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施主这是？”无花挑眉问道。
“嘘。”
楚留香竖指抵唇，做出噤声状，示意无花不要打扰对方。
见无花颔首，楚留香这才将目光转向李建成。
那白发公子正摊开手，掌心间涌现的金芒化成一枚太极图案，阴阳鱼在中心游走，周围徐徐旋转着一些金色的文字。
那些文字繁琐至极，并非人间那一朝代的通用文字，更像是上古流传的符文。
看到这样一副几乎算是匪夷所思的场景，无花莫名的在心里隐隐舒了一口气，竟然诡异的觉得理所应当。
为什么放松，他也不知道。
李建成闭上眼，神识探入掌心游走的太极图。
借楚留香这位天命之子的一缕气运，虽无法直接定位到掩盖在时空洪流中的那个世界，但至少能给他一些消息。
看到那副画卷时，李建成曾以为这个世界是盛唐的延续，只不过是他晚了几百年而已。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只要跳跃时间点，就能回去那个绚丽多彩的剑唐。
可那晚朦胧醉意之下，心中的渴望战胜了胆怯，让他做了一件看到画卷后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他探知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却没有在唐代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门派。
原来不是。
酒醒之后，不过梦一场。
那画又分明满是故人惊鸿面。
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一般来说，如李建成这样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存在，是不会插手世界的运转的。
当然，要是介入进去，或者世界求他插手，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了。
李建成当即便找到楚留香，借这位天命之子的一缕气运沟通到了此方世界的天道，直接追踪到世界意识之中。
阴阳鱼游走不停，李建成果不其然在这个甚至还无法化形的意识里找到了源头。
大约百年前的时代，风沙漫漫的大漠中，走出两个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身影。
本该惊讶的。
只是李建成看到他们时满脑子都是——
虽然但是，一个明教一个丐帮，他俩怎么没打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并无神鬼妖魔存在，此方天道还属于蒙昧的状态，李建成轻轻松松就通过时光溯影看到了故友在这个世界的开头和结束。
起源于大漠一场风沙，终结于大漠一场风沙。
关键点，在大漠么？
李建成收回神识，掌心太极阴阳鱼随之散去。
“找到了吗？”
楚留香凑上来，打量了一下友人，没有在他眉眼间发现失落。
这是，有结果了？
“香帅啊——”李建成拍拍楚留香的肩膀，拖长了音调：“还得请你，陪李某走一趟大漠了。”
带上天命之子，蹭蹭运气说不定一进去就找到地儿了。
楚留香：“......”
从南宫灵那里得知宋玉致他们已经离开，但那位李公子还在，怀着某种心思特地赶过来的无花心头一震。
大、漠？
无花眉心一跳，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看到那金衣公子一双潋滟桃花眼看过来，笑吟吟问了一句：“无花大师既然来了，干脆也陪我们走一趟？也省下请向导的功夫。”
无花眼前一黑。
是真·一黑。
前一刻还在风光绮丽的济南，下一刻，无花便发现自己站在了大漠的边缘。
哦，还捎带上一个楚留香。
“昭明啊...”楚留香一脸生无可恋，显然这突兀的场景转换让他不太适应，“你下次、咳咳、能不能事先说一声、咳咳......”
“抱歉抱歉，我忘了，下次会记得的。”
李建成松开手，毫无诚意道，“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李施主这是何意？”无花抖了抖僧衣，正色道：“且不提李施主并未说明此去何为，贫僧也并未应承要与李施主走这么一遭。”
开玩笑，再往里面走就一定会碰上母亲，而他暂时不想看见她。
李建成本来站在大漠边缘，俯身看着脚下流动的黄沙，闻言一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朝那广袤天空的某个方向看过去，神色若有所思。
无花见状，又赶在楚留香开口时截住了话头。
“贫僧不知李施主身份，但想来李施主这般手段，能困扰你的问题远非我等能解决的。且天下皆知楚留香待认定的朋友极为赤诚，李施主一言不发便拉上香帅去那凶险莫测的大漠，是否过于强硬了？”
“无花，你怎么这么激动？”
莫名被cue的楚留香默默开口，“那什么，是我自己答应昭明的，反正我运气好，分一点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楚留香运气贼好是李建成某次开玩笑提到的。
“你说的对。”
“诶？”楚留香疑惑地看着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的友人。
李建成转身道，“虽然你总是鬼话连篇，但是这句话说对了。”
无花：“......”鬼话连篇？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不管无花心里如何想，如果大漠深处真的藏有他猜想的那东西的话，确实不能带楚留香进去。
到时候暴动起来，说不定会连累到他。
“等等昭明，不是说好——”楚留香下面的话被一个扔过来的绢包堵住了。
“这是谢礼，再给我指一个方向吧。”
白发的友人立在大漠边缘，回首一笑，残阳映照他明俊的容颜，明黄衣衫在风中飒飒舞动。
那是楚留香最后一次见到李昭明。
往后余生，这位不知来处亦无去处，风华无双的贵公子，便彻底消失在了楚留香的生命中。
*
顺着楚留香凭直觉指的方向走，李建成慢悠悠地晃到了大漠深处。
他当然知道不远处就是石观音的老巢，但他的来意并不是她。
虽然动动手指就能搞定石观音，但他还不至于去抢楚留香的怪。
天命之子嘛，该有的磨难还是不能省的。
李建恶趣味地想。
神识一寸寸扫过周围，果然在某一个节点发现了不对。
此时正是深夜，大漠深处是能沁入灵魂的寒凉。
李建成站在一块风化的巨石下面，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唇角的笑意僵硬了。
流沙，停下了。
呼啸的风声消失在耳畔，天地寂静，他仿佛踏入了一个凝固的世界。
周围的空间安静地扭曲着，旋转成无形的漩涡，每一个旋涡里反向流动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旋涡很快遍布了整个视野，在这片空间，只有李建成能自由行动。
是时空逆流。
这个小世界，竟然会出现时空逆流。
想起从这里出来，又从这里离去的两位故友，纵然距离此时已经很久，李建成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在李建成学会控制住自己的空间神通之前，碰上这种自然形成的时空逆流，哪怕是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也好，原本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世界，就处在时空的逆端，又因为某个存在的封锁，才让他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
