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锡望的幼儿园之旅却充满了坎坷,因为在周六上课的幼儿园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他刚站人家门口还没开始表演,那保安就来赶人了,十分尽职;而后来的表演虽然成功让人家保安来赶人了,褚时雨却评价他表演痕迹太重。
“可能是你在话剧团看了太多话剧,开始表演的时候有一种昭告天下‘你要开始了’的信号,这是不对的,进入角色不像跑步比赛,需要你站定、听枪响才可以开始;它需要的是你现在就是那个角色,从出生到死亡,你一直是那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而没有一秒是白锡望。”
褚时雨站在有风的路口给白锡望讲课,其他人也安静听着,褚时雨指了指站在边上的钱小越道:“你看小越,她的状态比你好很多。”
钱小越的练习还没开始,但她此刻靠着墙,表情平淡里带一丝冷,她也在听褚时雨讲课,只是神色带着些轻浮,风扬起她没有扎好的头发,真就有股站街女的范。
上午两人的练习结束后就是下午的钱小越和夏珂,他们俩的练习地点都在酒吧街,也方便褚时雨观察。
周末的酒吧街人来人往,白锡望上午被褚时雨批评了下,兴致不大高,夏珂踌躇地站着,看白锡望还不牵自己的手,只能巴巴等着。
“夏珂,怎么还不开始?”褚时雨站在电话亭边上提醒:“这是你的课题,主动的应该是你。”
夏珂抬头看了眼白锡望,叹了口气,慢慢伸出手,然后贴紧白锡望的手,缓缓握住,白锡望看了夏珂一眼,夏珂缩了缩脖子:“......要秀恩爱。”
“嗯。”白锡望回握住夏珂:“你手心为什么这么多汗?”
“......紧张。”夏珂从未谈过恋爱,所以也从未牵过谁的手,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白锡望也觉得不自然,更别说要在大街上。
“走吧,去逛街。”白锡望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仿佛牵着夏珂走的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千百次,十分熟练。
白锡望悟性还挺高,简单提点一下之后的表演就自然了那么多。褚时雨站在边上想,看着两个学生的背影,虽然夏珂的姿态略微僵硬,但被白锡望带着,还真挺像一对小情侣的,也有路人神色各异地看他们,两人也没露怯,不算失败。
观察了会儿夏珂和白锡望,褚时雨就去钱小越呆着的地方了,钱小越选择站在一家咖啡厅门口,这里是酒吧一条街,白天的咖啡厅到了晚上就是清吧或夜店,而此时已接近傍晚,已经有许多要过夜生活的人出来活动了。
钱小越的妆化得浓,但也脏,是在咨询了褚时雨和上网查了些资料之后决定的妆容风格,得显得便宜廉贱些才会有人上来问价钱。
果然,钱小越站了不出十分钟,日头刚刚落下、天地间尚且还亮着的时候,就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上去搭讪了,那男生先是在不远处观察了会儿,钱小越也发现了他,故意对着男生做出一些勾引的动作——轻贱却诱惑力十足。
“小越真挺棒的。”褚时雨感慨道,闫乱也盯着钱小越,看她和那个大学男生的价钱似乎没有谈拢,大学男生对她骂了句特别难听的话,钱小越直接拿起手里的包砸向那男生,声音尖利又泼辣:“没钱还想嫖,去你妈的!”
