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将本子一合, 准备出门冷静冷静。早间天寒风冷, 草叶上都盖了一层霜,梅花的幽香都带了一丝冷气。
她偏头看去, 才发现墙角的梅树刚开了花,丝丝冷香飘荡在院子里,让人思绪为之一清。朝阳带着霞光而来, 落在梅树枝头,陆摇摇知道她该用早膳,然后去知礼阁进行新的一天的学习了。
她略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正要走,刚从外边回来的绣橘惊讶道:“郡主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陛下命人过来传话,说您今日不用去学规矩,那苏嬷嬷生了急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陆摇摇:“生了急病?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绣橘摇头只道不知:“来人没说,约摸是得了风寒。正好,您可以休息两日,前几日都累坏了,这样下去对身子不好。”
陆摇摇却皱起眉头:“苏嬷嬷既然病了,那也该给我安排新的教习女官。那些规矩礼仪我还没学会呢,要是再过两日,就该忘光了。”
她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要是在婚庆大典上丢人……不,不能想,绝不能在婚庆大典上丢人,她就算累死也要继续学下去!
看看时辰,陛下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她想了想,转身去寻太后,她住在太泉宫偏殿,若要寻太后可以直接从侧门过去。只是她正好在偏院里,便索性绕到太泉宫主殿那边,准备走正门进去。
谁知刚走过去就发现一个人正从正门内往外走,正是那位据传“卧病在床”的苏嬷嬷。两边一照面,都愣了一下,陆摇摇惊讶后就是怀疑人生,她难道学的很差吗?好歹听话又乖巧,这苏嬷嬷竟然愿意装病也懒得教导她?
她犹豫着打了招呼:“苏嬷嬷,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卧床休息?”
她就看见苏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略显刻薄的脸上满是不甘愤怒,甚至不顾周边宫女,完整地露出了自己对她的厌恶。这种厌恶的神情她很熟悉,以前兴宁王妃也这样看过她,她胸前一窒,年少时候的记忆纷涌而来,苏嬷嬷和兴宁王妃的面容重合,代表着一段黑暗又不堪回首的岁月。
她知道苏嬷嬷不喜欢她,她也没有让对方喜欢她的想法,可如此怨毒的眼神,实在让人莫名其妙。陆摇摇莞尔一笑:“苏嬷嬷为何这般看我?”
苏嬷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瞬间恢复了古板的表情,冷冷道:“奴婢自认对郡主也算尽了心,郡主所作所为委实令人寒心!”
陆摇摇疑惑地看着她,但她绝不能容忍被无缘无故泼脏水,皱眉道:“苏嬷嬷身体不好就去休息,缘何说些胡话?”
苏嬷嬷还要再说,里边太后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她不甘地闭上嘴,原以为婆媳关系很好挑拨,谁知太后竟一点也不管,还道她有所偏倚,不适合再教导未来皇后。
陆摇摇看着她板着脸离去,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忍不住带着疑问看向太后:“姑母,方才绣橘还与我说,苏嬷嬷病了,不能再教导于我,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拉着她的手走入室内,叹了口气才道:“皇帝本不让人和你说,但我觉得,这事还是要告知于你。昨夜他召见了苏氏问你的学习进展,那苏氏说你性子不够贞静,时常顶撞于她。皇儿一怒之下让她不必再教导你,她不甘心,今早来这求情来了。”
陆摇摇愣了一下:“那、那该尽早再给我安排一个新的教习嬷嬷吧,我还没学会呢。”
太后也愣了一下,倏尔笑起来:“你不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你知道后会觉得皇儿自作主张,况且那苏嬷嬷还以为是你在背后捣的鬼,方才一直在我面前说你坏话。若不是皇儿,你也不会被她误会至此。”
陆摇摇忍不住笑:“姑母,您再说下去,我就真的要对陛下生气了,他惩罚就算了,黑锅在我头上是怎么回事?”
太后知晓她不是真的生气,乐呵呵道:“看来那些戏文话本也不能多看,我就是看了几回,那等年轻男女总要误会几次才能敞开心扉,还以为这回你们也要误会一下呢。”
所以您方才故意说是陛下将人赶走的,其实是想在一旁看热闹?陆摇摇眉梢一挑,将程晃的表情学了个十成十,故意道:“那我去和陛下说一说……”
“哎呀你这孩子,和皇儿说什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要是觉得规矩没学好,那就再换一个教习嬷嬷,宫里这些人随你挑去。”
太后不敢说,以前她和便宜儿子关系疏远的时候还没这么怕他,后面因中间多了个阿囡调和,一家人关系近了些,结果她却越发害怕这便宜儿子了,无他,逼着喝药时便宜儿子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陆摇摇想了想,却道:“今日不急,我觉得我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好,太绷着了,不如休息一日,明日从宫中挑一位女官吧。”
大约是因为婚期将近的关系,她夜里虽因疲累而睡得早,但其实睡得不怎么好,梦境驳杂交错,反映出她目前心理压力巨大的状态。
太后自然随她,随口道:“稍后也可以问一问皇儿的意见,省得他之后又召人去问。到时候再赶走一个,他倒不会怎么样,于你名声却是有碍。”
这倒是,皇帝的小心眼和凶残已经深入人心,那些人不敢同皇帝对上,有好几次都拐弯抹角地抹黑陆摇摇。好几次明明是皇帝的命令,陆摇摇私底下还听到有人说她红颜祸水、祸国妖姬。
要真是她吹的枕头风就算了,可关键是她什么都没干过,冤枉死人了。
思及此,她计上心头,小声和太后商议:“姑母,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上床躺着。若是陛下午间过来问起,您就和他说我有点累,好不好?”
