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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尔蛮荆》TXT全集下载_20(1 / 2)

潜入的三名男子,一名死了,其余两名多多少少负了些伤,此时五花大绑,跪在阶下。和他们一起跪着的,还有琼玖。

琼玖打从发现她派的人弄错目标后,就陷入了失语状态。那两个男人逐一招认他们原是成府老家人,成嘉引退后,他们也离开成府另谋生计,是采绿找到他们,说琼玖在宫中受人欺侮,只要他们依言替琼玖出口气,保证他们全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他们不敢得罪成嘉的孙女,所以才深夜潜进卜尹寝室,行那苟且之事。

不久,采绿也被押来,屈打之下,承认是她放这三人进宫。但她不认是琼玖的主意,说一切是她看不惯主人受气,自作主张。

再打,采绿奄奄一息地讨饶。停下,她朝旅仰起脖子,齿缝间满是鲜血,她道:“大王,你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但真正打从心底爱你、敬你的,又能有几人?我家夫人从小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愿好好看她一眼呢?当初你被贼子劫走,她带人连夜追赶。你诈死,她一头扎扎实实撞上棺材。她到现在还时不时头疼,更不要说因为那次追你,落下无法生育的毛病。她含讥忍辱……”

琼玖这时已回过神,她制止采绿道:“够了!”采绿也差不多耗尽了力气,趴在地上急喘气。琼玖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冷冷盯着旅和白且惠,她道,“你这些话,别人未必不知,不在意的,终究无意味,何必再提出来自取其辱?大王,采绿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下女,没有我的命令,她怎敢行此大事?这件事,全是我一人的主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且惠转开目光,旅却冷然道:“你这样心如蛇蝎之人,又怎能承望他人之爱?”

琼玖厉声道:“那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呢?”她又看了眼白且惠,忽然大声尖叫,站起来朝她扑去,似要撕碎她而后快。

文茵一直在她身旁看着,她一有异动,文茵便上前一个手刀,将她劈昏在地。

文茵请示旅如何处置琼玖。旅皱眉看了她半晌,道:“将她送回成府吧。”

“成家的人若问原因呢?”

“就说她一味妒忌,存心伤主,不宜再留宫中侍奉君子。”

白且惠似要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文茵领令,带走了琼玖。采绿昏了过去。她和那两名男子没有琼玖的运气,全被旅下令当场杖杀。

秀娈还在白且惠寝室中,她大受刺激,怎么都不肯离开床铺。

燕婉落后一步赶到,也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旅对她并不隐瞒,让她去照顾秀娈。

燕婉找来自己亲厚的巫医,哄秀娈接受了她的检查。出乎燕婉的预料,巫医告诉她:秀娈已怀身孕,尚未足月,所幸孩子没事。

燕婉静待旅处理了琼玖,这才报告秀娈的情况,但隐下了她怀孕一节。

旅想了想,对她道:“那孩子受此无妄之灾,甚是可怜。知道此事真相的人寥寥无几,灵山族的人不会多口,寡人身边的也不会。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事。你这两日多花些时间陪伴她,改日寡人对她另有赏赐。”

燕婉复转回秀娈身旁。秀娈服了巫医的药,沉沉睡着,脸上犹带泪痕和惊恐。燕婉可以想像,以后漫长的岁月中,这惊恐的印迹怕会像鸟儿折断的翅膀般与她紧紧相随了。

她吩咐巫医道:“你等她醒来,再给她服一帖药,把孩子打下来,偷偷埋了。”巫医一惊,连忙低头,应了声“是”。

燕婉又看了眼秀娈,心中憎恶远胜于同情,她想:“等秀娈知道孩子也没了,不怕她不寻短见。”她奈何不了白且惠,还对付不了其她诱惑她丈夫的妖孽吗?

有些人一旦看清自己,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了。

——————

旅终于又找到机会和白且惠独处了。他本来打算等宴完群臣后,就和她剖明心意的。也许,不用他说,白且惠早已明白了。

他们在白且惠的书房中。旅年少的时候,和白且惠在这里着实度过了很多光阴,当时觉得不过是玩闹的事,后来回忆起来,一件件都似含深意,弥足珍贵。此时书房窗前的香料炉内,剩了点杜若、蕙草和荪草的灰烬,轻风吹来,偶尔扬起一阵如淡烟般微凉的香气。

旅又后怕起来,紧紧抱住白且惠。白且惠一挣,没挣脱,就由他抱着。但旅进一步想吻她时,她终于是用力推开了他。

旅牢牢盯着她,道:“且惠,你喜欢我。”

白且惠低头不语。

旅笑道:“没什么好害羞的,你知道我也喜欢你。大概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娶你为妻。”

