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别问了。”
爱而不得。常见不到不能再常见的一个词，它的遗憾出现在微博的故事里，出现在电影的剧情里，出现在悲伤的情歌里，也只是不可触摸的丝丝点点。可当沈区亲眼看见它发生在身边的朋友身上，它的悲痛它的折磨才有了些许现实感。
当初的同性恋这个圈子还很小，社会舆论压力又很大，出柜的人少之又少，像他这样光明正大爱惜自己同性恋人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当初可能就是因为周志恦不顾一切喜欢崔光的样子真的太美好了，他才不小心动了心。
有多美好呢？
周志恦喜欢崔光，全年级都知道。
那时候崔光和周志恦还没在一起，但大伟和老杜的两个部门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周志恦喜欢崔光。大伙儿有时还会起哄，周志恦也坦坦荡荡地接着。
那时候微信还没有火起来，大家更多用的是QQ，周志恦的QQ签名与别人的葬爱伤感语录截然不同，简简单单两个字：追光。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还租了个小房子，每天一起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这都是还没勇气出柜的沈区不敢想的。
他看着周志恦事无巨细地照顾崔光，事事处处都想着崔光，觉得很羡慕，也很向往这样的感情。
可崔光不喜欢周志恦，沈区都知道。
他看见崔光对周志恦随时随地发脾气，就连在周志恦的好朋友面前、同班同学面前，都不会给周志恦留一点脸面。要不然也不至于到最后他们这群周志恦的好朋友都没有崔光的联系方式，只能看着分手后痛哭的周志恦手足无措。
他看见崔光为周志恦买了份周志恦唯一会过敏的水果蛋糕，芒果蛋糕。
他看见崔光对周志恦的不在乎，就连周志恦对家里人出柜哭到眼睛肿得像核桃，崔光都不在意，就连周志恦精心准备了一个月，拜托了所有的朋友录视频，甚至还咨询了婚礼策划公司，求婚的那天崔光出都没出现，跑去找他的初恋情人。
他曾经无比得羡慕崔光，他以前以为是因为周志恦，后来才发现，他是羡慕崔光能被人如此强烈地爱着，羡慕他能被人如此包容地爱着，羡慕他能被人如此光明正大地爱着。
可现在他看着将脸埋进手掌心流泪的崔光，心里五味杂陈，他曾经一度很讨厌崔光，讨厌他清高、讨厌他眼高于顶、讨厌他只为自己、讨厌他只能看见F国白月光，分不出一丝一毫给周志恦。
崔光哽咽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是想和你一起出国，我好怕，我那时候才知道你们每天在一块儿是为了那个留学项目，他那么早就开始准备和你一起出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研究是我大三下期拉他进来的，我是为了留学，他只是为了奖学金，他说想多攒点钱，他怕和家里人出柜了之后，连菜都买不起。”沈区现在说来，虽然对他偷亲周志恦这件事情十分抱歉，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旁观者的遗憾。
他后来有找周志恦道过歉，周志恦也只是摇摇头说分手原因不在他。他在周志恦的苦笑里明白，真正的原因是：崔光不爱他。
“老周在英国很少参加party，他不爱喝酒，酒量也很差，那天突然反常的去参加了一个华人party，喝得烂醉回来，一回来就睡了，可半夜又一个人抱着手机，开机关机，不断打开电话界面，查看短信，后来又去开电脑下载QQ，又看有没有新邮件。他问我：为什么学长你还没有给他打电话。”沈区讲到这里，兀自摸了一下眼泪，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周志恦。周志恦刚分手的时候，因为他拒绝了自己的告白，两人便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直到去了英国，两人才又再次熟了起来。
“那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毕竟都分手快一年了。喝醉了他讲话都是颠三倒四的，他跟我说他好想你，然后又像是突然清醒，猛地哭出声，含糊不清地告诉我：那天是你们的五周年。”
“他还说其实只要有你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点消息，他就会立马去找你。”
“后来我才发现他一直在吃安眠药，他那天喝醉回来之后可能习惯性吃了安眠药，才会半夜起来，第二天还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
“学长，你要是真的不喜欢老周，就……能不能放过他？”