太后看了看她的脸色,红里透白,看不出丝毫不舒服,一哂:“又有什么歪主意?”
陆摇摇撒着娇将这事盖过去,愉快地回屋躺上了床,因她早膳还没用,宫女特地将几盘糕点水果放在床边,又给她送上解闷的话本绘本。陆摇摇愉快地开始床上蹲生活,屋子里很暖和,半靠在床头看话本真是一件乐事,只是她没注意到,宫女将她之前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也一起拿了来,只是压在了一叠书的最下面。
她感觉还没舒服多久,就有人传话说陛下过来了,她一看时辰,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毕竟是以生病做借口,她赶紧将话本子往被子下一揽,闭目躺下,装作自己睡着了。
只是习武之人听得出人的呼吸变化,程晃一进门就听出了小姑娘在装睡,他也没拆穿,就撩开帐子,光明正大地站在床边看了她半晌,直到床上的人忍不住睁开眼睛。
陆摇摇装作被光弄醒的模样,拿手遮住眼睛,有气无力道:“陛下,刺眼。”
小姑娘装的还挺像。
程晃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是哪里不舒服?没有发热,是太累了?”
陆摇摇当然没发热,她除了身体酸痛,其他地方好得很。她装病其实是想吵架来着,先降低自身的威胁感,利用病痛唤起陛下的愧疚感,以此占据绝对的道德高度,然后才能确保吵架能赢,赢了之后才能讨价还价,争取应得的利益。
当然还有一个不怎么好说出口的原因——她感觉她和陛下还没吵过架,临近婚期,中间倒还像隔着什么似的,令人茫然且忐忑。
她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身上倒还好,只是心累。”
“心累?”程晃在床沿坐下,忽觉床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狐疑地碰了碰,尖尖的角,像是书籍一类。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完毕,又问:“是不是生气了?我听母后说过了,那苏氏说的纯属无稽之谈,再者她自己规矩都学不好,更不够资格教导于你。”
陆摇摇轻喘了两声,几乎算是气若游丝了:“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难受,大概是郁结于心。陛下做事从来不与旁人说,难免有些误会。”
这般病弱的小姑娘看着太过惹人怜爱,程晃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要吻她的念头,但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太过禽兽,小姑娘不管是不是装的,但看表情确实十分难受。他摸了两把她的头发,温声道:“是我错了,下回与你有关的事一定先与你说,好不好?对我生气就可以,别气着自己就行。”
陆摇摇没料到装病的效果这般好,尊贵的陛下竟然说“我错了”,足以载入史册!她精神一振,立即得寸进尺:“那我下回可以在御书房吃点心吗?”
程晃脸上温和一收,伸手就抓住被子一角掀开,看着底下藏着的七八本话本,还有一个干净的大苹果。他迅速出手,将那些话本全拿起来,苹果倒留给了她。
“病了还看闲书,陆摇摇,你气着我了。”
☆、第 39 章
程晃命人捧着收缴而来的一叠子话本回了御书房, 鉴于小姑娘装病之举委实恶劣,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一番,首先就是没收了这堆闲书,让她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省得看闲书看入迷了, 晚上又不睡。
只是, 他迟疑了片刻, 到底没忍住好奇心,想知晓小姑娘一般喜欢看什么书,便抽出了一本打开来看,却是一本志怪故事集,妖魔鬼怪的描写还有些恐怖。他冷漠地翻了几页, 心里却是生了几分震惊,还以为小姑娘怕打雷,胆子应该挺小的, 谁知道竟躲在被子里看这等书,她都不害怕吗?
