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算梅飞白无法逃离妖族,湛兮也会让自己的人想尽办法把他弄出来,毕竟,
他是要刷对方的忏悔值的。
湛兮没想到的是,面对梅绯色和木迎风两方人马的天罗地网,本该令梅飞白插翅难飞,他却偏偏浴血奋战,突围而出,完全不需要湛兮暗中出手。
阚青桐想了又想,还是放下了手中棋子,摇了摇头:“我不是兄长的对手,兄长也不愿让让我。”
湛兮道:“并非我不愿意让你,只是有些事情,是求不得别人想让的。”
“我明白,”阚青桐颔首,“他快到了,那我先走了,劳烦兄长应付。”
湛兮含笑:“去吧。”
※※※
梅飞白拖着自己重伤濒临崩溃的身躯,在太阿城主府内一路走来,随着他不急不缓的步伐,厚重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湛兮就在回廊的尽头,临水而铸的顾影亭中,一人一石桌一壶酒一酒樽,仅此而已。
梅飞白有些累了,在原地停留了一下,而后继续向前,他走过这城主府的九曲回廊,宛如踽踽独行于看不到光亮的黑暗之中。
“我来了。”梅飞白站在湛兮面前。
湛兮颔首,摆了个“请”的手势。
梅飞白看了石桌上的东西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石凳,再四周了望了一番:“我本以为,城主府至少应该挂上红绸。”
“呵……”湛兮被逗笑了,“注定不会有婚礼,又何须准备?”
“我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梅飞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一手扶住亭台的柱子,这才缓缓坐在了面前的石凳上。
湛兮垂眸,看到了他脚下漫开血迹,再看他苍白如鬼的脸色,比风烛残年的老人还不如。
然而他没有丝毫心软,只是笑了笑:“桐桐听闻木迎风身体抱恙,前去探望了,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纵然知道这不过是谎言,梅飞白依然心如刀割,他猛地闭上了眼,青紫的嘴唇嚅嗫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就如同,她前世等我,我却去营救绿腰了?”
湛兮脸色转冷:“权势迷人,你若放手一搏,妖族如何尚不可知,又何必这般自残?这般不管不如,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证明你是真的爱她?”
梅飞白惨然一笑,沧桑地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湛兮皱眉,什么都没说,起身,颔首道:“那阁下自便吧!”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般的人,什么都不说,自以为自己所做之事会被理解,动辄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有苦衷”,就似乎能将一切伤害掩盖过去。
梅飞白还不如为了妖皇之位,与梅绯色殊死相争呢,如今这般为了见阚青桐一面,而不管不顾放弃一切,无脑前行,仿佛是为了证明他们那虚无缥缈的爱意一般,着实令人发笑。
他走了,而梅飞白依然就在原地,坐得腰杆笔直,风雪落到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
日落,月升,月落,日出……
在晨曦的微光之中,面颊已然冒出狐狸毛的梅飞白,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他就这般看着那人,踏光而来。
“你终究还是来见我了,咳咳。”说不欣喜,是骗人的,然而梅飞白的眼眸盈满了沧桑和悲凉。
阚青桐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平静:“兄长想要让你也尝尝,我曾经所尝受的。”
一身嫁衣,彻夜枯等,夜色凉如水,心结成冰。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因此,我来了。”
“小师妹……”梅飞白只觉满心苦涩,他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有好多事好多事想向她解释,然而此般场景,竟然感觉哑口无言,心如一片毫无声息的荒漠,寸草不生。
阚青桐看着他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知道他快死了,淡淡道:“不论你们之间究竟有何纠葛,绿腰又究竟是何等角色,我只需知道,自你利用我那一日起,我便已经一脚踏入地狱了。”
梅飞白沉痛地闭上了眼,满口苦涩,许久之后,他才悲凉又眷恋地望着眼前之人,问:“二师弟,可曾说过什么?”
“二师兄死了,”阚青桐神色寡淡地拿起酒壶,和着冰雪,往酒樽里斟酒,“在我面前,自刎,什么也不曾说起。”
梅飞白怅然:“是么?是么……如此,也好。”
阚青桐将酒杯推了过去,石桌上的雪痕被划开一道,露出了石桌原本的质地,冷道:“毒酒。”
梅飞白定定地望着她,忽地失笑:“呵……好,我喝。你斟的酒,我怎会不喝。”
他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再放下酒樽,眼前已经模糊不堪了,他运功,逼出内丹,捧着那颗圆润发亮,宛如稀世罕见的珍珠一般的妖丹,笑道:“欠你的合卺酒,来世再还,可好?”
