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只手都受了伤,右手手心也缠了几圈纱布,刚刚太用力,隐约渗出了一点血。
想起她时常给手腕上戴的那些装饰品,就连上l床都不会取下来,一直以为这只是她独特的审美爱好。
“不疼。”颜姝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漫不经心地说:“习惯了。”
“以后会让学姐不习惯的。”沈遇书在她后腰轻拍了两下,斟酌着语气和她说:“明天我就出院,学姐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以后我陪学姐一起治疗好吗?”
颜姝意外地没有避开这个问题,看着他,轻笑:“好啊。”
沈遇书怔了下,而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表情。她笑里褪去了狡猾狐狸一味的勾l引,暖褐色玻璃球一样的眼珠里折出细碎的光,他在光的里面找到了自己,给了他一种她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错觉。
“我出去看看宋郁。”颜姝就是用这样的笑和他说话,而后又“滴水不漏”地抬头亲了他一下,轻声昵语:“免得他担心。”
沈遇书一时不察,被色l欲熏心,“嗯”了声,控制不住地回吻了她一下。他半点不愿放她去与情敌见面,可颜姝来的时候状态十分不好,想必宋教授也很担心。
更何况,今天也多亏了宋教授,不然他说不定真会在颜姝那间“出气筒”离血尽而亡。
他看着颜姝起身离开,她脚上还穿着她家里的棉拖,走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像来去无影的幽灵。
让他心里没有来地“咯噔”一下。
刚走出门,颜姝忽然顿住了。
宋郁不知跑哪儿去了,门外并没有人。
过道里不急不缓地走来了一位保养不错的优雅女人,白色的妮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清她的五官,便知道是谁。女人往颜姝头顶上的门牌扫了眼,而后视线落到颜姝脸上,带着特属于女强人的高傲。
颜姝堪堪扫了眼,就这么用参加晚宴的姿态,目不斜视地离开。突然有点后悔,今天出来没化妆。
女人却开口了,“请问是颜姝,颜小姐?”
颜姝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请问您是?”
她比女人要高中两公分,虽然没化妆,不点而红的唇弯起笑,与天生不需要修饰的眉眼组合到一起,气质并不输于对方。
女人明显十分不满她的“目中无人”,定定地看着她:“沈遇书的母亲,容瑜。”
颜姝装作茫然地“啊”:“然后呢?”
容瑜呼吸一顿,像被她的态度噎住了,目光像是从鼻孔里斜出来,从上到下地打量颜姝,在她裹了纱布的两只手上顿了顿。
“这就是所谓世家小姐的修养?”她低哼了声,颇有初次接触沈遇书一样的冷冷淡淡:“我今天去澜禾找遇书,他没在家,却发现他在医院,花瓶砸出来的外伤,遇书可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伤——”
她冷冷地看着颜姝:“是你弄的。”
颜姝浑身克制不住僵了瞬,没有为自己辩解,但也没有露出丝毫的认输服软。
沈遇书在刚听到容瑜的声音时,就知道她来了,立刻拔了手背上的针头,起身下了地。
容瑜冷笑:“你是什么情况,我都知道,希望你有一点自知之明,离我儿子远一点,你们并不是一路人。”
“不要毁了他前程,还要让他丢了命。”
颜姝也没想到自己风流这么多年,今儿还亲自体验了一会“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剧情,运了好几口气,才压制住今天一直在体内乱窜的戾气。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容瑜,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字一句地说:“阿姨,我希望您搞清楚一件事,是您儿子主动送上门给我睡的,叫您一声阿姨,是看在您儿子脸的份儿上。”
刚到跑到门口的沈遇书蓦地僵住,终于明白刚才片刻的顺从不过是她在演戏,要是让她去娱乐圈,说不定能抱个“小金人”回来。
尽管知道她这句话不仅是气他母亲,更是为了说给他听,可他仍旧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凉。
……她就这样放弃了。
容瑜被气得发抖,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接不上颜姝这“野路子”的话,忽然将矛头指向了沈遇书:“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沈遇书仿若未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颜姝,生怕她下一秒跑了一样。
颜姝就当没看见,悠悠地说:“有修养的容阿姨,这里是医院,旁边病房还有病人休息,请小声一点哦!”
容瑜前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又被补了一刀,胸口连连起伏:“走,快给我离开这儿!”
颜姝眨眨眼:“再见。”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沈遇书一眼。
沈遇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没伤的手腕,抿了抿唇,说:“学姐难道想一辈子逃避下去吗?”
