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今日。
从今日,或是更早,江御风就在心中种下了取缔剑宗的种子。
呵,说什么下一回群豪会,未等到五年,你就杀上了剑宗。嘴上说的好听,甚么堂堂正正,若真是正当比试,我此时也不会又回到了凌霄山庄!
江御风存心逗弄我:“不如你现在就改投我门下,我收你做大弟子,保准叫你五年后大放异彩。不说胜过李雁行,至少叫许穆和谢陵,都成你的手下败将。”
许穆是大师兄的名讳。
无语。
你不教你弟练武,上赶着收我做徒弟?
太侮辱人了。
江御风,果然和谢陵是同源同根的坏。
我扭过头在心里咒骂江御风,暗自规划起回了剑宗一定要好好练剑,顺便要时时刻刻看好谢陵,不能教他跟江御风跑了。
“你快出去,不准再来打探剑宗的消息了。”
我气急了,眼睛憋得通红,急冲冲地赶他离开。最主要的是千万不能给他和谢陵独处机会,等他一走,我就卷铺盖去谢陵房里。
“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好玩啊?”
江御风好不要脸,上手捏我的脸,放缓了凌厉的眉目,“陌生人闯入,我不说,你也就不追问了。我再三鄙夷无情剑宗,你光会生气,也只是赶我出去。”
我弄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江御风弯下腰,朝我伸出小拇指,“来,我们来做个约定。今夜你当我没来过,明日我在抽签上做点手脚,尽量不遇到你们剑宗的人。好不好,常小公子?”
18.
?
他喊我啥?
19.
中计了。
姓江的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居然一直在耍我玩!
怎么会有这种人?
我也不和他打机锋,啪地打掉他的手指,噌地一下站起来。
他见好就收,重新戴上面罩,眼含笑意:“群豪会上再见了,常小公子。”
快滚!
20.
江御风这名字起得太合适了。
来无影去无踪,推开房门,脚尖点地,一纵跃上房檐,瞬息间消失在夜空。
我怀疑他极有可能还会折返回来。
毕竟中途叫我横插了一脚,耽误了他去找谢陵的事儿。
以江御风这种阴险狡诈的人,肯定还会趁我睡着了再回来。
不成。
我仔细想想,此时的谢陵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有个这样坏的亲哥哥。他暂且无辜,为了叫他保持本心,我勉强能忍受与他同住一屋。
常雪初,你可以!
21.
我抱着铺盖去敲谢陵的房门。
门立刻开了。
他还没睡,披着外袍坐在屋子里,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阿雪,”他一眼瞧见我怀里抱着的鹅黄被褥,连忙接了过去,喜出望外道,“你不生气了?”
我点点头,正式宣告要搬过来和他同住。
并且不止是今夜,在凌霄山庄住几日,我就要在他这儿睡几日。
谢陵闻弦歌而知雅意,叫我去睡他的床榻,自己打算在地上将就几回。
我:“不行!你跟我睡一张床!”
谢陵:“?”
22.
唉。
真是太丢脸了。
阿娘几个时辰前才笑我是五岁稚童,现在我就要行使五岁稚童的权利了,强行叫师兄和我睡同一张床。
谢陵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我无礼的要求。
怎么办呢,谁叫我是小师弟。
我徐徐躺下,谢陵替我掖好被子,吹熄油灯,自己也躺在了旁边。
“睡吧,阿雪。”
“……嗯。”
第5章 群豪会(三)
23.