“这些年他过得真的……再来一次真的他熬不住的。”
崔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车上，一直压抑着的眼泪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似洪水开了阀。沈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根钢筋一寸一寸钉进崔光的血肉里，每一个词都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周志恦那时候是打算向他求婚。
原来周志恦从没想过离开他。
原来周志恦这么爱他。
原来他曾经那样完整地拥有过周志恦。
今天的夕阳橙红橙红的，映染了大半个校园，映染了崔光大半个青春，也映红了躺在副驾驶上的相框，那个前天在公寓里找到的相框。
崔光拿着它在车上坐了很久，像以前在卧室一样手指在相框边缘摩擦着，眼泪透过破碎的玻璃浸在那两张笑脸上，晕开了四周的黑印。
他喜欢。
他喜欢的。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他爱他啊。
他终于拨通了周志恦的电话。
他说：“周志恦，我爱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大伟和崔光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他走了。
周志恦以为自己会难受到无法呼吸，心痛到直不起腰，弯不下背，就像四年前分手了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没有。
他只是觉得自己心脏缓慢地跳着。
他只是有点累却又睡不着罢了。
失眠又是常客，他见怪不怪了。
天亮了。
周志恦从卧室里出来，他握着门把，站在卧室门口轻轻地环视了一周这生活了快四个月的家，从玄关到阳台，从阳台到浴室。
玄关处鞋柜柜门关着，上面的几个公文包整整齐齐的靠着墙。只有一双棉拖鞋，孤零零的摆在地毯上。
客厅里很干净，茶几上连杯子都没有，只有一些散乱的资料铺在上面，沙发上的抱枕也都整整齐齐地靠着背椅，只有他以往坐的地方乱了。
阳台，阳台只有一台跑步机和昨天晚上忘了关的窗户。
阳台旁就是客卧，门关着的，什么也看不见。
空旷。安静。
周志恦平静地去浴室洗漱，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浴室与昨晚的细微差别。他平静地从只有他洗漱用品的洗漱台抽出牙刷。
然后点外卖，吃饭，看资料，跑步，然后又吃饭，洗澡，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样。
他只是睡不着。
他只是感觉自己呼吸都很慢。
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火灾突然再次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崔光，像梦一样，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改变，在门外只是淡淡地徘徊了一圈又离开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如释重负的感觉周志恦很熟悉，在爸妈终于离婚的时候有过，在得知自己是喜欢男孩子的时候有过，在考上H大的时候有过，在那次和崔光发生关系的时候有过，在决定分手的时候有过，在将崔光的东西留在英国的时候有过，上面提到的如释重负或多或少夹着担忧、希望、开心、惊慌、伤心许多情绪。可现在，在一切都真正结束了的时候，就连如释重负的感受都很淡，好像所有都平静了。
他只是睡不着而已。
他一如既往在失眠的时候去泡实验室，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锻炼，一如既往地给学生们上课，一如既往地跟着导师跟着教授出差讨论研究。
以后的日子也应该是这样一如既往，理所应当，平静无波。
在出差前，他向一个养了宠物的朋友打听了些养宠物的事情。
朋友问他：“你想买猫还是买狗啊？新手爸爸还是先只养一只的比较好。我记得你当初好像比较喜欢狗来着。”
周志恦喜欢狗，很多人都知道，但他们不知道缘由。
因为在小时候他养过，狗很小，叫小小，他也很小，一人一狗每天黏黏糊糊打打闹闹好不快乐。
只不过它死了，在还没长大的时候，被刘建国那个畜生摔死了。
他坐在沙发上，头仰靠着背椅，在他开口想要回答的时候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等朋友又问了一遍时，才回道，“狗吧。”
