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的是，他比哥哥、妹妹或者其他孩子活得长，是因为他更有价值。父亲说过, 他可以修习亡灵系的魔法, 母亲说过, 他是优秀的实验体。
这双可以在黑暗或者微光下视物的眼睛，就是双亲为数不多的成果之一, 是他的【生日礼物】。
手头的缝合很快就要成功，假如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他今天很可能不用挨打。爸爸妈妈总是要先做实验再做其他事情的。
门被踢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的手一抖, 缝合好的口子瞬间崩开。
糟糕了。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恭顺地转过身，跪到地面上，手平放在膝盖上。
他没敢抬头, 但依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妈妈爸爸的鞋子，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大胆地抬起了头。
是陌生的脸，表情也很陌生。
他看到过各种表情，多半是畏惧的，绝望的，或者冷漠的，欣喜若狂的。
但身前站着的少女，脸上的表情，他分辨不清是什么含义。
“你在这里做什么。”看着少年营养匮乏的身体，芙罗莉亚的问题脱口而出。
诺恩眨眨眼睛，用他最习惯的态度，柔软地请求：“我在缝合肉块，您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缝合这些东西。
“爸爸妈妈需要我这么做，做不好的话，会很饿。”挨打倒是其次，反正总能治好，但如果饿死的话，说不定就要变成肉块了，那可不行啊。
芙罗莉亚身为魔王，短暂的怒火早在那两个施法者死亡之后就熄灭了，看到面前的少年时，只剩下理智还有一丝怜悯。
“别做了，你的爸爸妈妈已经不会再打你了。”芙罗莉亚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冷漠：“他们死了。”
死了。
诺恩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是茫然。
他呀了一声：“那我要怎么办呢。”
“你有其他亲戚吗？”
“哥哥和妹妹变成肉块了。”实验失败，爸爸妈妈总是抱怨的，没有才能的哥哥和很虚弱的妹妹就再也不是活着的了。
“你有想做的事情吗？你很喜欢缝合肉块？”
“不，不是。”诺恩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我不清楚。”他是真的不清楚。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钱的东西，爸爸妈妈会用钱去购买吃的东西，还有肉块材料。
还有书籍，他也会认真翻阅那些魔法书，爸爸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教他。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机械地做着一件又一件工作，都是爸爸妈妈不愿意浪费时间的工作。
钱，需要钱，但他只会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办呢。
芙罗莉亚仔细观察着少年的表情。这个少年没有一丝悲伤，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很残忍冷漠。而是他压根不明白事物之间正常的联系，他到底是在怎么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
“这座塔里还有其他活人吗？”
【巴巴托斯，等等按住他，这座塔我们整个拆解掉。】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少年的语气不确定：“爸爸妈妈上次说要去采购，可是撞到兽潮，好像准备收集一些魔兽素材，做好道具再出去。”
“是吗，总算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诺恩毫无抵抗地被巴巴托斯按倒，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在这样的心绪中，他旁观着两位陌生人一点一点拆解掉魔法塔。
先是内部的物品与藏书不翼而飞，接着大件家具与各种各样的零件消失无踪。最后是魔法塔本体。
诺恩茫然地被带出异空间，异空间的门扉发生波动，魔力基点消散之后，内部也彻底回归原本被分割出的空间中。