我醒得很早。
或者说我压根没怎么睡着。
我爹人到中年愈发不拘小节,多半留宿于秦庄主院中。入夜,约莫子时一刻,隔壁房门轻轻作响,我猜是三师兄回来了。
谢陵睡在靠外的一侧,我正欲悄悄下榻,他偏偏翻了个身。手臂横在我身上,睡相颇为不雅观,彻底打消了我夜半敲门的念头。
卯时三刻,谢陵准时睁开眼。
我佯作昏睡,待他洗漱完毕才缓缓起身。
院中草木青青,青石板路蒙了水雾,我站在三师兄房前,近乡情怯地扬不起手。
犹豫一息失了先机,房门从里向外推开,三师兄衣着整齐,眉眼俊秀,依旧是那个英雄出少年的李雁行。
上辈子走得匆忙,最后一眼留在了他身上,记在脑子里的是三师兄痛苦万分的神色,而非平日里冰冷出尘的他。
昨日已死,现下立着的是活生生的人。他身后负着太素剑,剑收入鞘,锋冷银光尽数消弭,垂眼问道:“小师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伸手抱住他。
他娘的。
我太矮了。
算了,心意到了就成。
“师兄,今日比试,你一定能拔得头筹,惊羡群雄。”
平日里我极少和三师兄这般亲密,他多少有些不自在,手臂不知该往哪儿放,也虚虚地回抱住我,笨拙地抚弄我的头发。
“好。”
24.
“阿雪!帮我绑一下头发!”
我耳朵一震,连忙松开手,侧身往声源处望去。
三师兄的胳膊自然滑落下来,温声道:“四师弟唤你帮忙,快去吧。待会比试场上再见。”
谢陵头发束了一半,从房间里跑出来,愣神立在屋檐下,面上立刻变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听见我与三师兄简短的对话,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觉得今日比试李雁行会在我之上!”
陵哥,不是我觉得,是你真的没比过三师兄……
我连拉带推和他一同挤进了房里,按着肩头教他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替他束了个利落的高马尾。铜镜映照出谢陵板着的一张脸,我忍不住笑道:“你和三师兄好歹有上场比试的机会,下回群豪会都未必轮得到我。”
“你和三师兄都是我爹的徒弟,自家师兄弟置什么气。三师兄剑法出众,你更精于剑诀心法,当然都能在英雄榜上占据一席。”
谢陵撇嘴,勉为其难接受了我的找补,愤愤道:“待会你可看好了!”
我:好好好。
太难了。
每日都夹在好胜心强的四师兄和闷声气死人的三师兄中间。
25.
上辈子我对群豪会还是很感兴趣的。
剑宗这些年极少过问江湖事,我爹虽担着个盟主的名号,却不常以武林盟主自居。江湖上也没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人事要劳烦到诸多门派齐聚一堂,唯有五年一轮回的英雄榜评比,才是最热闹的时刻。
毕竟是头一回见世面,出了远门,又见着了那么多江湖高手。
这回不一样了。
一回生二回熟,我连英雄榜的名次都提前知晓了,群豪会在我眼里索然无味。
各派人士陆陆续续赶来,秦庄主热情好客,来者不拒。三教九流蜂拥而至,既有威名赫赫的少林寺华山派,亦有无门无派的独行人士。
当然,能住进凌霄山庄的,手里自然握着秦庄主亲自递去的帖子。
其余人士在周边客栈住下,待到大会开启之日纷来沓至。
秦庄主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也唯有他能够将各门各派不伤和气地安排好住处。
百草门的慕门主与七星岛的孟岛主结了姻亲,孟岛主次子求娶慕门主独女,成亲三月后慕姑娘在孟公子私隐处悄悄涂了毒,当晚家里就死了个面容秀丽的书童。
慕姑娘用药将孟公子那处废了,拂袖乘船重回百草门,从此慕孟两家算是结了仇。
七星岛在北,剑宗居于南。这事都传传到了南边的剑宗来了,孟公子自然无颜赶赴群豪会接受众人同情的注视,慕姑娘倒是袅袅婷婷地落座了。
孟岛主颐养天年,七星岛一行来的人不多,从西侧门入,愤愤然朝他们的前任少夫人投去又恨又惧的目光。
谢陵一脸看热闹的诡异笑容,又不好同我开口,毕竟是极不光彩的事。他以为我不晓得这件轰动江湖的秘事,我又要讲——
咱们赶路来凌霄山庄的路上,连艄公都有所耳闻,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啊!