这一声瞬间引来许多路人的侧目,那大学男生的脸刹时红了个遍,匆匆逃离人群。
钱小越无所谓地斜视了一圈周围在看她的人,继续靠在墙上、目光轻浮而空洞地等着下一个人来问价钱。
站在不远处的褚时雨意外地笑了,对闫乱道:“去让小越过来吧,她这次练习结束了。”
“不是要五个人吗?”闫乱问。“不用了,小越的表现足够了。”褚时雨道,而且现在是春末夏初,虽然不至于冷,但钱小越穿着小吊带小短裙站在街头,也不会太暖和。
闫乱点点头,迈开腿朝钱小越走去,只是刚走了一步就看到又有一个男人走到钱小越跟前,那男人是个很瘦的中年男人,神情很是猥琐,闫乱步子放慢,想等钱小越应付完这个男人之后再叫她。
钱小越神情冷傲鄙夷,和这男人说了两句,可就在这时异象突生,那男人突然一把拽住钱小越的手腕,下足了力把她往边上的黑巷子里拉,明眼人都知道这男人想干什么。
钱小越一开始还挣扎两下,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实在太大,反抗两秒后几乎是被那男的拖着走,钱小越拼命尖叫,闫乱猛地朝那边跑。
不出半分钟闫乱就赶到了钱小越边上,直接一脚把那男的踢开,拉住钱小越把她护在身后,褚时雨也立刻赶到,给被闫乱护在身后的钱小越披上外套。
“草,你们谁啊!”那男人一脸不甘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闫乱和褚时雨,闫乱瞪着那男人,想再上去踹两脚,却被褚时雨拉住,让闫乱带着钱小越先找个地方休息,这边他来处理。
钱小越着实吓到了,她身体还有些颤抖,在那男人被褚时雨三两句恐吓支走后一把抱住闫乱,在他怀里呜呜哭着,闫乱轻轻搂住钱小越,街上人来人往,有光明正大的注视、也有偷看,但目光里的意味都不大善良美丽,作为男生,闫乱觉得自己是有保护钱小越的义务的。
“好了没事了。”闫乱温柔地安慰女生道。
回机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闫乱坐在副驾驶,钱小越和夏珂白锡望坐在后座,钱小越已经缓过来了,只是脸上的妆哭花了,问闫乱要了个口罩戴。
而另外两人一反常态,坐在一起却不说话,褚时雨从后视镜里看低着头的夏珂和目视前方表情却不大爽的白锡望,问:“白锡望,你们的后半段练习我没盯,你说说夏珂表现得怎么样?”
“不好。”白锡望想也不想就说。
夏珂瞬时抬起头,语气很冲:“怎么不好了?!”
白锡望不看他,还是目视前方,像是在跟褚时雨汇报,但裹着微怒的情绪:“有人在看我们他就不好意思,把我甩开了。”
夏珂气得脸都红了:“那是因为!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夏珂前后嗓音高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后面他说的什么谁也没听清。
褚时雨皱了皱眉:“什么?”
“叽里咕噜咕噜叽里......”夏珂几乎把话含在嗓子眼里,除了白锡望谁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什......”褚时雨刚准备再问一遍,就被听力惊人的闫乱打断,闫乱本着助师为乐的原则,主动把自己听到的内容昭告全车:“夏珂说白锡望亲他了。”
夏珂顿时一脸惊恐羞耻,同时惊讶的还有瞬间看向他俩吃瓜的钱小越。
“亲一下都不行吗?以后演戏还有床.戏呢,到时候怎么办?”白锡望语气不屑而愤懑。
“褚老师也没说要亲!只说了牵手和抱抱!”夏珂越想越委屈,任谁都会委屈的,他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小处男,凭什么初吻稀里糊涂就被白锡望夺走了?他打算着自己的初吻一定要发生在和自己初恋的女孩子之间的,白锡望简直太过分了。
白锡望微漠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就是亲了你拿我怎么样吧”的样子。
褚时雨抿了抿嘴,没再发表任何意见,敏感如他,在夏珂和白锡望吵嘴的过程里渐渐意识到,夏珂的解放天性练习对于白锡望来说,或许早就不仅仅是上课那般简单纯粹的事
了。
这就不属于老师管辖的范围了。
第10章