她说的这些话,不过是破釜沉舟,想把一切后路都断了。他不敢放她走,怕她这一走,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了。
颜姝的目光落到他抓着自己的手上,面无表情:“放手。”
沈遇书固执地握得更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容瑜前所未有地生气,偏偏还要顾忌着涵养,不能“泼妇骂街”。她恨铁不成钢地瞪向沈遇书,用命令的口吻说:“沈遇书!你给我放手!”
这时,旁边病房出来一名护士,不耐道:“这里是医院,禁止喧哗!”
容瑜脸色顿色青了白,白了又绿,像是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变来变去活像只变色龙。
颜姝忽然笑了下,被沈遇书握住的手倏地握紧,用力到手腕中间的那根软骨都明显地凸了起来,肉眼可见的红色从手心的纱布里渗透、漫延开来。
沈遇书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她实实在在抓住了他的弱点。他再想将她抓住,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害自己。
他无力地松开手,只能看着她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47章加了一点粥粥之前忘了的细节剧情,就是书书怎样找到姝姝在哪个酒吧的,可重看也可以不重看,两百字,不怎么影响。
后面应该要虐几章。
第51章
颜姝的影子被扭曲、长长地拉在过道两边墙与地面的瓷砖上。医院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 很长的洁白,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拖鞋闲散地砸在地板上,懒怠的声音似乎含着某种藏在漫不经心底下的绝然韵律。
沈遇书站在病房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通道里渐行渐远, 每走一步, 他的心里好像就空了一分。他揣着空落落的心脏像没有载重的秋千来回晃荡, 终究还是忍不这种只能等着流逝殆尽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担惊受怕。
下一刻, 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却被容瑜不容置喙地伸手拦住, 厉声说:“你想去哪儿?”
颜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沈遇书心底极速下沉, 平静地看着容瑜:“妈, 让开。”
容瑜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她比沈遇书矮了大半个头, 稍稍扬起下巴,一字一顿地说:“你要去追姓颜的那丫头, 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沈遇书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蓦地闭上眼, 脱了力一般靠到门板上。
路过的护士推着治疗车, 往这边瞥了眼,许是见沈遇书长得好看,声音格外温柔:“这位患者身体不舒服吗?”
沈遇书没吭声,容瑜拿出了影后级的演技朝对方笑得一脸和善:“没事儿,我们母子正谈话呢。”
“好的,有需要叫我们。”
过了一会儿,沈遇书睁开眼,盯着对面的白墙,缓慢说:“妈, 放过我吧。”
容瑜稍微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遇书关上门,坐回床边,语气像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一件事:“放过我,让您失望了,我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品。”
“闭嘴!”容瑜倏地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啪”地一声响彻整个病房,仿佛还有嗡嗡余音,久久散不去。
她颤抖着手指指着沈遇书,气得呼吸不顺盖住了自己的“恼羞成怒”:“你就为了那么个女人,和妈妈这样说话?你知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她是怎样的人?”沈遇书毫无反应地轻声重复了遍,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地,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说:“您上次打我,是在我大学志愿擅自填了楠大的时候,您在意的并不是学姐是怎样的人,而是您的作品失败了,您的木偶傀儡不再听话了。”
他按部就班了十几年,让她在社交圈子里出尽了风头,自己一直是她的骄傲,那样的骄傲和有人做成功了一道菜一样,马上发朋友圈,恨不得和所有人炫耀。
她需要的不是儿子,是完美的作品,是能听她话的人偶,是能让她与前夫炫耀的筹码。
——“看,我把儿子教得多好?”
——“没有你,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容瑜用一种从未见过他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过滤器一样过滤了他后面的话,每一个五官都在表达她的难过:“我打你还不是为你好,你以为我舍得打你吗?还不是你不听话,执迷不悟!”
沈遇书顶着五根巴掌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略顿,她继续说:“我来告诉你她一个怎样的人?她就是一个神经病!颜家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她妈说不定就是被他爸打死的!到了她这儿,倒是不一样了,只会到处勾搭男人,现在勾上了我儿子,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跳下火坑?”
“您错了。”沈遇书忽地笑了声,带了几分恶劣的兴致勃勃,轻声说:“她说得没错,是我送上门去给她睡的,您以为您儿子是争着抢着的香饽饽?不,是我求她的!我还强迫她,将她关在我的房子里……”
“闭嘴!”容瑜听不下去了,蓦地伸手又给了他一巴掌,震惊地看着她一直视为骄傲的儿子,不愿相信地尖厉:“沈遇书!你怎么可以为了给她开脱,就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不堪吗?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沈遇书平静地看着她,凌迟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您觉得不堪?恰巧,我都是和您学的。”
“你!”容瑜颤抖着手,隐忍着,将一个坚强教育叛逆儿子的单亲妈妈演得淋漓尽致,神情紧绷到扭曲,“我还不都是为你好,我一个人将你带大很容易吗?”
