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中间隔着一个林小兰，俩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七点半时，厂里大钟敲响了，张丽起身了，其他人没动，林小兰一看，也没动。
很快就有好几个男人各自推着手扶车，车上装满了亚麻进来了，没一会，每个职工身后堆起了高高的亚麻杆。
每天每人定量是三百斤亚麻杆，别看只有三百斤，问题这活是个费工的活。
要筛选，要精挑细选，还要自己打捆，一套流程下来，很是费工费时。
林小兰起身抱了几捆亚麻杆放在了自己工作台上，回身坐下，打开一捆亚麻，摊平后，开始工作。
低着头，不停做一件事情，时间长点，颈椎就难受，这一点林小兰昨天已经体验到了。
活虽然很枯燥，胜在人多热闹，总体来说，林小兰对于现状很满足。
工作能有一个小时左右，韩卫国拿着喇叭进来了。
“大家停一停，听我说几句话。”
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坐在各自岗位上，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车间主任韩卫国。
韩卫国心中觉得领导是在难为人，可这事儿不是他能更改的，硬着头皮说道；“今个开始咱们车间加量了，从原来的三百斤，加到五百斤。”
三百斤的定量，有些人也只能勉勉强强干完自己定量的活，加到五百斤这个数量，会有一小半人完不成任务的。
韩卫国的话一说完，大家哗然了，议论声随之而来。
“三百斤的量已经不少了，干嘛加量呀？这是想累死我们吗？”有人站出来说道。
“就是的。这是在剥削我们劳动者呢，我们抗议。”
韩卫国就知道，只要消息宣布后，指定会引起众人愤怒跟不满，举着喇叭说道；“同志们，领导既然能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是有理由的，你们听我慢慢说。”
大家安静了，想听听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韩卫国见大家安静了，说道；“咱们车间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这个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这不是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各个合作厂家增进了订货量，所以咱们车间才会给每个人加量的……。”
年节增进订单的事情，不是今年才有的，是年年都有，这个理由安抚不住众人。
“韩主任，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那年没有中秋节呀？为何今年突然就给咱们车间加量呀？再说了，我们每个人就一双眼一双手，五百斤的量，韩主任只要你能完成，我就跟着你干。”
“韩主任你也是从最底层做起的，知道我们的辛苦，我们不服，我们要抗议，我们要找领导……。”
大家情绪很不稳，韩卫国一看，只能派人去通知领导，怕场面失控自己控制不住。
第16章
“不行我就不干了，五百斤的量，我是完不成。”朱洁嘟着嘴说道。
秦淑华叹了口气说道；“五百斤的量我倒是能完成，问题是，长久下去的话，我的腰、两个膀子就得报废……。”
六号车间临时工多是有原因的，主要她们这活，累腰，累眼睛，累两个膀子，是不出体力活，一整天维持一个动作反反复复也够人呛，所以没有几个人一干就能干多少年的，年龄小还要一些，能熬得住，年龄大了，五六年撑死了。
“张姐，你不过去看看嘛？其他小组长都过去了。”刘玲跟张丽说道。
张丽是正式职工，有底薪的，不靠完成定量任务拿工资的，她每天干定量的活，都是生活补贴。
“嗯，我过去看看。”加不加量，对于各个小组组长来说没啥影响，只是对靠定量拿工资的职工影响最大。
在张丽走后，陈萍说道；“一堆正式职工，能为我们临时工考虑嘛？要我说，咱们就找宋厂长去，看他怎么说，实在不行，大家就集体罢工，让厂子瘫痪，你看厂里求不求着咱们回来开工……。”
吴小凤听完陈萍的话，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决定就是宋厂长下达的，你找他说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集体罢工是没用的，咱们这边只要罢工，厂里贴出招工，用不上两个小时，人就能招满，照样生产……。”
刘玲很赞成吴小凤的话，在她把话说完以后，说道；“小凤说得对，凭厂里的待遇，不知有多少人想进来工作呢。罢工不是明智的选择，唯一咱们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林小兰把她们的话心中耳中，心中拔苦拔苦，有种好运气即将被用完的感觉。
第二天上班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车间内吵吵闹闹的，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骂骂咧咧的，总之利益被触碰了，一个个也都豁出去了。
林小兰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坐在自己工作岗位上看着车间门口，再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车间门口聚集了十个小组长，记工员俩人以及韩主任，一共是十三人。
距离离得有点远，具体他们说了什么，林小兰是听不见的。
很快，有人小跑过来了，那人在韩卫国耳旁说了几句话，韩主任不住的点头，随后拿起了喇叭。
“大家安静一下，宋厂长马上就过来了，有什么话，一会一个个说，不要七嘴八舌的，知道不知道？”
听厂长要过来了，一个个气焰都有所收敛，看得林小兰纳闷不易。
“快看看我头发乱不乱？”陈萍对着吴小凤问道。
