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他跟着李世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李世民能这么听别人的话。
以及，李建成是会笑的。
甚至是有情绪的，像一个活着的人。
秦叔宝从前见过的李建成，虽有一副令人羡艳的好颜色，然目光冷淡，神情漠然，举手投足的气场都将他隔绝在人世之外。
像是高山之巅不化的冰雪，而冰雪不及他半身霜寒，明月照不进他心间。
现在的话......
他看向前方笑容明亮的青年，那公子骨相极好，身姿挺拔如松，被一支银簪束起的霜雪长发垂落在腰间，有几缕尾部微卷的发丝贴在脸颊边。
从秦叔宝的视角看，侧脸惊人的好看。
明明发色衬得模样比从前还要清冷，气质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非要说得话......
秦叔宝脑海里蹦出一个场景，高山之巅冰雪依旧，却有一树枝头，抽出了一朵灼灼花色。
“白雪桃花。”
“你说什么？”罗成往秦叔宝那边挪了挪，疑惑问道。
“没什么。”秦叔宝笑了笑，“只是觉得，我们对宸王殿下的态度，也该改一改了。”
“早就该改了。”
罗成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有个问题想问你，”秦叔宝手搭在罗成肩上，小声道：“你好像从以前开始，对宸王殿下态度就不错，怎么？”
罗成一愣，似笑非笑道：“哟，你还关注了这个？”
“这不是今天看你说了挺多话吗？”秦叔宝尴尬地擦了擦下巴，“你以前都懒得理会这些。”
罗成的脾气倔得很，如果不是真的看上眼了，他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的。
而罗成对李建成的态度，似乎很久以前就比他们更为尊敬。
“他很能打啊。”罗成赏了秦叔宝一个眼神，理所当然道：“我尊敬所有的强者。”
秦叔宝：“......”
很好，是罗成的风格。
罗成扭过头去，他没有说的是，其实自己，很久以前就见过李建成了。
*
“所以，大哥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忽悠了人家替你跑腿？”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忽悠，我给了跑腿费好吗？”
“一袋小鱼干算什么跑腿费啊？”李世民有点无语，他哥也太精了吧？
“我觉得大哥你碰到的这个人有点傻乎乎。”李世民评价道。
“拜托，让帮忙跑腿送个信而已，你觉得还要多少报酬？”李建成反问。
“至少得两袋吧？”李世民不假思索道。
李建成：“......”
李建成：“噗。”
“大哥笑什么？”李世民看着他哥转过头去，肩膀笑得扑簌簌的。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李建成笑够了，这才回道。
“真的？”李世民有点怀疑，他觉得他哥刚刚可能想到了什么对他不太友好的事情。
“真的真的，”李建成举起双手晃了晃，面上笑意仍是止不住：“只是想起了当初我师兄追一个军爷的时候发生的某些事情而已。”
真的是这样嘛，人不如马，现在想起当初的鸡飞狗跳，李建成还是很有同门爱的同情了师兄一下下。
就一下下。
毕竟军爷是入赘，算起来还是师兄赚了。
李·藏剑山庄最靓的崽·不解风情导致·万年单身·建成毫无压力地想。
“好吧。”
李世民将信将疑地收回了目光，他还是觉得很可疑。
回去问问秀宁好了，军爷成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等等......
“军爷？师兄？成亲？”
“对啊，”李建成理所当然道：“怎么了？”
“他们都为男子啊？如何成亲？”李世民脑袋有点混乱，虽说世家大族早有蓄养男宠的风气，但是摆在台面上的极少。
而且当初杨广也是如此，甚至与男童......隋朝覆灭，未尝没有杨广沉溺于此的原因。
李世民也引以为戒，下定决心自己家绝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李建成：“......”
李建成抬头敲了敲李世民的头：“你个破小孩想啥呢，人家正儿八经拜过天地君亲师，怎么就不能成亲了？”
李世民：“哦。”
“哦什么哦，”李建成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弟弟的头，“婠婠她俩也是，你不认同没关系，可别在她们面前表露出来。”
李世民：“啊？！”
“啊什么，不是给你说过？”
“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啊大哥？”李世民这会儿彻底懵了，他以为至多是关系好，相伴多年的姐妹而已。
“族类都不同什么姐妹。”
李建成摇摇头，这会儿他也想起来了，历史上记载世民的长子貌似也因此被世民训斥过。
他弟貌似有点心理阴影，但这会儿那事还没发生吧？
“人家只要是两情相悦，又不曾妨碍到别人，你管那么多呢？”
李世民：“......”