他想到她夜里不喜有人值夜, 卧室内也不会留灯, 想来应该还真不害怕, 甚至于还挺享受的。
这志怪故事集还挺好看,他匆匆翻完, 又饶有兴致地挑了其他书来看,一溜的全是各种鬼怪之书,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本颇为奇怪的书, 书封之上是空白的,他随手翻开一页,却见上头写着“陛下真是太好看了O(∩_∩)O”
程晃愣了一下,那奇怪的一串符号他并不认识,但是奇怪的是,看着就像一个笑脸,还是笑得非常开心的模样。他忍不住也弯了唇,小姑娘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可爱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了,这大概是她宝贝得不得了的日记本,上回他瞥到过一眼。他无意看她的东西,只是恰恰看到这一句话让他实在忍不住,凝神将这一页看了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合上。
这本子如今在他手里,按理说随便翻看都不妨事,但他知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若是仗着这次意外将小姑娘的秘密全看光了,那小姑娘就该翻脸了。
尽管有些遗憾,他还是将日记本放入了抽屉,上边压着一叠子话本,做出自己从来没翻过的假象,也克制住自己想翻下去的念头。只要看不见,就不会老想着去翻。
但向来冷静自持的陛下这回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将日记本收起来后他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处理奏折了,本来还想着扣押一段时间,只是那本子对他来说就如亮闪闪的黄金对于恶龙,恶龙喜爱亮晶晶,也喜爱掠夺。
他咬着牙拿出一个大锦盒,将那些惹人心乱的话本子和那日记本全都放进去,想了想,又抱着盒子去了太泉宫。此时距离他离开太泉宫堪堪一个时辰,陆摇摇正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计划内的吵架由于己方战斗力太弱而被单方面镇压,由此还损失了一叠话本。
她觉得自己婚前恐惧症更严重了,郁郁地坐在窗前,趴在桌上看着窗外那株梧桐,冬日的梧桐光秃秃的,就跟她的心一样,都是冰凉凉的。
只是还没伤春悲秋多久,陛下去而复返,手里亲自捧着个大盒子,面色不善,一来就把大盒子率先放到桌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陆摇摇心里一跳,想到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都是些妖鬼之流的,陛下自小读圣人书,怕是看不惯这些。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必要摆这种脸色吧?
她皱起眉头,觉得对陛下的喜欢少了一点点,但心里又有一点点难过,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
程晃看着她认真道:“方才我看到了你的日记本。”
陆摇摇霎时瞪大眼睛,怎么会看到日记本?她赶紧低头翻抽屉,还真不见了,看样子是和那叠话本子一起被陛下收缴走了。她脸上顿时红白交错,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陛下的喜欢又少了一点点,难过又多了一点点。
她低着头,周边的丧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程晃莫名觉得不舒服,别别扭扭道:“我就看到了一页,你说我很好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头间竟有几分羞涩之感。
陆摇摇稍稍偏过了头,用余光看他,见状有些惊讶,但心里还是给予了肯定,确实很好看,他看的应该是她第一回看清陛下脸之后写下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的惊艳,回去之后就忍不住在本子里记了一笔。
皎皎如天上月,瑟瑟如谷中风,泠泠如山间雪,落落如崖壁松。
这般绝色的人是一国帝王,让人忍不住就对这国家充满了希望。
她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这简直是吵架的最好时机,还能从道德高地上对陛下进行碾压!立时眉头一皱,气呼呼道:“你怎么能偷看我日记呢?这是我的隐|私!”
程晃解释:“我就看了那一页,后面的我都没翻了。”
陆摇摇不等他解释完,捂着耳朵喊:“我不听我不听!”
程晃一噎,察觉到了她的险恶用心:“你都听完了还喊,是不是故意的?”
陆摇摇理直气也壮:“你都看完了还来和我说!”
程晃百口莫辩:“真就只看了那一页,我来就是想把这些书都还给你。”他指了指旁边的大盒子,气势较之前弱了许多,甚至有些低声下气:“我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我发现那是你的日记本之后就没再看了。”
陆摇摇不太相信,但又觉得以陛下的正派,说不定还真不屑偷看这等事,她心里定了定,那就好,那陛下就不会发现后面几页她在骂他了。说来也是,要是陛下知道她后面骂他,现在肯定不会这般势弱。
她彻底放下心来,对陛下的喜欢回来了一点点,陛下说话算话的模样真好看。
她抱着大盒子往后蹭了蹭,打开看看,书还是那些,最底下躺着她的日记本。她赶紧将本子拿出来,塞到了抽屉里。程晃看着她的动作不做声,等她跟小动物护食一样,将食物都藏完,才慢吞吞问:“我看你像是心虚,莫不是在日记本上骂我了?”
陆摇摇一滞,忍不住咬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情,还自以为镇定道:“陛下莫要血口喷人。”
程晃忽低下头与她平视,望进她澄澈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此时只有一个他,漂亮得不可思议。他本还要旁敲侧击问几句,看见她的眼睛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笑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我大概要做个为色所迷的昏君了。”
陆摇摇“啊?”了一声,因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就洒在她鼻尖,带起一阵热意,让不知不觉就红了脸。随即,陛下的吻落下,珍而重之地落在她额上,然后亲昵地在她鼻尖吻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