【殿下，接下来您要迅速重组魔法塔吗？】
【等这个少年的观察期结束后可以考虑。在此之前，这笔费用我准备投资给玛丽安。】
玛丽安心心念念要建孤儿院，现在就让她如愿吧。这个春天也还不够温暖。
【是，殿下。】
最初的几天里，诺恩慢慢从茫然转变为疑惑，又从疑惑转变为泰然处之。他开始渐渐习惯新的生活方式。
没有人打骂他，每天三次准点有人提供食物，甚至连夜晚的梦境也是五颜六色的。
只有一点让他担忧：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工作来回报这样美好的招待？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每天自己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就和在塔中一样，可是这些工作肯定不够。
【钱】，即使是这里，也需要的吧？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诺恩发现房间发生了一点点变化。摆放植物的架子上多出来一些书籍。
这些书本什么种类都有，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有魔法书以外的书籍。
有的书里会写小女孩获得实现愿望的瓶子，有的书则画满了各种可爱的东西。也有一本书告诉他，人和人相处时的小窍门。
今天的诺恩也在等待生活发生改变。
他知道总有一天，那个带他离开魔法塔的少女，会告诉他，以后要怎样才能维持现在这种…被称为美好的状态。
“心恋，那个叫做诺恩的少年，有没有问题？”芙罗莉亚在百忙之中抬起头，她真的担心自己要过劳死。
政务实在太多，尤其还多了一大堆请求经济援助的信，啧，本王还想抱着哪位大腿求经济援助呢！
“殿下，暂时没有问题，他只是太无聊了而已。”心恋笑起来很纯洁，梦妖的怜悯不太可能给予人类。对心恋来说，那种程度的梦境只是小case。
“无聊吗…”
“殿下，恕我直言，他的作用也许抵不上您的付出。”巴巴托斯微微躬身：“等您建立好魔法塔，完全可以招募更加专业的施法者。”
“本王不解释这种无聊的问题。”
“是属下僭越了。”
芙罗莉亚没有在意巴巴托斯的日常对话，她随手调出系统栏进行今日签到。由于抽到垃圾物品和微小点数的可能性实在太大，现在她已经不那么热切了。
正好七日，一枚抽选卡牌出现在屏幕上。
随手一点，不带任何想法，毕竟上次抽选到的东西是一只损毁的防御圆盘…芙罗莉亚看到那种彻底无用的东西后，简直无语。
银色的卡牌开始加速旋转，闪烁金色的光点，异常迅速吸引住芙罗莉亚的目光，她一把撑住桌子，站了起来。
卡牌停止的那一刻，卡背显示【精英】。
绝对是ssr！不管是那一种魔族，都稳赚不赔！
芙罗莉亚欣喜地对卡牌伸出手，卡牌却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需要契约的魔鬼？
魔王殿下没有犹豫，对巴巴托斯伸出手：“巴巴托斯，在我的掌心划一刀。”总不能自己划嘛。
“殿下，这种卡牌翻出的精英只是心恋那种等级。”巴巴托斯的手中出现银色的小刀，在划开之前她如此提醒。
“那又怎么样，心恋她不香吗？”芙罗莉亚催促着，她现在缺魔鬼缺到崩溃，人类虽然不错，但哪有24小时不需要休息，自带各种特效的魔鬼好用啊！
快被膨胀的领地逼疯的某魔王急需不需要休息的工具人。
巴巴托斯手中的银色小刀错过最嫩的掌心，游走到食指指尖，轻轻划开一个小口。血珠迅速沁了出来。
血珠附着到卡牌上的同一秒，光芒转换为赤红色，伴随赤红的光芒，黑色的披风猛地展开。
高挑的女性踩着高跟的靴子，在芙罗莉亚面前显现。
鲜红的双翼骤然收起，黑色的长发不再飘扬，服帖地垂下。苍白的魔鬼捧着芙罗莉亚的手指，微微启唇，露出一对獠牙。
“真是无礼。”巴巴托斯一把将芙罗莉亚抱到怀中，一滴血从伤口溢出，滴落到半空。新出现的魔鬼毫不在意巴巴托斯眼中的恶意，用舌头接住血液，吞入喉咙。
“感谢魔王殿下的赐予，属下实在无法克制自身对于强大血液的向往。”有点吸血鬼模样的魔鬼单膝跪地，任由芙罗莉亚处罚。
“本王不会在意那种小事，你先起来。你以后可以称呼我魔王殿下，告诉我你的名字。”芙罗莉亚希望她站起来，好看看清楚每个特征，确认身份。
“是，魔王殿下。属下名叫梅拉。”起身之后，梅拉被芙罗莉亚抓住手，拉到巴巴托斯正对面。
“来，你们靠近一点。”芙罗莉亚拍拍手。
两位忠诚的魔鬼同时向前一步，鼻尖差点触碰到鼻尖。
芙罗莉亚端详起来，梅拉和巴巴托斯一样，现在都没有显现出角和尾巴的特征，不过梅拉刚刚出现的时候就没看到角还有尾巴，说不定是没有？
接着是头发，两位都是长直发，巴巴托斯是银发，梅拉是黑色长发，梅拉的头发要更长一点。
梅拉的眼睛更加鲜红，巴巴托斯的眼睛更加深邃，不过都是红色，对色调不敏感的人可以视为没有差别。