好吧，既然大哥觉得没什么问题，那...他就先不纠结这个了。
不过......
李世民看着大哥毫不避讳地同他谈起少年时代的趣事，语气轻快而潇洒，自己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这代表着，大哥已经慢慢走出那段惨烈的往事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
会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凤崆峒是真的有点，你们看他倒霉的太子儿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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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
李世民摸了摸被敲了好几次的头， 还想多听听大哥少年时代的故事，好把自己错过的那些年补回来，然后就见大哥急步走了出去。
“大哥？”
李建成充耳不闻， 拔下束发的银簪快步上前， 对着天空中某个方向， 将银簪扔了出去。
“哥， 怎么了？”李世民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道银色流光迅疾而去， 在空中炸出了白日焰火。
小巧精致的银簪化作一道流光，仿若利刃穿透了苍穹，狠狠地扎在了目标身上。
云层之后，一只半透明的不明生物若隐若现，炯亮的兽瞳因为身上某一点传来的剧烈疼痛猛然收缩， 风声嘶鸣，翅膀在云层里撕裂。
它还来不及逃走， 自银簪穿透的身体某一点骤然传来爆发性的灼。热。
砰——
“又浪费我一支簪子，啧。”
真是好胆，敢来这里狩猎，当他是死的么？
李建成转身， 长发披散， 衣袍烈烈，眉眼冰寒。
让李世民一瞬间以为，大哥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无悲无喜、无情无感的状态。
“没事，有个不长眼的东西过来...世民？！”
焰火消逝的那一瞬间， 李世民听到了一阵狂躁的嘶吼， 震得他头晕目眩，身子都颤了几下， 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
“世民？”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那边磕叨的天策府诸将刚将话题转换到白天怎么就出现了焰火，转头就听到了有人喊他们老大的名字，还有几分焦急，纷纷回过神来。
“敢问宸王殿下何意？！”
尉迟恭一马当先，完全忘记了之前讨论过的事情，急吼吼上来问道。
基本是后面几个拉都拉不住那种。
“太子殿下没事吧？”
秦叔宝看着被李建成扶着的李世民，担忧道。
“有点吵。”
李世民正想揉揉头，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抚在他的眉心。
自灵台中涌出一阵清凉，拂去了杂乱无章的繁音。
李建成神色却冷若寒霜。
方才的白日焰火是他灵力炸开的效果，普通人也能看见。
但域外天魔的声音，凡人是不可能听见的，除非是擅魅惑的以魔音为攻击手段的种类。
已知此方世界灵气复苏，但居然这么快就将一部分人影响到这个地步了吗？
看来，是时候给世民他们找一些应对的法子了......
陷入沉思的李建成并未听到耳畔天策府诸将的责问，那乱糟糟的声音反而把李世民吵得够呛。
“行了！”
李世民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兄长，摸不太清楚对方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毕竟他这一帮手下，或多或少都坑过他哥。
虽然搞事时基本被他解决了吧。
虽然他哥可能都不记得吧。
李世民耷拉着脑袋颇为心酸地想，看着他那群都算得上人中龙凤的文臣武将，憋着一口气道：
“你们很闲？没事干？要不要给你们多分配点活？”
众人一僵。
“啊哈哈我突然想起来和魏征约好了商讨一些事务，就不打扰太子殿下和宸王殿下了。”
长孙无忌一个寒颤，立刻打着哈哈溜走了。
“我们也是。”杜如晦房玄龄成功以相同的借口跟着走了。
剩下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而又不失礼仪地溜了。
娘嘞，太子殿下的眼神太犀利了。
感受到李世民不那么友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转，罗成淡定地拖过秦琼，淡定地走过李世民，淡定地站到了李建成面前。
“宸王殿下，”罗成盯着李建成的眼睛，“昔时年少轻狂，曾蒙宸王殿下指点。如今罗成自认枪法小有所成，不知宸王殿下可否抽出时间，来检验一番？”
李建成：“啊？”嘿小子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了？
李世民：“？？？什么？大哥你教罗成不教我？不对罗成你什么时候被大哥指导过？”
大哥以前明明谁都不搭理，婠婠也就算了毕竟现在知道原因，他可以理解。
但是罗成？
凭什么啊，他也是用枪的，凭什么他就没有这个待遇？
李世民不解，李世民委屈，李世民觉得自己有话说。
“大哥......”
