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练地接过,阿颜掀了纱帘进屋,捧着走到了王沅跟前,对着正在婢女服侍下戴上耳坠的王沅道:“郡主,苏郎君已经到了,这是他让婢子先送进来的。”
今个不知他又淘了些什么来,王沅接过了小小一方锦盒,如玉指尖搭在扣锁上,却是没有立即打开。
一旁的阿颜调笑道:“婢子猜,定然是副耳坠。”
“苏郎君这些时日送来的几件饰物,也就差副耳坠,就能给郡主凑副头面了。”
轻轻地一拉,锦盒就打了开,王沅拈起了一只耳坠,还真叫阿颜猜对了。
精巧的坠子上,正悬着一小朵錾刻的月季花,最下面还坠了颗莹润的粉珍珠。
珍珠易得,这般好颜色的却是难寻。
不过第一次收到同款的步摇的时候,自己已经赞叹过了。
最没想到的其实是,苏六郎那日夸赞她的宫花衬她,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婢女原本为王沅戴的是一对镶白玉的耳坠,王沅瞧瞧身上这身浅绿的襦裙,觉得与粉色珍珠也不太相冲,就把耳坠递给了阿颜。
看懂她的示意,阿颜就上前,动作轻巧地帮她换上了苏六郎送的这对,还赞了句:“这与郡主今日的衣裳,配起来也好看呢,大方又精巧。”
“莫要讨巧了,昨日让你准备的点心可是备齐了?”
王沅轻晃了晃,从镜中见得确实不错,就问起今日出行事宜。
然后就惹得阿颜笑得更欢:“昨日就已经备好了。郡主从来不管这些杂事,如今可算是会问上一问了。”
听懂了阿颜话中之意,王沅很是不以为然,这跟苏六郎有何关系,出门去野餐,可不就得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么。
起了身,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有些感慨地说道:“难得不用与老夫人与元娘同行,需得谨慎。”
自己还是得跟阿颜解释一下因由,免得让她觉得自己是为着苏六郎准备的。
却不知,一旁的阿颜是捂嘴偷笑时,心中想的是:且让郡主这样以为吧,再胡闹下去,郡主怕是要羞恼了。
方迈出了房门,就看见庭院蒲桃架下站着位郎君,身姿颀长,正在仰首打量着青翠的蒲桃叶。
眼瞧着苏六郎一身青衣,还站在蒲桃架下,显得人面如玉,雅致高洁,王沅突然觉得,果然人还是要靠场景衬的,自己险些从苏六郎身上看出些名士风采。
面对着屋门的苏六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王沅出来,一身浅绿的丝质襦裙,发上并没有很多金银珠翠,打扮得清清爽爽的。
他往王沅的方向走了过来,语气轻快:“阿沅可是已好了?我已让明思带着九娘先行了,一会去寻她便是。”
“不过想来她大概会与新结识的小娘子同行,必不会打扰你我。”
走至近前,才看见阿沅今日似是没有戴自己送的首饰,发上就缀了朵珠花……
苏六郎正琢磨着她是不是不喜欢时,就注意到了王沅的耳坠,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柔,如谷中清泉一般。
“阿沅可是喜欢这牡丹样式的饰物,我可是寻了许久才找到这套。”
他迫不及待地想表表功,可惜对面的小娘子面色一下子就僵了。
可惜听闻此语的王沅心里想的是:牡丹花?你说这是牡丹花???
作者有话要说:苏六:小妹懂事自己找人玩去了,阿沅戴了我送的牡丹花耳坠了~~~
王沅一脸冷漠:这是月季。
☆、春日游
王沅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竟然觉得,仿佛是听见了月季花哭泣的声音。
连着身边的婢女们,知晓宫花之事原委的,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只有一头雾水的苏六郎还是不明就里。
他看看面色平静眼神古怪的王沅和忍笑着的婢女们,先低头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抬首询问道:“阿沅?”
语气与眼神中都带着几丝迷茫与不解。
这倒是奇了怪了,王沅轻抚着耳边的坠子,指尖略过纯金錾刻,还错了银的花型,线条倒是打磨地柔和圆润。
“苏郎君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些?”
“可是直接与店家说的要寻那牡丹式样的么?”
如果跟店家说要牡丹纹样的,还能买到这幅头面,那只能说,这店家和这苏六郎,可真是缘分。
连认错花,都能认错到了一处。
苏六郎难得地收回了与王沅对视的目光,略略错开,落在了青翠娇嫩的蒲桃叶上,眸光闪动,先问了一句。
“阿沅可是不喜么?”