好吧,就让谢陵继续误会下去吧。
我故作好奇:“师兄,那是哪一派的人啊,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慕姐姐?”
谢陵面色一僵,含糊其辞道:“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和百草门有旧怨罢。”
呵。
满口胡言的男人。
26.
不过谢陵也不用费心思想着怎么哄骗我。
因为我爹来了。
但凡是个使剑且年纪在五十以下的,一股脑儿拥上去,将我爹团团围住。
我估量了一下成功挤进去的几率,又坐了回去。
三师兄跟在我爹旁边,不知是谁先认出了他,惊呼一声:“你是那个使木剑胜了的年轻人!”
这一嗓子嚎的。
我恍惚记起当年也是这个人,石破天惊地替三师兄喊来了无数簇烂桃花。
三师兄年纪痴长我几载,比四师兄还要大上两岁。连谢陵都有人给他说媒,轮到三师兄更是只多不少。
五年前他与现在的我一般大,由我爹带去了那年的群豪会。
他本无资格入场比试,却阴差阳错惹恼了英雄榜末位的一位兄弟。那兄弟年纪也不大,正是春心萌动时,年轻人知慕少艾,心仪的少女却将目光投给了三师兄。就是这么个事儿,叫这位仁兄在场下挑衅起了三师兄。
三师兄自然是莫名其妙。
秦庄主不慎撞见了,训斥了那位仁兄一番。
不说还好,一说那人火气更甚,直接向三师兄下了战帖。
你一个英雄榜上的人去单挑一个观战的弟子。
要不要脸啊?
他肯定是不要的。
三师兄答应了。
大师兄心疼他,要将自己的佩剑借他一用。
最终也没用上,还是用了无情剑宗历代沿用的木剑。
我爹说过,点到即止的比试,用木剑足矣。
看来三师兄的确是听进去了。
木剑对上双刀,从数量上就低了人家一头,更别说质量了。
使双刀的兄弟,年纪不大,心肠倒是相当歹毒。刀刀往骨肉里砍,每每叫三师兄躲过去,又改换主意,要划花他的脸。
听同去的师兄弟说到此处,我气得恨不得亲临现场,去教训那黑心肝的刀客。
我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木剑驽钝,不具杀意,随身形翻飞,一剑掸落一刀,两个回合之后,年轻双刀客已然两手空空。
三师兄弯腰拾起两把弯刀,物归原主,朝围观诸位颔了颔首,退回我爹身后。
怎么那时候我就没跟去呢?
没亲眼见着三师兄崭露头角的场面,我扼腕叹息。
双刀客面红耳赤,眼见着心仪少女涨大胆子,跑去给三师兄送香囊。
差点忘了,起源是这么个哭笑不得的风月事。
年轻过的武林前辈们含笑望向一对少男少女,追忆往昔的语句到了嘴边,又硬给噎了回去。
三师兄不明所以,手里攥着剑鞘,直接回绝:“我平日里不喜佩香囊。”
白长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三师兄的心是用木头做的。
上辈子是没见到,我想这辈子如果能见着他娶亲,娶的一定是他的太素剑罢。
第6章 群豪会(四)
27.