白且惠听不下去了,她抬头哀求地看着他,求他别再说了。她眼里盛满痛苦、愧疚、羞耻与挣扎,感情激烈到近乎尖锐,像在熔炉中锻炼的利器,快要破眼壁而出。

白且惠道:“你现在说这些话,除了让我们分开时更难过,还有什么意思呢?你早已做出选择。喜欢又怎么样?你喜欢一片叶子,风一来叶子就掉了。你喜欢一只燕子,冬天来了燕子就飞走了。你喜欢一个女孩,永远有新的、年轻的面孔来取代她。再也没有比‘喜欢’更善变的东西了。你无视‘喜欢’,选择王权,我完全理解。”

旅道:“不是的,我只想先得到实权,然后就能好好保护楚国,保护你。”

白且惠笑了,眼含泪花,眼中的利器终是化成了无限柔情和无奈,她道:“旅,你在自欺欺人。你已经娶了那么多夫人,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现在即便娶我,你要我与她们共侍一夫、成天在宫中争风吃醋吗?你看到琼玖怎么对我的吗?我也算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变成这个样子……”

“你在责怪我?”

“我在警醒自己。”

“你不会像她那样!”

“我会的!”白且惠哭了起来,她连嘶吼也是温柔的,楚楚动人,却叫人听着格外难受,她道,“事实上,自从意识到我喜欢你,我就妒忌你身边每一个能和你亲近的女人。我恨琼玖,恨秀娈,恨燕婉,我连恒安也恨,然而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我不想变成这种丑恶的人!”

旅轻声道:“你不会的。”

白且惠摇摇头:“我并不是什么九天神女下凡。爱欲不满,翻头便成罗刹,除非远离。”

旅知道她不是开玩笑了,惊慌得不行。

白且惠柔声道:“我已经决定将灵山族族长之位传给石沃若了,其他长老们都无意见,石沃若答应让无牙继续留在宫里辅助你。”

“我不要什么无牙有牙,我要你!”

“可我不要你了。”

旅当头一棒,顿时闷住了。白且惠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残忍的话。他像被主人遗弃的宠物,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盼她回心转意。

白且惠的目光顺着窗隙间一条墨蓝长空往上看去,看到了满月的边角,她嘴角微微往上一翘,道:“天涯海角,我早就想去逛逛了。也许,路途中,我会遇到新的喜欢的人,若他也喜欢我,那我就和他成家,安定下来。旅,你不知道,你每次抱着恒安,和她玩闹,我有多么羡慕和刺痛——你母亲捡了我,我原该将一生奉献给她和她最在乎的人,但她现在很好。你的毒也解了,成了楚国名副其实的王。你们都很好,所以,就让我自私地为自己打算一下吧。请你准我离开。”

静默像暗夜的河流,缓缓流经他们之中。旅再开口的时候,喉咙里像有刀子在不断磋磨,他道:“我若说,我可以放弃她们所有人,只要你一个呢?”

白且惠迷茫地看向他,但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应该高兴吗?然而她只觉出更沉重的悲哀。她摇头道:“晚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抹煞的。她们一个个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你赶走她们,她们会十分悲惨。你可怜可怜她们,也放过我吧。”

——————

夭绍已经睡着,却被一阵异样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看到旅背对着她,坐在地板上。她花了些时候,才确认他一边灌着酒,一边流着泪。

夭绍惊道:“旅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旅声音嘶哑地道:“我要不舒服倒好了。怎么那麟趾玉屑就解了呢?不解,且惠也不会走。”

夭绍又是一惊:“且惠要走?去哪里?”

旅打了个酒嗝,笑了声:“天涯海角,去寻找她自己喜欢的人。她不要我了。”

夭绍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有心去劝白且惠改变主意。只要她开口,白且惠想必还是会卖她几分面子。但她转念一想:白且惠走了,旅便不会再一意孤行,干那荒唐之事了。

她下床,走到旅身边坐下。他们母子已许久没有这样亲近。旅人越大,主意越大,很多时候,他只跟白且惠分享所有事情。她向来知道儿子喜欢白且惠,但若非旅向她剖白要赶走所有夫人,独娶她,她不知他已喜欢得这样深。

旅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他扔了酒袋,抓了夭绍的裙裾,把脸埋在里面大声嚎哭。

夭绍像拍婴儿时代的旅一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她不由自己地想起那个给过她爱、剥夺她爱、最后又为她而死的男人。

“我不想让她走的,”旅哭了阵,停下来,含含糊糊地道,“她说不要我,我心里真疼。不过我不会拦她。我要她明白——无论她怎么对我,她想做的事情,我一定助她完成。反正我们两个是分不开的,她就算走到天边,也摆脱不了我。她会明白的,然后,她就会回来。”

夭绍嘴角噙笑,喃喃道:“可怜的旅儿。没关系,疼痛会过去的。一切热烈焚烧的东西,都会成为灰烬。很快,就不疼了。她会明白,你也会明白的。”

第66章 第四回之梦

旅做了个梦。

梦中, 他穿着奇特的古服,在一个宴会上替主人端酒端菜。主人和宾客的衣服都很奇怪,不是楚服, 也不像其它国家的服饰。

这天似乎是主人寿诞, 喝了阵酒,宾客纷纷献上礼物。一堆珍稀礼品中,混了张不起眼的桃木弓。

他听到宾客们的窃笑声,凑过头去看了看, 觉得桃木弓虽不值什么钱, 但做工精细,每一寸木头上都认真地雕刻了寓意吉祥的蝙蝠。他想:“礼物贵在心意, 这些人什么都不懂。”

“熊绎,你过来!”主人忽然道。宾客们齐刷刷向他看来。

旅心道:“这是在叫我?”