李建成穿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漩涡，试图感知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个世界的气息。
一点银芒忽然自眼前飘过。
李建成心念一动，极快地捕捉到了那将要没入某个旋涡的银芒。
那一点银芒飞得极快，李建成来不及思索，身形一闪过去截住了它，霎时间无数带着绚丽色彩的流光自银芒引入的漩涡中炸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星辰演变，日月溯回。
漫天绚丽的流光犹如繁星闪耀，时空中最恢弘最神秘的真谛，再次展现在他眼前。
那是所有世界的坐标。
只在那里待了短短一瞬，李建成的神魂便感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压迫。
还不等他从这万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里找出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坐标，就发觉有哪里不对。
那布满繁星的虚空，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李建成脑中“轰”的一响，紧绷的神经登时断裂，血液自四肢中抽离，奔腾涌动。
这被窥视的感觉太熟悉了。
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这样的窥视一直如影随形，却完美避开了他的感知，直到最后一刻才爆发。
只是那时，已经是回天乏术。
——是大道啊。
哈哈、哈哈，好一个大道啊——
李建成倒退几步，捂着脸无声大笑。
是逼得他差点身死魂灭，逼得太子长琴弦断音绝，逼得灵珠子最后不得不以身镇血海的大道！
那强制压在神魂深处的入骨恨意，终于在这一刻燃成了燎原大火。
他终于想起来了。
伴随着滔天怒意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悔恨。
本来，那一切都可避免的。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的话，如果他能更敏锐的话......
是他太自负了。
是他的错。
大道只想让他这个不该存在的人死，而那些陨落的故友，皆是受他连累。
李建成喉咙里涌上腥甜，手中一柄细长的剑逐渐凝聚成型，金芒闪烁间，隐隐可见剑身上镶嵌着的精巧银杏叶。
面对那繁星后凝视着他的深渊，李建成慢慢举起千叶长生剑，狠狠劈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害，剑唐故友生离都是小意思，这才是最大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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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剑风推开漫天如繁星闪耀的坐标， 灼亮的剑芒破开千丈深渊，激起无边的涟漪。
涟漪一圈又一圈向周围缓慢推开，仿佛只过去了一瞬， 又仿佛过去了千万年。
星辰之下， 深渊之中， 隐隐有一只硕大的眼睛睁开， 无机质的目光投向了那脚踏星河的金衣公子。
李建成松手，千叶长生悬于身前， 一汪剑光澄澈如秋水，映照他苍白的容颜。
鎏金色的火焰自四面八方燃烧过来，以他为中心逐渐在千叶长生剑上汇聚。
虚空之中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
‘你为什么不听话？’
青年置若罔闻，纵身一跃，浩浩荡荡的剑光穿过四散的繁星， 撞入深渊中窥视的冰冷眼眸。
星辰破碎的声音自深渊传来。
云雾卷成旋涡状，搅动那些四散的星光徐徐旋转着， 吞。吐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神魂中感受到的压迫还在，那股窥视的目光却消失了。
李建成冷笑一声，负手收剑。
他如今已不在洪荒，按照那狗屁的法则， 大道没有理由主动对他做什么。
可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星辰再度聚拢， 被阻隔的风暴夹杂着时空逆流，再次席卷而来。
李建成神色一凝，将要离去的身体却在看到不远处飘散的一点银芒时停滞了一瞬。
那串闪烁着星光的坐标，和他有着莫大的因果。
那是、剑唐啊——
风暴来得太快， 那串坐标一闪而逝， 快到李建成堪堪只记住了前面一半便消失了。
李建成退回到空间边缘，大漠深处触手可及的巨石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仿若触手可及， 李建成回头看了一眼将要崩塌的逆流空间，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薄膜。
长剑如入水般轻快地探出去，在风暴波席卷过来之前，他卡在边缘，一手在外界打开了那条没有撤回的时空栈道。
栈道的另一条，通向他的故里。
他离开后很久很久，时空风暴又来往无数轮，这片寂静的天地才缓缓流动起来。
深渊之中的云雾聚拢又散开，隐隐约约传出一道飘渺的低吟。
‘你总是不听话。’
‘罢了，量劫已过，便如你所愿。’
*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凤来，好凤来，你就答应我嘛！”
金衣少年郎双手合十作保证状，眨巴眨巴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语调十分软和。
“镇元子既然请你去品他的人参果，你就带上我呗！反正他也没说不能这这样啊。”
白衣青年“呵呵”一声，“你有本事在这里撒娇耍泼要我带你去，不如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镇元子这回不请你了。”
“我怎么知道？”少年瞪圆了一双眼，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得罪他。”
“哦？”太子长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切，不肯就不肯，我去找红云，让他带我去。”少年郎被看的心虚，转身就走，边走边絮絮叨叨的抱怨。
“凤来真是越来越小气了，难道是巫族那边带坏的？不对啊巫族那群家伙看起来都比较傻，要带也是凤来带坏他们啊......”
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扶额，“昭明你够了啊，带你去，带你去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