第二天的天性解放练习选择的是一个商圈,左边的商场是周点点和虞旦练习的地点,中间一道天桥,连接着右边的写字楼,而中间人来人往的天桥,就是闫乱练习的地点,闫乱的服化道比其他人的要复杂一些,所以褚时雨上午先和周点点虞旦去了商场。
在招生所有的面试咨询中,褚时雨对因为成绩差所以打算走艺术这条路的虞旦印象很深刻,因为他的思维非常活,任何问答也好反应测试也好,几乎都是瞬间做出回应,而根据褚时雨对他的了解,他学习不好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整天逃课打游戏,这也侧面说明了他脑子非常好使。
褚时雨的判断没有出错,上午虞旦的练习里,他对于每一个走出健身房的女性,能根据短短几十秒的观察,判断出那些女性的大致职业和性格,从而表演不同类型的传单小哥顺利要到联系方式。
虞旦大约不属于天赋型的表演者,但他一定是脑子最灵活的那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最合适的表演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和天赋型呈现的效果几乎不相上下。
虞旦练习结束后褚时雨便让他离开了,就在褚时雨坐在商场一楼公共椅上对站在商场广场上开始表演练习的周点点进行观察时,他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
褚时雨第一眼没认出来,闫乱头微微低着,头发凌乱且脏,大约是糊了些黏乎乎的东西在上面,而一张脸除了过分卓越的骨相无法靠化妆术遮住,褚时雨请来的化妆师已经尽全力做到她早上说的“化神奇为腐朽”了,连手都没放过。
“像乞丐吗?”闫乱问,化妆师大约还帮闫乱接了点头发,此刻乱蓬蓬的头发有部分遮住脸,褚时雨只能听到他说话,看不太到他具体的表情。
“挺像的。怎么过来的?”褚时雨问他。
闫乱沉默了片刻,他从离开华虹国际就开始进入状态,所以导致来的路上......不太顺利。
出租车司机不愿意载他,怕他把座椅弄脏,尽管闫乱被化妆师化得不见一块白皮的手里攥着五十块钱,但他那身拖在地上布满尘土和脏污的抹布似的衣服,还是让司机退却了。
而从华虹国际到这个商场没有地铁,当时闫乱破罐子破摔打算走过去,走了不到十分钟,闫乱遇到了一辆梁溪本土才有的交通工具——papa车,顾名思义,就是开起来会“啪啪啪啪啪”响的车。于是闫乱花了十块钱,坐了人生中第一次papa车,到了商场门口的时候脑袋几乎要被震晕。
闫乱坐在褚时雨边上等着被papa车震乱的脑浆回到它该呆的地方时,周点点的练习也基本结束了,她整个练习的情绪和肢体都很到位,只是无论如何歇斯底里都不怎么流眼泪,不过这倒不是周点点表演的问题,而是她生活习惯的原因,她不爱吃蔬菜水果不爱喝水,针对她这个习惯问题褚时雨已经说过好几次,但周点点挑食过了头,导致身体里水分不够,哭不出来。
“好了,你先回去吧,回去一定要调整饮食,多喝水,而且点点。”褚时雨眸间带一丝笑意和逗弄。
周点点站着,虽然任褚时雨教育,但表情还是古灵精怪的,双手抱胸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还要说我哪里不合格”的样子,她是班里那种很喜欢起哄老师的学生,但不坏,只是纯粹大胆活泼。
“我们班三个女孩,你是不是比她们俩要重一点?”在这个班里褚时雨也最喜欢逗周点点,不过这倒不是开玩笑,周点点确实需要节制饮食,考表演最基础看的就是形体,包括体重、身高、体型、状态,毕竟以后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荧幕上呈现,都有非常夸张的放大效果。
周点点没想到褚时雨在这儿等着她呢,她立刻看向边上的闫乱想寻求队友:“闫乱,我也没多胖吧?”闫乱污浊的脸上一双清明的双眼陷入了回忆,他想到上次大家在笔试教室上理论课,从早坐到晚听课,闫乱的位置恰好在周点点对面,于是闫乱只要开小差就看周点点吃东西。
那天从早上七点开始,周点点先是喝了一碗杂粮粥、上午解决了从楼下烘培店买来的四块蛋糕、中午她下去了一趟,捧上来一个脸盆大小的卤味杂拌,另加一盒单独的鸭脖、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又有外卖员过来,给周点点送了两杯“七分甜”的芒果饮品......
