“留四个兄弟带哈维去医馆,翠玉去为照顾哈维。”
她同其他的兄弟道:“四人跟着我去雷云庙,其余的分成三队,往旁的寺庙去。”
如此分派停当,翠玉等人搀扶着哈维前往离客栈最近的医馆,妙妙后一步出发,忖着哈维要治伤,衣袖定然要剪开,便又收拾了一套男装,骑马寻了去。
哈维与翠玉等人到了最近的医馆门外时,听闻里间人声吵嚷。
妙妙便令几人等在外间,她当先撩开医馆门帘往里瞧,里间是个受了脚伤的老农,吵吵嚷嚷声正是几个郎中围绕着老农的伤脚在商议治疗方案。
妙妙将将要张口相问,其中一个郎中便摆手不耐道:“忙的很忙的很,去旁的医馆。”
妙妙见那老农的伤虽看着吓人,可终究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便愤愤然:“真是岂有此理,我家的人中了毒,那可是重病!”
她一边说一边收回脚,将将转过身,几个丑面坎坦汉子忽然从天而降,出其不意便将哈维等人围住。
哈维登时明白,这怕是昨晚遇上的黑衣人,他们早知他的刀伤里有毒,这是在守株待兔!
他忍着臂伤,一把将翠玉拽去身后,交手间眼风已瞥见妙妙骑着马从远处而来。
他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碎银,指尖用了大力,重重朝着马蹄弹了出去。
但听惊天动地的一声马鸣,马痛的失了神智,驮着妙妙夺路而逃。
只这一瞬间,哈维几人已被擒拿的死死,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
耳边是呼呼风声,妙妙紧紧抓着马鬃,无论马儿如何弹跳飞奔,都无法将她甩下马背。
不知过了多时,耳边风声渐停,也无人语声,只有啾啾鸟鸣在树上响起。
妙妙腰酸腿痛的抬起头,始觉马儿已将自己带到了乡间。
周围没有一个同伴,怕是一路跟来时遇上了岔路,跟丢了她。
她翻身下马,抬着马蹄去瞧,但见马蹄鲜血淋漓,伤处深可见骨。
她只知马是因受伤而发狂,还不知是哈维在被擒的前一刻出手让她脱离危险。
她叹口气,从怀中依然抱着的一件衣裳上撕下一块布,对着马低声道:“我替你包扎一回,依然要骑着你往庙里去。”
可惜这马没有什么灵性,更莫说能听懂她的话。她将将把布包覆上去,马就痛的一个激灵,又撒开了四蹄,转瞬间就没了影子。
她瞠目结舌的望着滚滚烟尘,再看看空旷的四周,明白了她现下的处境。
孤家寡人,连马都没有一匹。
好在即便已到了乡间,坎坦皇宫那高高的仿佛尖针一般的屋顶依然可见。
她立时转身,顺着皇宫的方向疾步前行起来。
坎坦毗邻沙漠,六月辰时的坎坦已仿似火炉,照的人睁不开眼。
四处难见炊烟,大片大片的山坡与农田,偶尔才能远远瞧见一处院落。
妙妙心急如焚,急行了约莫两刻钟,方扶着一棵树歇息。
一阵微风吹来,风中夹杂着一阵猫叫。
风一阵有一阵无,那猫叫便一阵大一阵小。
她听了半晌,忽的无端端打了个冷战,全身汗毛竖起,再无一丝疲乏。
不是猫叫!
是娃儿的哭声!