衣品的话，巴巴托斯现在是执事服，梅拉则是电影中吸血鬼猎人经常穿的长披风风衣加长靴。
梅拉最有特色的特征是红翼还有獠牙，喜欢血液，血族？但又觉得微妙地不是。打开地下城系统，对梅拉的种族备注是【血裔魔族混血】。
“梅拉，你擅长剥橘子么？”不知道怎么的，芙罗莉亚看到盘子里的橘子，忍不住问。
【殿下？】巴巴托斯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就像一个在聊天窗口中缓缓打出的问号。
第37章 魔法补丁
“回禀魔王殿下, 属下对剥除任意物品都很擅长。”梅拉恭敬地俯身，眼睛还盯着芙罗莉亚纤白的手：“属下尤其擅长隐藏于黑暗, 不管是暗杀还是护卫, 殿下尽可以信赖属下。”
“护卫？”芙罗莉亚有点犹豫。暗杀不考虑, 护卫听上去是不错，有了她, 也许克罗赛尔之类的家伙危险性就会直线下降。
可是, 她现在最需要的并非贴身护卫…
“殿下，血裔魔鬼是很稀有的，他们往往熟练运用魔法。”巴巴托斯这次的建议很及时。
“梅拉，你擅长魔法吗？”芙罗莉亚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魔法上面，她现在急需施法者。
“擅长, 魔王殿下。”梅拉的声音有一点低沉, 不过芙罗莉亚并不准备现在就探求每个人心底的秘密。
“很不错, 你是血裔，是不是需要补充很多鲜血？”如果是择人而噬的魔鬼, 就只能封印回卡牌，或者让系统回收了。
“不, 属下是很特殊的混血儿，在绝大部分时候不能进食普通血液, 只能靠补充魔力维持生命。”梅拉摇摇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血巢内受到各种歧视的她不得不与【公司】签订契约。
面前的魔王殿下…希望她不在意这个缺陷。
【殿下，她很可能是仅能进食特殊血液的类型，会有很多血裔魔族专属的血魔法处于无法施展的状态。】
她还没有解释另外一点, 需要消耗魔力才能存在。相当于永久性地处于魔力输出状态，同级别与同类对战几乎必败。
血魔法中不少都是血裔专属，这种不嗜血体制是混血儿中才会出现的缺陷。
梅拉已经做好准备，迎来魔王殿下的失望表情。
“行，这样很好，本王很需要你。”芙罗莉亚发现梅拉没有动，索性伸出手拽她起来：“暂时还没办法给你提供魔法塔，不过实验室是可以建的。对了，你魔法知识的储备足够吗？本王需要你教学徒。”
“足够。”梅拉握着那只非常柔软的手，用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她抬起鲜红的眸子，将魔王殿下的身影深深映入脑海。
哦，这个眼神，看上去是很忠诚的类型？芙罗莉亚的心情正好。
“魔王殿下。”深红的恶魔低下头，似有难言之隐。
“你怎么也是殿下、殿下派啊…”芙罗莉亚苦恼地摇头：“听好了，对你我也只说一次，有话说完整，不要只用一个称呼，本王难道不在你的面前？”
于是，梅拉单手放在胸前行礼：“魔王殿下，您能再赐予属下一点血液吗？”
芙罗莉亚抬起头，笑容明朗。
“不能。”
“如果属下工作得力呢？”梅拉无意识地舔唇，她是真的很迷醉刚刚的味道。
“下属不许馋上司的血液。”魔王倒退一步，靠在巴巴托斯旁边。
【心恋，别躲在边上看风景，过来拖走她。送到那个叫诺恩的少年那边。】
【是是~殿下~】
【对了，再把那些缴获的魔法书籍交给她。】
【了解~】
梦妖从窗帘后跳下来，想拖住梅拉领子的手被梅拉抓住。梦妖也不恼，直接绕过梅拉的脖子，往后带倒。
两只魔鬼毫不客气地相互使用关节技，僵持在地面上。
“好了，不要打闹。梅拉，跟着心恋下去。”芙罗莉亚的手指向外面：“过段时间我会验收你的教学成果。”
“是，魔王殿下。”梅拉停止挣扎，被心恋拖着离开房间。
门传来合拢的声音，同一时间，高挑的阴影笼罩在魔王的侧后方。
芙罗莉亚并未给巴巴托斯先行发挥的机会，她一把坐回椅子上，旋转到巴巴托斯正前方，伸出手，手心向上。
“来，把你的手给我。”怕被误会，连忙补充：“是让你把一只手放上来，没让你断手。”
“属下明白，殿下。”
在巴巴托斯伸手的同时，芙罗莉亚追加着要求：“把你碍事的手套脱掉。”
魔鬼的手悬停在半空。
“遵命，殿下。”随着唇角的扬起，右手的手套慢慢与手分离。
手套轻巧地落地消失，一只明显比芙罗莉亚的掌心要大的手掌覆盖下来。
巴巴托斯的每个指节都相当完美，比例纤长地像是大型号的人偶。
苍白的色泽在极近的距离仿佛能够反光，细腻又冰冷，如同上好的瓷器。在芙罗莉亚的注视下，指甲由紫色变成黑色，又转变成深红。
“你的指甲怎么回事？”
“殿下喜欢哪种颜色？只用微调魔力，非常方便。”似乎读得懂魔王的目光，指甲的色泽锁定在深红，不再改变。
“随你。”芙罗莉亚没有反对，她闭上眼，摸索着，从指节到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