“狗啊……狗可爱是可爱，但闹腾是真的很能闹腾，拆家乱叫样样都行，每天还要出去溜，挺麻烦的。”这个朋友儿女双全，一只公狗一只母猫，但显然儿子地位极低，“我们家二女儿是只矮脚猫，又萌又听话，还不乱拉粑粑……”
周志恦听着朋友一说起自家孩子就兴奋的声音，侧头望了望阳台，夜慢慢深了，周志恦想起了那个梦。
崔光怕狗，特别怕大型犬，以前看见路上的属于中型犬的金毛都吓得半死，直往周志恦身后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怕狗，他特别喜欢猫，只要见到猫就走不动路，可以在有猫的咖啡厅、书店呆一整天。
周志恦揉了揉仰久了有些酸痛的脖子，“还是狗吧。想养只金毛。”
朋友是个很热心的人，又养狗养猫很多年了，一直给周志恦推荐各种好的狗狗生活用品，因为要去出差的原因，周志恦还没来得及去宠物店选毛孩子，家里就已经有了狗窝，狗狗的玩具等等。
周志恦看着客厅里阳台边日益充实的角落，才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即将来到他的生活里的实感，已经像死水一样的心跳了跳，突然对未来有了点期待，这个小小的期待是可以看见的，可以触摸的，可以得到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真正折磨周志恦的是一份期待，对崔光的期待，那是被疼痛包裹着的无望，可对于周志恦来说是一份巨大的至关重要的期待。
一般的疼痛会被时间冲淡，可因为周志恦的那份期待，它久经不散还愈演愈烈，直直的杵在显眼的地方，让人无法忽视，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剥下另一块血肉来掩盖。然而这自欺欺人又让它保存良久。
现在自欺欺人消散了，期待也在随之成了泡影，他知道没了保护没了支柱的疼痛也会慢慢变淡。
这样也挺好的。
他只是睡不着而已。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
出差的行程很满，不仅要参加研讨会，还有几所高中的演讲，周志恦跟着孙教授疲惫但又充实，睡眠也渐渐回来了。
在结束出差的一天的疲惫后，周志恦在酒店看宠物店给他拍的在店待售小金毛的小视频，其中一只相较于别的金毛年龄更小的小家伙在喝奶的时候不小心整张脸栽进了盘子里，又搞笑又叫人心软，周志恦在听见自己的笑声的时候，怔了一下，发现原来真正的结束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熬。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中秋节的那个电话，惊醒了忙了一天吃完饭回房间不小心睡着了的周志恦。
他迷蒙间下意识急忙拿过手机来看是不是崔光的电话，等看见是个陌生的号码的时候心里还是习惯性失落。他清醒了点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彻底结束了。那近乎羞辱地对待这感情的回忆，自尊心那么强的崔光怎么可能还会给他打电话。
周志恦压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周志恦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可能认错的声音。
电话里说：“周志恦，我爱你。”
崔光说：“周志恦，我爱你。”
我爱你。
周志恦曾经以为自己会在那个出租房里得到崔光的这句话，也许是在充满油烟又有鱼汤鲜气的厨房，也许是在充满雾气的浴室，也许是在充满旖旎的卧室。他会在付出真心之后得到这句似玩笑似撒娇的话，因为他知道崔光爱的是陈一。那个时候他并不贪心。
可是没有。
后来他以为自己会在四周年纪念日那天晚上的他准备了很久的求婚上得到这句话，可是没有。崔光还是选择了陈一，尽管他放下了那样的狠话。
再后来他赌气分手了，以为自己会教室，走廊或是H大任意一个地方，又或是在机场，在英国得到这句话。
可是没有。
现在他不再期待了，不再需要了。崔光却对他说：“我爱你。”
崔光在说完第一句我爱你之后，话语染上了哭腔，他似乎着急表达自己的心意，他重复了很多遍，“周志恦，我爱你。特别爱你。”
刚开始周志恦感觉每一个爱字都像是一次胸外心脏按压，每一下都让心脏有力的跳动起来。
“周志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爱我，是我太自私了，我不知道，对不起……”
周志恦看见了沈区给他发的微信：今天崔光学长找他聊了自己的事，他都告诉崔光了。他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崔光的愧疚，崔光的痛苦。
你知道一个濒死的人经过强有力的胸外心脏按压会断多少肋骨吗？
他突然觉得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