阚青桐本望着这曾经洁白无瑕的手,如今却染满血污伤痕累累,被捧着的妖丹灵气四泄而怔然,闻言倏地惊醒,冷笑不已。
梅飞白却像是失了神志一般,趴在桌上喃喃自语:“小师妹、小师妹……小师妹……”是我不好,都怪我,我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这世间终究是世事难料,怪我……小师妹,我只是来迟了,我怎会逃婚而去,不过中计!
那颗硕大的妖丹从桌上滚落,沾了一地皑皑白雪。
“小师妹……”他嘴角源源不断地溢出献血,他狐耳冒出,他渐渐失去了人的脸,白色的毛发缓缓蔓延,他忽然又抬起头来,眼中仿佛又有了光亮,倏地抓住了阚青桐的手,认真道:“小心木迎风。”
他死了。
“叮!梅飞白已死,忏悔值定格——23.目前任务完成进度为:68.”
438猛然欢呼:“及格了!可喜可贺!”
※※※
“一只曾咬下我一块肉的狼,在提醒我要小心另一只虎视眈眈的老虎,实在可笑。”
湛兮摇扇:“提醒又不收钱,你听着就好。”
阚青桐神色有些复杂,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要从何问起。
“你想问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阚青桐心头一紧:“兄长,果然知道?”
“当一人灵修到了极致,便能感应天地,自然也能看到所谓前世今生。”本来他不打算说,但是看阚青桐这般纠结,那索性说了吧。
“木迎风确实欣赏绿腰,欣赏这女人在男人方面的无往不利,于是他用计让绿腰与你大师兄邂逅,其目的,不言而喻。”
湛兮附身,拈起一朵冰蓝莲:“你大师兄本不受蛊惑,却又为了麻痹木迎风,以及让你二师兄放松警惕,选择了将计就计,做出了一副移情别恋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你们爱恨纠葛阴谋诡计纵横阖捭不甘惨死……只管统计忏悔值。
——来自一个莫得感情的统计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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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你二师兄在这风云变幻之中, 也许可以算是最为……”湛兮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比较贴合的形容词,“单纯的一个?”
阚青桐冷笑一声, 不作回答。
湛兮继续道:“当然,你二师兄也并非傻瓜, 只是似乎一沾上你的事情,就会关心则乱,理智全无, 他确实是喜欢你的……”
说出这个“喜欢”, 湛兮自己都想笑了。
是啊,公西永嘉确实是喜欢阚青桐的, 自始至终, 就只喜欢她。可是因为梅飞白作出一副移情别恋的模样, 公西永嘉又气恨极了阚青桐先是更心悦大师兄, 后是钟情于木迎风,总之就是不选他, 他便也赌气一般地作出一副自己移情别恋的模样。
兴许要表达——你既然从来不肯回头看我一眼,还要帮着大师兄来杀我, 那我也不要你了!
也许那时候,阚青桐去耐心地安抚安抚,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可是人从来都是独立的个体,公西永嘉不曾明确表明心迹和所思所想, 阚青桐又怎会知道?既不知晓, 又怎会理解呢?更何况,公西永嘉不是同样不懂阚青桐的绝望和对复仇的执念么?人类的悲欢, 并不相通啊。
到后来,因为迟迟得不到阚青桐的回心转意, 本便因梅飞白的暗杀而心有龃龉的公西永嘉,更恨阚青桐了,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恨意,说是又爱又恨也不为过。
其实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一样的,若是那时候的公西永嘉不要这般孩子气,有什么说什么,一心一意对自己心上人好,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说实话,公西永嘉这般别扭又幼稚的举措,湛兮晓得以后,也深感无言以对。
若是男女之间不涉及其他的情爱,便是这般也可算作是情趣,可是这天下纷争,人皇、妖皇、天魔、木迎风、梅飞白、梅绯色……哪个是省油的灯?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西永嘉还这般顽固偏执,他于阚青桐而言,也不过是另一个地狱罢了。
“呵呵,按兄长分析,他折辱我鞭挞我,还是因为他爱我?”阚青桐已然无波无澜,仿佛在听别人的笑话一样。
湛兮摇了摇头:“准确的说,是因为他恨他爱你而你始终不爱他。”
阚青桐笑了:“他,该!”