“对,不容易。”沈遇书承认,“我喜欢上她那一刻,就没想得到您的承认。就当我不孝,您还年轻,可趁早和方叔叔再生一个。”
他没有为过人母人父,不知道什么叫不容易。
只知道他出了沈家,时常从学校回来,妈妈都不在家,她很晚才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擅自闯入他的卧室,检查他在做什么。查看他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来判断他在家都做了什么。
第一次比赛获得奖金,是小学,想得到她的夸奖,却被随意敷衍,下一次却借用关系强行让他上乱七八糟的节目,家喻户晓的“神童”两个字让她每天都多了笑容。从此以往,他麻木地让自己被迫成为天才里的天才。
如此将近十八年,颜姝像一株毫无章法的野草,疯了一样地长到他贫瘠无聊的世界,把他深埋在地底的叛逆种子唤醒。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容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带着颤音质问:“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开心?”
“好啊。”沈遇书冷血动物一样毫无感情,十分淡定地说:“我会和您一起,将这条命还给您。”
他的表情无波无澜,漆黑的眼里执着而扭曲,没人会质疑他的话。
容瑜也不会。
空气沉默了下来,母子两一坐一站对峙,谁也不服软不认输。容瑜自然不会真的去死,沈遇书更不会。
敲门声响起,医生插手在白大褂兜里,进来查房,看着独自寂寞地被挂在架子上的点滴,皱眉:“还有大半瓶呢?谁拔的针?”
沈遇书出声:“我自己拔的。”
“不要命了?”医生又惊又气,没好气道:“伤得挺严重,还不好好配合治疗,小心你这脑袋瓜变傻了。”
沈遇书少见地接话:“变傻了挺好。”
医生好像被他这话噎住了,一脸“没救了”的表情,让护士拿针来重新打上,就摇着头出了病房。
病房里又只剩下一对母子。
“好。”容瑜像是忽然认输了一样,骄傲的脊骨软下来,需要靠着墙才能站稳,她说:“我不再管你和姓颜拿丫头的事,希望你下次还能如此好命,但是——”
“明年你必须去哈弗进修法学,毕业回京城工作。”
沈遇书没有像一般男主那样答应自己的母亲,冷静地说:“我想,就算我不答应,您也很清楚,已经掌控不了我了,不是吗?”
容瑜在说出她最后一句威胁的时候,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不过是最后的挽尊罢了。
“你!”容瑜深吸口气,随后说:“我今天是来楠市出差,晚上还有会,就先走了,寒假早点回家,在方叔叔家过年。”
沈遇书望着对面的白墙,没有波澜。心中早已有了取舍,叛逆的种子一直在,只是从未有人触发它。
容瑜从进门到离开,从未说过一句关心,她在意的从来不是他伤得如何,难不难受。而是他为什么伤,谁伤的?
因为这才是她控制之外的事情。
……
颜姝和宋郁一起回澜禾,到了四十三栋,宋郁还没来得及开门下车,她忽然说:“我不想回这儿。”
宋郁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侧眸看了她一眼,试探地温和问:“先去我那儿?”
颜姝目视前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她忽然就想起,以前有个人说的那句话……她的报应。果然是因果循环,她的报应还是来了,心也已经稀巴烂了。
宋郁在她回了自己家,又把凯撒接了上去。
傻狗和铲屎官团聚了,他冲了两杯咖啡,大有“秋后算账”、“彻夜长谈”的架势。
颜姝也预料到他已经知道了,半点不慌,甚至还能悠哉地喝了口咖啡。
宋郁将咖啡杯“哐当”一声放茶几上,少有地严肃:“阿姝,我们谈谈。”
“好啊!”颜姝一脸“泰山压顶不弯腰”,十分淡定。
宋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吃药的?”
颜姝吹着热烫的咖啡,语气懒散:“忘了。”
宋郁运气了好几口气,又问:“什么开始出现的幻觉?”
颜姝在听见“幻觉”这两个字时,端着咖啡的手指下意识紧了两分,可怜咖啡的手柄被掰断前,她终于说了句实话:“一开始就有,十年了。”
刚好十年,妈妈走的那天晚上,她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