“打住，打住，”眼瞅着弟弟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李建成感受到了久违的头疼，“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罗成是吧？”
李建成思前想后也没有自己教过罗成枪法的印象，瘫着脸道：“我过去何曾与你有过交集？”
看着对方茫然的眼神，罗成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对眼前这人的记忆有了一个更深刻的了解。
“您果然忘了。”
*
那是罗成十三四岁的时候。
少年人精力旺，哪怕父母在他耳边千叮咛叮嘱外面世道不太好，且江湖能人辈出，不要出去惹事，也拦不住罗成一颗想要闯荡江湖的心。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少年罗成背着他那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提着个小包袱悄咪咪翻了自家墙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打算去人家口中的江湖里走一回。
他离开的那天晚上，自己的父母在高楼上目送他远去。
“这样好吗？”王妃问道。
“让他出去闯闯也好，省得一天到晚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不知天高地厚。”
北平王冷哼一声，目光却直到孩儿的身影看不见了才移开。
彼时罗成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家后，父母还有这样一番对话。他初出茅庐，看什么都新鲜，所幸脑瓜子也灵活，倒也没吃什么亏。
一路也结交了不少‘英雄豪杰’，除了有几个兄弟身手实在眼熟，看着武艺像是自家老爹的风格以外，没什么值得他注意的。
不过江湖何其大，天下何其大，偶尔武功撞了那么一两招也没什么。
少年罗成安安心心地继续跑。
刀光剑影，江湖仇杀都见过了，少年罗成觉得遗憾的是，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能枪挑当世武道大家。
当世三大武学宗师，天刀宋缺、武尊毕玄、散人宁道奇，还有诸如邪王石之轩、阴后祝玉妍一类的江湖传说，他连片衣角都没摸到。
这是当然的了。
如那等武道宗师，怎么会轻易答应一个毛头小子的挑战？
恐怕他们连你的名字都不想听哩～
某一日晚上，和认识的兄弟们在篝火边喝酒时，少年罗成涨红了脸问道，凭什么年纪小就不答应了？
彼时一个江湖刀客提着一坛酒，歪歪扭扭地牛饮，饮罢笑道：“小郎君，你莫不是以为谁都有那个本事，能让那些个宗师记住你的名字吗？”
“你的功夫确实不错，可惜，不到火候哟～”那刀客又饮了一口，酒气喷薄，“小子，好高骛远可不好。”
“什么好高骛远，难道少年英才就不能与他们一战吗？”少年罗成不服气道。
他初出茅庐，一杆银枪在手，虽经历过生死危机，却也未尝一败。既然他都走遍了大半个江湖也没有寻到合心意的对手，怎么就不能把目标定高一点了？
“能，当然能，除非你是——”
刀客醉的东倒西歪，剩下的话语也被掩在了酒水里。
“除非什么？是什么？”罗成心焦地推了推这认识了不到几天的刀客，凑过去听他讲话。
“除非你是——李阀的大公子，李建成。”
刀客被他猛地一推，也有些几分清醒，“李阀大公子李建成，闻说以一柄长剑同散人宁道奇交战百招不分胜负时，也是你这个年纪咧。”
磕磕绊绊说完，刀客彻底醉了过去。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四下寂静，唯余罗成坐在旁边呆呆地想着什么，手边是陪伴他闯荡江湖的的银枪。
“李阀大公子、李建成？”
罗成听过这个名字，江湖传言里他少时销声匿迹了三年，回来后便已经是李阀的第一高手。
那年，李建成十五岁。成名之时，罗成还被关在家里被老爹打屁股。
“我就不信了，还有人能比我更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