吴小凤笑了笑说道；“陈萍，做人又要自知之明，宋厂长就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赶紧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吧。”
陈萍撇了撇嘴，不在意说道；“我偏不，肖想肖想怎么了？又没规定不能肖想宋厂长吧？”
吴小凤觉得陈萍没救了，转头见刘玲也在偷偷摸摸整理仪容呢，自言自语说道；“这人呀，要明白自己是几斤几两的命，可不能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财务科的万慧长得多好看，结果呢，三年了，还不是没得到宋厂长的青睬……。”
“小凤，你闭嘴得了，净说些得罪人的话。”秦淑华跟吴小凤说道。
吴小凤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自己的嘴巴，说道；“秦姨，我就是有感而发罢了，以后注意。”
秦淑华笑了，目光在刘玲身上扫了一眼，没再说话。
朱洁这时说道；“万慧配不上宋厂长好不好？像宋厂长那的人，只能是那种知书达理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听着她们说得话，林小兰再想想宋志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好想说；姑娘们，宋厂长真的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可这话她却不能说。
不等她往下想，车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小兰目光看了过去。
宋志诚今日穿了一身白，精神气爽的，派头十足，有种荷尔蒙爆棚感。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林小兰除了认识高大海以外，还在他身后看见了万慧。
宋志诚的到来，使得车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大家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他。
“宋厂长。”韩卫国把自己手中的喇叭递给了他。
宋志诚瞧了瞧大家看他的目光，伸手把喇叭接了过来。
“听说你们要见我？我来了，谁有意见，到我跟前来说。”宋志诚拿着喇叭说完这话，目光看向众人。
有些年龄大的，不怕事儿的，还有些出生茅庐不怕虎的年轻人走上了前。
刘玲这时起身了，也走了过去，陈萍一看，急忙也跟了过去。
吴小凤这时小声说道；“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以为这样就能引起宋厂长注意了？那是痴人说梦。”
林小兰看了看说这话的吴小凤，眼角余光瞧着已经站起来的朱洁，可在吴小凤把那番话说完以后，朱洁又嘟着嘴坐了回去。
有很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林小兰算看出来了，宋志诚有招桃花的体质。
就在她想着这事儿时，被秦淑华拉了她一下，林小兰目光看向了她。
“秦姨怎么了？”
“走，过去看看，大家都围过去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车间门口围满了人，林小兰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想了想说道；“好。”她不上前，只是想听听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秦淑华喊上吴小凤跟朱洁，四人一起走了过去。
“宋厂长，六号车间的活，原本就不轻巧，再给我们加量，我们真是完不成定量的活。”一位年纪四十多岁女人跟宋志诚说道。
在她说完那番话以后，有人接着说道；“宋厂长，加量应该算额外的，不能订成是每天的工作量。”
“就是的。我们这些已婚妇女，下班还要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如果不给额外补助，这活让我们怎么干？”
“宋厂长，咱们厂从建厂以来，六号车间的活就一直没有人愿意干，这一点你心中有数。我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全厂最低的工资，这一点对我们本身就很不公平了，我反对加量……。”
这番话一说完，不等其他人说话，万慧站了出来。
“拿着全厂最低的工资？说这话时，你可真好意思，六号车间是靠劳动成果拿工资的车间，你干活不如别人，就不要有那里埋怨。”
“万会计，你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看着报纸，知道我们六号车间职工的辛苦嘛？不要张嘴闭嘴就指责别人，请你在指责别人的同时，先弄清楚事情原委在大放厥词。”这人就没惯着万慧。
万慧气得脸都红了，愤恨看着对方，本想跟她大吵一番的，眼角余光瞄见宋志诚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想了想张嘴就说道；“好厉害的一张嘴，你给我等着。”
她只是想在宋志诚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自己的，这下好了，表现没成，还成了笑话。
“万会计，你在威胁我嘛？我还真不怕你。我做人坦荡，一不靠人际关系上位，二不靠献媚某嫁。”
这人的话，如把利刃扎在万慧的心上，引起大家哄笑，万慧恶狠狠看着对方，对方送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万慧能有今天，是仰仗她父亲，并不是靠她自己本事赚来的，这事儿在棉麻厂不是什么秘密。
再说她献媚宋志诚的事，在厂里那就更不是什么秘密了，经常能看见她跟在宋志诚身后，各种讨好，各种嘘寒问暖。