他也不知怎地,就站到了主人面前。这时候, 主人的脸清晰起来, 很像姬瑜。他有些好笑地想:“这人叫我‘熊绎’,难不成他是周成王?”

主人一脸悲悯,他摸着手中桃木弓, 对众宾客道:“众爱卿,鬻熊为先君之师。先君受教多年,常嘱后人莫忘师恩。鬻熊的孙子熊绎从小跟在余一人身边,侍余一人甚勤。余一人前些时日听到抱怨说, 南疆土地荒芜, 无人开垦,人与兽同穴, 罔不知尊卑礼仪。余一人想,倒不如打发他去那里守着。地方虽偏, 但无人争夺,可以太太平平,子孙绵延。”

主人言毕,他身旁一个长得极像姬满的人宣读诏书,将南疆五十里地划给了熊绎,并封他为“子爵”。

旅想:“是周成王没错。”

没等他有所表示,突然一个女人尖声道:“耳环呢?我的耳环呢?”

周成王微皱眉:“齐君夫人,何事大声喧哗?”

一个梳高髻、模样古怪的女人跪倒述说:她刚才午憩,摘了一对金牛耳环放在边上,可等一觉醒来,耳环就不见了。

众人议论纷纷,仿佛这女人说的事十分要紧,不容一丝一毫的小觑。连周天子也忧形于色,连连道:“这可怎么是好啊?这可怎么是好啊?……”

一个黄白头发、方脸细丹凤眼的男人走出来,鞠了一躬:“王,莫慌。”

旅心里一跳。

周天子喜道:“晋君,你知道是谁拿了金牛耳环?”

晋君的目光缓缓扫过宾客,众人鸦雀无声。他直直盯住旅,道:“是熊绎偷了金牛耳环。”

众人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随即纷纷发表议论,说早知道是熊绎偷的。蛮人不懂礼仪,行动跟牲畜一样,真不该教他们靠近诸侯家眷。

齐君夫人更是冲到旅面前,挥拳便揍。

诸侯们此起彼伏地为齐君夫人喝彩,仿佛对偷耳环的人怀着亘古深种的仇恨。周天子不忍地拿手捂住了眼睛。

旅莫名其妙,开始决定不理不睬。不过是梦,于他无损,过一会儿,醒来就好。但齐君夫人落到他身上的拳头越来越重,诸侯的狰狞喜悦、周天子的愚蠢悲伤,都叫他难以忍受。

他想大声为自己辩护,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齐君夫人的面孔忽然变了,变成了月佼的脸,她狞笑道:“你想不到是我吧?你欠我的,也该还了。”

她的拳头化作刀箭戳来,旅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双臂挡住头面部。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旅放下双臂,茫然四顾。宴会消失了,周天子和诸侯不见了,他置身于一片雾茫茫的山野中。

面前有一座粗陋的小庙,两个巫师在唱跳,他身边跟着十来个人。瞧这样子,他们是在参加某个祭典?但是,祭典不可无牺牲,牲享在哪儿呢?

他正想着,有四人驾车从山林中冲过来。他们也不等车停稳,就从中拖出一条大活牛。

其中一人——长着文茵的脸——兴冲冲向他报告:他们趁夜从邻国蛮人那里偷了头牛。

“快点杀了它吧!”文茵他们催道,“有人追来讨牛,我们就拒不承认。”

旅想说这可不行。这样一来,齐君夫人他们更要认定他偷了金牛耳环了。

可不等他有机会说什么,两个巫师已抓过大活牛,熟练地宰杀剥皮放血,完成了祭典。

旅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有人大声道:“礼毕,恭祝楚开国!”他才松了口气。

——————

旅睁开眼,朦胧烛火中,看到一只硕大的牛头,悬挂在床头正上方。

旅盯着它看了会儿,觉得胸口有些不舒服,便坐了起来。

他想,自己怎么好端端地会做这样的梦?大概白天和蒍敖等人商议召集诸侯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鼓捣出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梦来。

他拿起床旁几上的水喝了几口,犹豫要不要过两天祭一祭先祖熊绎,忽然喉咙被水呛到,一阵猛咳,吐了一半水到杯中。

杯水殷红。

旅以为看错了,将杯子凑近烛火。

外面守夜的介福听到动静,拿了盏灯进来,屋内光线明亮,旅看得愈发真切。

不仅杯中的水全染红,还有滴滴哒哒的血掉落到他雪白的袖子上。

“大王?”身后有个低哑而温柔的声音响起,旅一回头,那声音蓦地里抽尖了,“大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