其实周点点上课很认真,比谁都认真,双眼特别专注地盯着老师,只不过她是边吃边听,通常嘴上还啃着鸭脖呢还能和老师对答如流,上理论课的老师也挺开明,没让她把吃的收掉。
闫乱想起了那天,觉得还挺开眼震撼的,毕竟他从未见过一个能从早上七点一直吃到下午五点的女生,中间不间断不休息不放弃也不像吃不下硬塞的。
“我觉得......你真的不能再吃了。”闫乱说得特语重心长。
“靠!”周点点羞愤交加,但褚时雨和闫乱没错,虽然每次上课梅久和钱小越也点外卖,但她们都吃不完;只有自己,从主食到饮料到甜品会点个遍,附近开了新店铺还总是会本着考察味道不放过一个宝藏也帮大家排每一个雷的原则挨个试一遍;她边气鼓鼓跟褚时雨保证下次一定能哭出来边暗自发誓不瘦十斤就再也不看漫画了。
周点点离开后就只剩下闫乱的课题还没开始做,闫乱跟着褚时雨从商场里上到三楼,再从三楼出去,到了连接写字楼的天桥。
这个天桥不受城管管制,所以有很多小摊贩、也有三三两两的乞讨者。
褚时雨在天桥尾端,和一个卖小番茄的老人家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目光时不时落在那个半躺在天桥中段,靠着桥壁的人身上。
闫乱面前有个从下面垃圾桶里捡来的小快递盒,他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仿佛有一口老痰快把肺管子堵死,他在这之前看了很多乞丐乞讨的视频,最能激起他同情心的就是那种手脚残疾、整个人呈垂死状态的乞丐,除了视觉方面的冲击,声音对于路人也是冲击之一。
闫乱顺着桥壁慢慢瘫下去,努力把自己蜷缩得畸形而怪异,脸朝着地面,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痛哼。
“叮咚~”是硬币落盒的声音,闫乱没有很快做出反应,而是循着地面映出的路人阴影,朝着阴影移动的方向缓缓扭动脖子,发出一声颤抖而含糊的“谢谢”。
闫乱的手心贴在地上,缓缓朝自己面前的纸盒爬,此时面前又落下一片阴影,褚时雨的声音响起:“刚刚还不错,不过现在的动作有点多余,你是想看一下盒子里的钱吗?”
趴在地上的闫乱顿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褚时雨蹲下:“现在刚过晌午,你的生意才开张,钱盒只响了一声;就像你去考试,刚解完第一题,一整张试卷都是空的,你就打算估测一下你的分数了吗?”
闫乱停了两秒,然后摇头。
“嗯,你要记得,现在你不是在表演,你只是一个乞丐,所有故意的安排和设计反而会让你变得不真实不合理。”
闫乱喉结滚了滚,渐渐领悟了褚时雨的意思。
“张嘴。”褚时雨道,闫乱莫名抬起头,一双眼睛被脏兮兮的脸一衬托,更显得明亮惊艳。
和闫乱对视的褚时雨怔了怔道:“你还是低着头吧。”抬头太容易穿帮了。
说完后的褚时雨突然伸手,往闫乱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而后起身朝桥尾走。闫乱懵了两秒才把嘴里的东西咬开,清甜微酸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是个小番茄。
闫乱的心脏狠狠跳了两跳,满口的甜水含着不肯咽,所以褚时雨是特意来给自己投喂水果的吗?妈的......闫乱好想跟上去问他再要一颗,让自己在不懵逼的状态下被褚时雨亲手喂一颗小番茄。
嘴巴里的番茄肉被闫乱捣成了泥,他靠着一颗小番茄带来的无穷尽的信念和动力,哼哼得更加用力更加令人心疼、而所有的肢体动作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拼命想要活着却因为肢体残疾只能苟延残喘的乞丐,这种反差更让人心疼,甚至有人丢下一张五十块的大票,瞬间为闫乱乞讨生涯的句号画下了半个圆,闫乱的“谢谢”说得急切而感激十足,他甚至浑身激烈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