结果呢，宋志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大家私下都说她没脸没皮，跟个母狗似得，摇着尾巴等着……。
“你个泼妇，敢这样说我，看我咋撕烂你嘴的。”万慧朝对方扑了过去，不想让高大海一把给拉住了。
“高经理，你松开我，我一定要撕烂她的嘴……。”
高大海现在已经一个两个大了，万慧跟来又闹这儿出，气得他心肝脾肺都疼。
“万慧，你冷静冷静，不要冲动。”高大海拉住万慧胳膊说道。
万慧已经气炸了，那里能冷静下来，说道；“这个泼妇，我绝对不能饶了她。”
“你能别对号入座嘛？”高大海气得吼道。
这句话让万慧理智回归了，气喘吁吁看着对方，没吱声。
高大海见她安静下来了，松开了拉着万慧胳膊的手，一脸无奈摇着头退了回去。
万慧梗着脖子一脸愤恨看着对方，对方完全不怕她，笑吟吟看着气急败坏的万慧，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你给我等着。”万慧撂下一句狠话，踩着高跟鞋，走路跟生风似的，裙摆随风而动，扭身离去。
“宋厂长，你看？”韩卫国在宋志诚身旁道。
宋志诚看了一场闹剧，心情没受到任何影响，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喇叭都没用，大声说道；“还有没有人反应情况了？”
大家相互看了看，一个两个都不之声了。
宋志诚把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刚要说话，这时刘玲站了出来。
“宋厂长，我有情况要反应。”
宋志诚目光在她身上看了看，点头说道；“你说。”
刘玲心中其实是很紧张的，面上看上去却是镇定自如。
第17章
“宋厂长，加量的事情，请你好好考虑考虑。”刘玲说完这话目光紧紧看着宋志诚，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这是有情况要反应？
林小兰算看明白了，刘玲是上前找存在感的。
吴小凤站在林小兰身旁，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跟万慧有一拼。”
她自认为自己嘀咕声不大，还是被林小兰听见了。
林小兰什么都没说，目光看着前方，像是没听见她那句话似的，心中却在衡量她们小组个人之间的关系。
“没了？”宋志诚看着刘玲问道。
刘玲两腮微红，咬着唇道；“没了。”
宋志诚颔首，又把目光看向了别人，令车间内不少姑娘，一个个恨不得对他暗送秋波。
“既然都没事情反映了，我来说几句吧。”他的话，成功把大家注意力提了起来。
宋志诚一只手拿着喇叭，腰杆站得笔直说道；“此次加量，是为了厂里谋生存，将来国企厂子势必会面临大洗牌的局面，我们厂如果还是按以前产量的话，势必会被淘汰，现在南方已有不少私人企业棉麻厂了……。”
“都知道棉麻厂工资高待遇好，这笔钱从哪里来的？是从大家劳动成果当中出来的。我问你们，假如厂里给六号车间增加十个小组，想过以后你们的待遇嘛？厂里之所以会给你们加量，也是想让大家原本的利益不变，难道这是错……。”
“我知道，有些人可能认为我的话是在危言耸听，认为我们是一家国企厂子，就可以起立不到了，有这种想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领导我每一个决策，每一个决定，都要为大家负责，我的难处，希望大家也想想，不要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就先闹吵……。”
“还有一个问题，我希望大家都好好想想，是愿意加量，还是扩大六号车间职工人数，毕竟六号车间没有底薪，定额任务完成才有工资拿。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想走，想留，你们自己看着办。”
其实这事儿，不能怪宋志诚做出这样决策，主要是这两年南方开了好几家棉麻厂，对北方棉麻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他们厂在循规蹈矩，将来势必会被淘汰，上次去省城开会领导已经提点过他此事了。
发展都要一步步的来，这只是第一步，以后他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等等……。
宋志诚的话结束了，大家杵在原地议论了起来。
“宋厂长，你看？”韩卫国见职工的反应，有点冒冷汗了。
“看什么？这不是很好嘛？要给她们个缓冲的时间。”宋志诚心有成竹说道。
韩卫国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瞧了一眼众人，心中对宋志诚的淡定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过了好一会，议论声渐渐小去，宋志诚满意了。
“想必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了。是走，是留，说一说吧！”
一个两个都不知声了，谁都不傻，之前是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现在知道了，再闹那就棒槌。
韩卫国一看众人的反应，急忙说道；“还都杵在这儿干嘛？都回岗位上干活去吧，不然半夜都下不了班。”
他的话算是给众人一个台阶下，一个两个开始返回岗位了，没一会车间门口就剩下几位领导了。
宋志诚目光放眼整个车间看了看，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抬起脚走进了车间。
“你们不用跟着我，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宋志诚进了车间，跟他来的人也往里走，顿时让他心生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