她登时转首四望,视野中没有任何人,也无任何房舍。
她立时抱着身畔的树身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上了树。
举高望远,在二里地外的一片林子背后,果然出现了一座院落。
那院落砖墙上全是绿油油的爬山虎,起到了隐蔽的作用,若不是她盯着细瞧,定然只当那处是一片小树林。
她看准了方向,抱着树身子往下出溜一滑,就坐到了地上,手掌心粘腻,已被树身磨破了手皮。
她一骨碌爬起身,半点觉不出痛,径直朝着远方的小树林疾行而去。
耳边皆是风声,风声里娃儿们的哭声一声接一声。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觉着路途前所未有的长,那处小树林仿佛是在天边一般遥不可及。
坎坦炎热,虽时值六月,可许多庄稼成熟的早,地上庄稼已收,人踩上去泥土松软,一不小心整只脚就淹没进了泥土中。
她已不知摔了多少回,终于到了那处小树林。
眼前的房舍低矮,院里娃儿们的哭声并不如预想中的大,一阵有一阵无,偶尔还夹杂着犬吠。
院墙极高,不知为何院门却未锁,只微掩着。
妙妙借着里间犬吠再一次响起的声音,伸手推开门。
极轻微一声“吱呀”声响起,她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闪进门里。
这是一处乡间农舍,虽在坎坦,可建筑风格同喀什图乡间农舍差不太多。
院落空空,院里靠墙的一排房里飘出一股饭香,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在周遭的吵嚷中听不出有用的信息。
妙妙略略往前探出一步,斜斜里便直冲出一只巨大的黑色恶犬,猛的向她扑来,待险些要咬中她的腿,闻到她身上血腥味,夹着尾巴逃命一般,往最远处窜去。
房里的人听到动静,倏地掀开门帘往外探头。
猫儿立刻收回脑袋贴墙而立,一直到传来一两声脚步声,再没了动静,她方微微探出头,见那房门口没有人,她立刻脱了脚上仅余的一只鞋,悄无声息的跟着娃儿的哭声往院里而去。
那大黑狗见她渐渐走近,立刻夹着尾巴往墙边一闪,但听娃儿们的哭声陡的转大,又瞬间变小。
那墙边明明没有什么,妙妙心中狐疑跟了过去,却陡的在墙边瞧见一扇砖墙一般的门洞,露着一点点门缝。
方才那大黑狗就是躲进了这门里。
她将耳朵凑在门缝,立刻听到清清楚楚的娃儿们的哭声,此起彼伏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她毫不犹豫的拉开了门闪了进去。
火把憧憧。
这仿佛是一座监牢,除了火把再没有采光之处。
可这又同监牢并不相同。
四五个不大的囚车里,挤挤挨挨的装满了娃儿们,有三四岁的,也有六七岁的。
他们的面相多数是坎坦人种,只少数是大晏人。
娃儿们不知被灌了什么药,挤在囚车里昏昏欲睡。
那些哭哭啼啼的娃儿们,皆是药效已过,恢复了神识的娃儿们。
妙妙心如刀割。
那些被自家父母疼爱的娃儿们,都像牲口们一般,被歹人关在了此处。
娃儿们见有人进来,登时惊惧的哭的更甚。
妙妙强忍着眼泪在囚车里寻找,很快就看到了大王和小王。
两个娃儿手牵着手被挤在最边上,面颊上一道道泪痕,仿佛是哭累了,此时只一抽一抽的哽咽。
妙妙瞬间扑上去,将手从囚车的栏杆里伸出去,一把抱住了他们。
他们倏地一愣,抬头认出了妙妙,立刻扑腾着哭嚎起来,口中一叠声的唤着“阿娘”。
妙妙立刻从袖袋中掏出匕首开始砍囚车。
然而她的匕首能割肉、能杀人,砍木头却极艰难。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只手皆被磨破了皮,也未能折断一根木栏杆。
她急的团团转,外间陡的传来脚步声。
她倏地贴去了墙角的阴暗处,竖起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大王和小王登时忍住哭声,再不发一言。
重重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来者被娃儿们的哭声吵的心烦,登时用坎坦语大吼道:“哭你娘的头!谁敢再哭,老子立刻就将你们喂蛇!”
娃儿们立时被吼声震慑的止了哭声,转成了接连不息的抽泣。
那坎坦汉子蹙着眉又四处打量一番,瞧见了缩在一处墙角瑟瑟发抖的大黑狗,立刻上前一脚踢向狗,口中骂道:“不看门进来偷懒?老子打死你!”
黑狗被踢得唧唧痛叫。
一丈之外的另一处昏暗墙角,妙妙已扬起了匕首,将将朝着汉子一刺而下,汉子的身子一闪,又是一脚踢向黑狗。
妙妙的匕首扑了个空,待再要朝汉子刺过去,他却极灵活的蹲下身子,一把捏住狗头,提着黑狗大步离去。
房门重重掩住,暗室里暂且又恢复了安全。
大王小王泪眼婆娑的望着黑暗中的妙妙,等着她继续下令。他们的阿娘曾经反复的教过他们,如若她做出一个“OK”的手势,便代表着他们能脱逃。
妙妙忍住眼泪上前,抚着两个娃儿的脸,低声道:“阿娘一人势单力薄,救不出你们。阿娘现下就回去带所有的舅舅来救你们……”
她艰难道:“你们要乖乖的,不要害怕。要信阿娘,要信我!”
大小王双眸中满含恐惧,却听话的点点头。
妙妙一咬牙,转身便要走,又想起这院里还有一只恶犬。那恶犬因惧怕她的血而不敢近前,可却能自由出入于这处暗室。如若它进来伤人……
她握紧匕首往掌中一割,鲜血立时扑了满手。她从第一辆囚车开始,将血迹涂上所有娃儿的里间衣裳,从外间却看不出端倪。
娃儿们不知她究竟在做什么,可却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待她抹完最后一个娃儿,与大小王在同一辆车上的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忽然用不甚流利的大晏话道:“我是霍顿将军府嫡女的,坏人的,有人曾穿官靴的,他们来接人的,鞋是湿的。”
说话的女童自始至终都极镇定,纵然衣着极脏,发髻散乱,可从妙妙进来到现在,从未见她哭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