※※※
梅飞白尸骨未寒,梅绯色却已经火速登基,成为妖族新皇了。
他甚至不顾妖族举族上下的反对,执意要迎娶阚青桐——那个差点就要成为他嫂子的人族女子。
更甚至,这个新任妖皇还要以妖族领土为聘礼,举族为聘,愿意将妖族并入太阿城,以示其诚心。
太阿城内的文官各个气得面红脖子粗:“妖族,牲口也!无人伦!无礼法!”
这些日子湛兮坐镇太阿,隔三差五要面对这些老脸,也觉得厌倦。
人伦?礼法?那是什么,在
权势面前,那什么都不是。
梅绯色要娶的是阚青桐么?那可不一定,举族为聘?未免太过梦幻了,他想娶的,指不定是这风光无限的太阿城呢。
一旦礼成,但凡湛兮和阚青柏出点意外,来个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什么的……将妖族并入太阿,这和将太阿城并入妖族,又有何不同?
索性,梅绯色都会是利益既得者,若是对阚青桐有那么一二分的真心,还可陪伴她多些日子,反正阚青桐的灵修不如他,寿命自始至终都不如他,早晚要死在他前头的……
若是梅绯色再心狠一些,阚氏举族上下就四个人,都来个意外身死,梅绯色岂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此事就连一直不动声色韬光养晦的木迎风,都安耐不住地给阚青桐送来迎风笺——【梅绯色此人阴险狡诈,其言不可信!】
“来了来了,又来了。”阚青桐歪头笑开。
正在画图纸的阚青柏闻言,看了过来:“阿姊,什么来了?”
“继一只狼,提醒我要小心一只老虎后,这只老虎,又跑来提醒我不要相信另一只豺。”
阚青柏没听懂,皱了皱眉,皱着包子脸嘟囔道:“可是它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呀。”
“小弟说的是,”阚青桐温和地摸了摸他脑袋,“兄长让你这些日子不可出门,切记。”
※※※
阚九阍听从了湛兮的建议,对妖族第二次提亲不做任何回应。
但是阚青桐却也表达想要到妖族“观光”一番的心思,明面上是她独自带着精锐军队前往观光。实则湛兮一直暗中陪同。
如今湛兮本该坐镇太阿,不可轻易挪动,但是此番也是收割妖族的领土难得的时机。
“有些时候,确实是要搏一搏的。”湛兮神色平静,似乎输赢皆不在意。
阚青桐道:“太阿无兄长坐镇,我担忧小弟,木迎风……比谁都更狠,也都更难以琢磨。”
便是她,也不清楚如今天下动荡,而对方至今潜伏不动,意欲何为。
*
阚青桐抵达妖族的当日,受到了明面上极为热烈的欢迎。
梅绯色是真的欣喜若狂,他认为就是因为阚九阍没有答应,而阚青桐这般举动,却在表明她自己的意思。
他恨不能将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是以,当夜他带着她走在妖族灯火通明的大街上,阚青桐忽然提及“冲虚铃”的时候,梅绯色也只是错愕了一瞬,继而有些腼腆。
“你都知道了?”他嗓音都比平日里要绵软了些,似乎是极为害羞,“冲虚铃是我娘亲的嫁妆,确实……”
梅绯色忽然回头,定定地看着阚青桐的眼睛,只觉得自己要沉沦在这一双宛若星辰的眼眸中,他咬了咬唇,道:“冲虚铃、冲虚铃……咳,确实是要送你的,只是我还没准备好。”
看着他这般羞涩,眼神飘忽,躲躲闪闪的模样,阚青桐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个什么
心情,总之就是笑了:“我想去看看。”
※※※
冲虚铃浮在火光凛冽的岩浆池之上,暗纹灵光流动。
祭铃……
哈,怪不得说还没准备好,是还没找到祭铃之人吧?阚青桐笑容加深,她是不是应该谢谢他,至少这一世,他没有马上就拿她去祭铃。
果然,梅绯色向她介绍后,便深情款款地说:“冲虚铃还算不得极品法器,待我让它生出灵智来,再将它赠与你……”
阚青桐笑了,然后就在下一瞬间,袖里箭瞬间挥出。
梅绯色猝不及防之下,被硬生生逼退,而阚青桐已经祭出玄冰枪。
“你——”梅绯色还有些反应不及,双目震惊非常。
然而阚青桐手持玄冰枪,若冰雕一般雪白的长枪于她手中虎虎生威,她沉着眉眼,下手丝毫不蹭有犹豫。
她的目的很简单,把梅绯色逼向岩浆池,而梅绯色却只是在躲避她的攻击,始终没有真正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