他略微低了些头,觉得眼前的蒲桃叶似乎太大了些,生得也不精致,语气也黯淡了几分:“我也是第一次挑拣,许是不懂小娘子的心思。”
随即又转过了身,侧对着王沅,语气又愉悦起来:“不若阿沅下次与我同去,如何?”
突然又多了个邀约?
真的服了苏六郎这见缝插针的本领了,王沅觉得,还是得先解释一下:“我并非此意。”
“这花样并不曾见,觉得很是精致,多问两句罢了,苏郎君切莫多想。”
她也看了看苏六郎盯着的蒲桃叶,缠绕在竹架上,随春风摇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可是看了许久了。
原是如此么,苏六郎彻底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眉梢抬起,笑着分说道:“竟是如此么。”
他伸手略比划了下,解释道:“便是在玉堂春隔壁那家,店主侍候之人都颇为壮硕,应当是常年往西域来往的行商。”
“我原本是想着,牡丹纹样的定会有许多,可店家取来的,似乎与阿沅的宫花模样并不相似。”
“便索性叫他们将新造的,所有以花为式样的,都呈了上来,寻了许久方才找到的。”
苏六郎扬起了斜飞的剑眉,唇角勾起,笑着邀功道:“寻了一个上午,可算是寻得了能让阿沅满意之物了。”
眼瞧着面前的俊秀郎君兴起时,探手就摘下了一片觊觎许久的蒲桃叶,轻嗅着,还对着她微笑。
王沅忍不住想叹息,这月季花向来不在工匠所喜花样之列,很是少见。
她虽然喜欢月季,但首饰够多,也就无心寻工匠雕琢,这还是她初次见到月季花为题的头面。
原来她也没想错,这幅头面,果真是跟这苏六郎有缘,亦或是,他定是寻了许久。
想想苏六郎认真挑拣一大堆首饰的模样,王沅指尖微动,她低头理了理披帛,便开口道:“时辰不早了,莫让人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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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王沅穿得简练,骑着打理精细的马儿,便与苏六郎一同出了兴化坊的坊门,转过巷曲不久,就到了朱雀长街上。
洛京城的百姓但凡有些闲暇的,也都不愿意辜负这好春光,此时贯穿洛京城南北的朱雀长街上,熙熙攘攘,骑马驾车的不计其数。
即使这朱雀长街宽达五六十丈,也容不下这么多出城踏春的百姓。
自南城门以内往北,俱是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牛车,还穿插了些骑马的行人,人声喧嚣。
左右是被堵在路上,苏六郎扯了扯缰绳,让马儿靠近了王沅一些,笑着搭着话:“阿沅为何不坐牛车呢,今日便是骑马也需得排队出城,不若乘了牛车,也好休憩片刻。”
带了白纱帷帽的王沅略偏了偏头,没有答话,垂坠飘逸的白纱自肩头拂过,几乎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连扯着缰绳的手都被罩住,仔细地避过了清晨的阳光。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过是牛车需得盘坐,半蹲着的踞坐或是双腿平伸的箕踞,着实不太美观,透过轻薄的车帘也容易被行人窥得。
时人对这两种坐姿很是鄙薄。
即便是她心里再不介意这些虚名,但也要考虑到皇室郡主与临川王家嫡女仪态不雅,行为不谨的名声传出去,会带来的一堆麻烦事。
譬如老夫人的说教,与宫中来使的劝诫,实在是烦不胜烦。
所以还是骑马最是便利,也无人拘束。再说,这满洛京城的贵女,不也多是如此么,苏六郎这是明晃晃地没话找话了。
苏六郎其实是着实不太清楚这些小事。
郎君多是骑马出行,小娘子则是有骑马有乘车的,在他看来,如阿沅这般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还是乘车的多些。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需得刨根问底,苏六郎见她未曾回答,也就寻些其他的趣事与王沅细说。
方才他见着嫩生生的绿蒲桃叶,顺手摘了片,这会便从袖中取了出来,递到了王沅面前。
“方才见着蒲桃,倒是想到些以往在边关的事,不知阿沅可有闲心一听?”