趣闻轶事传播起来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快,旁人或许不知他的名字,但总会听说过常盟主有一个用木剑打败英雄榜第九十三位的徒弟。
以往光是听闻那少年剑客生得英俊,五年时间三师兄身量见长,轮廓愈发英挺,与传闻相较,竟是丝毫不逊色。
秦庄主用那些听了叫人脸皮发烫的词汇去夸赞他,周围立刻连声应和,一派和平的吹捧起来,与我记忆里无异。
再过片刻,大会正式开启,三师兄和四师兄会分别抽到两个无量宫的弟子,轻松战胜后等待下一轮抽签。
一切都依照上辈子的路数平稳发展,谢陵气运不佳,第二日对上了衡山派首徒,未能继续下去。
初出茅庐,夺得这样的名次已属不易。
我偏过脑袋宽慰他:“师兄,剩下的人都比你年长,练武的年岁也多了许多年,你已经是年轻一辈最为出色的了。”
谢陵不言不语,他需要时间来化解惜败的遗憾。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抬头望向演武场上已经趋至白热化的打斗。
若是没记错,江御风就快要出现了。
当年谢陵心情不豫,我陪他溜出去散心。重回场内,比试场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随手抓了个弟子一问,才知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不速之客,口出狂言要与花月宫苗姑娘一较高下。
花月宫是武林中少见的只收女弟子的门派,宫主前年离世,苗姑娘继任宫主,使一柄柔中带刚的软剑,今日一举夺得第六,震慑住了在场诸人。
现下诸位尚且不知江御风的用意,当他瞧不起苗姑娘是女流之辈,又或是与花月宫有旧,前来杀一杀威风。
倒也不是。
他就是纯粹按排名来的。
从第六位的苗姑娘,到第二位的孙掌门,一个不落,悉数败在江御风手下。
离了八丈远,我压根看不清这位壮士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更看不着他的武功路数,稀里糊涂地听着里边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叫。
他连挑五人后宣告结束,有缘再与其他侠士切磋。我爹甚至都未能与他交手,江御风就飞身离开了凌霄山庄。
自此江御风的大名响彻武林,都是后话了。
我攥紧谢陵的手,坚定道:“再看一会吧,师兄。”
28.
江御风果然来了。
戴着他那副唬人的银色面罩。
软剑在苗姑娘手中熠熠生辉,她笑得温婉:“既然这位侠士不吝赐教,那我花月宫理应与你切磋上一回。”
一旁爱慕苗姑娘的华山派弟子臭着脸:“这谁啊?怎地对苗姑娘这般无理!”
他的师兄弟:“无名小卒,师兄不必为此等粗鄙之人动怒!”
唉。
不能怪你们,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
双方比试不足半刻钟,苗姑娘好险站稳了脚跟,败势已定。
江御风收起袖中铁丝线,无悲无喜道:“承让,下一个,惊刀门邢峰。”
原来他用的兵器是铁丝线。
这口吻怎么这么欠揍啊?
29.
惊刀门邢峰也觉得他很欠揍,于是决定狠狠教训这混小子一顿。
江御风从袖**出数道铁丝线,死死缠绕住邢峰的刀。
拼的是内力,而非武功招数。
江御风捏住铁丝线,轻轻往身前收紧,重逾百两的大刀滚落泥地。
这个狗贼,夺人兵器的爱好真是多年如一日。
邢峰怒不可遏,赤手与他相搏。
江御风轻送掌风,人如其刀,一同往人群中摔去。
围观众人扶起邢峰,江御风嗤笑一声:“惊刀门?一只惊弓之鸟,改叫惊弓门罢。”
原来他的嘴毒是无差别攻击。
我释然了!
但在场人士显然不能。
江御风先发制人:“下一个,青木崖卢伯玄。”
青木崖卢伯玄,六合派郭九原,华山派孙嘉。
孙掌门脸色难看,维持着一派之主的体面,礼貌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师从何人,可有门派?”
江御风泠然答道:“无门无派,亦无师父。世上多的是隐士豪侠,一群井底之蛙在此处论资排辈,可怜可笑。”
有年轻气盛者怒骂出声,江御风不予回应,铁丝线卷起神笔翁的笔杆子,霎时间人也逼近案前。
“现在英雄榜的座次是不是该重新排一排了?”
神笔翁冷汗丛生,从江御风手中接回毛笔,谨慎问道:“侠士姓甚名谁,请说与老朽一听,好记录在册。”
“江御风。”
30.
嗬。
真是好大的气势。
我爹不动如山,他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局势。
和江御风打罢,万一输了,那岂不是很丢脸。
要是赢了,旁人会说江御风连挑五人,我爹赢也赢得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