翠绿的是叶子,修长如玉的则是苏六郎托着叶子的手指,王沅拈过了叶子,不可避免地与他的掌心一触,就听得苏六郎的清朗笑声。
明明不久前,不小心触碰到时,这郎君还会有些不甚好意思的模样,如今倒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如今边关通商,也是安稳富足,西域传来之物更是丰盛,其中最受欢迎者,便是蒲桃美酒。”
听着苏六郎娓娓道来,往昔兴起时酿酒不成,反而让宅中多日酸气不散的旧事,周围的随从婢女中便有笑出声的。
无他,不过是故事有趣,更兼有郎君刻意抑扬顿挫地讲述,听起来也是颇为勾人心弦。
有帷帽遮掩,苏六郎辨不出王沅此时的神色,自然也不知道她听着他的话出了神。
老夫人在苏六郎前来拜会后,曾对着王沅夸赞道,苏六郎音容俱佳。
这话,王沅也是赞同的,听着如石上清泉,清朗含笑的郎君语调,也算是一种享受。
许是日后嫁了他,便能收获这随时随地洗濯身心的好声音。
王沅也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嗅了嗅蒲桃叶,倒也没闻见什么味道,大概有些草木常见的清新气息,也不知他嗅得了什么。
有了苏六郎在旁,或叙话或谈天,这时刻过得也是飞快,等到王沅吃了半块玉露团,一行人就出了城门,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说起这玉露团,还是苏六郎见着店铺,特意下马去买的,又连声劝她也尝尝。
说是这添了时令香草蒸制的,虽比不得府中精细制作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待到尝了尝,王沅觉得好像着实不错,想来苏六郎如今还是日日送吃食来,洛京城的铺子都让他摸了个遍,才会老远就辨出来。
出了高大的城门,又行了一阵,路上便也没那么拥挤,行人多是去了不同的方向。
一般的百姓多是寻些荒远人稀的所在,而高官权贵大多更喜欢往杏园或曲水方向聚集。
此两处既可去楼阁畅饮,又可架设帷幕,自在野炊。
往年上巳,王沅难得独自出行,自有他人费心。
如今是与苏六郎出行,他自然早就安排好了府中其他人带着苏九娘先行,又自去了王府接了她。
如此也不好空手前来,便令婢女备了些点心之物,这会到了地方,就看见先行的婢女正在清点布置。
一旁还有个小娘子,年岁尚幼,约莫豆蔻年岁,与苏六郎生得几分相似,很是貌美,想必是苏六郎的胞妹,族中行九的苏九娘。
“郡主一路可是辛苦?亭中小几上,婢女备好了酪浆与果饮,郡主自去随意,我来领着他们处理便是。”
苏九娘迎了上来,小小年纪,颇为稳重,倒像是家中主母一般,对着王沅也很是周全热情。
原以为苏九娘定是去会友,却不想还正在这里打理事务。
苏府如今只大房一枝独秀,自四年前便去了边关驻守,苏六郎如今难得回京授职,也只带了苏九娘这个小妹同行。
想是要在洛京将养几年,为她寻桩昏事的意思。
将来也不是没有成了一家人的可能的,思及此,王沅也温和道:“如何能让九娘一人忙碌,我留下也可帮衬一二。”
听闻王沅要留下帮忙,苏六郎心道不妙,难得出行,他还有许多话想与阿沅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被两位小娘子落下的苏六郎就在王沅身后,挑着眉给苏九娘使眼色,指望着这个一向嫌弃他的小妹,能看着骨肉至亲的份上,体会他的深意,给他行个方便。
接收到同胞兄长急切求救的眼神,即使一直觉得,这个兄长与苏家清肃端正的家风不符,十分像是抱来的。
苏九娘也觉得自己还是抬抬手,放他一马好了。
“郡主是客,如何能使得。我这边也已收尾,郡主先行便是。”
苏九娘福了福,索性送了傻哥哥一份大礼:“儿早与好友相约,这会已是误了时辰,一会便不与郡主告辞了。”
她用余光瞥得郡主身后的兄长一脸喜色,更加嫌弃他了。
这个小娘子,端庄守礼,看上去还很是能干持家的模样,跟苏六郎果真是兄妹?王沅也有些困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九娘:我在认真地给傻哥哥制造机会
苏六郎:这个妹妹果然是亲生的!
王沅:兄妹两看上去画风不一样啊……
☆、春日宴
等到两人落了座,苏六郎的目光就时不时瞟向亭外,他端起杯盏,咽了一口酪浆,想了想,还是询问道:“阿沅,我有些话欲交待给九娘,你便在此地等我可好?”
此时的王沅已经摘下了帷帽,在打量着亭中一角摆放的插花,看上去错落穿插,很是雅致。
闻他此言,也不曾回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在此地不要离开,且待我片刻。”
苏六郎见状,就笑着又交待了她一遍,等王沅再次颔首应下,这才离去。
步伐匆匆,连青色的衣摆都扬起了些。
这句话好似有哪里不对,王沅盯着苏六郎的背影,忽然就想起来了。
若不是知晓,苏六郎定然未曾拜读过某位先生的文章,他莫不是还要给自己带了橘子回来?
眼见得苏六郎都走远了,王沅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一旁的阿颜凑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帷帽,笑道:“郡主,苏郎君可是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