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灼就这样抱着慕珏的尸身走进了洞府之中,他半跪在石床边,轻轻的将他放在上面。
动作那般小心翼翼,就像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司空凌也跟着走了进来,一挥袍袖,石壁上的十个大字就显现了出来。
生平无憾事,唯负心上人。
贺君灼半跪在那里,全身开始微微颤抖。
眼泪从一黑一白的眸中落下,滑过他俊冷的轮廓,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
原来,师父心里从来都是有他的,可这一切都太晚了。
他在洞府中跪了一天一夜,夜星渐起时,他嘶哑着嗓音对司空凌道:“我想去看看师父。”
司空凌将他带去了放着慕珏原体的地下,他看着灵液池中的慕珏,解开了外袍。
还不等司空凌反应过来,贺君灼已经手持灭天戟,狠狠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贺阳旭死后,他抓住了那个对仙魔体最了解兜帽长老。
在搜魂后,贺君灼知道了救慕珏的唯一方法。
“你做什么!”司空凌厉声喊道。
大量的鲜血不断从贺君灼的身体留下,洞内开始卷起狂风。
他涔薄的唇瓣念起上古的法咒,鲜血在他脚下凝聚成一道阵法。
这股飓风根本无法抗拒,司空凌被死死抵在山壁上,难以寸进。
他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
直到师父死了,他才知道他曾那般爱过他。
师父用一切他不知道的方式保护着他,可他却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情。
他这样的人,终究只配孤苦至死,一无所有。
两道元婴此时从他体内飞了出来,司空凌见状立刻大喊:“贺君灼,你……!”
还不等他喊完,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爆开,直接将司空凌击晕了过去。
第295章 我渣了未来的魔尊(四十七)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洞内徒留满地鲜血和两个已经寂灭的元婴,贺君灼完全不见了踪影。
不过惊喜的是,被放在池边的慕珏竟然恢复了呼吸。
司空凌将慕珏交托给祁远安后,找了门派内最精通阵法的长老前来。
这位长老翻遍古籍研究了半月,终于把结果告诉司空凌,这是一个上古的献祭阵法。
以自身的精血修为为代价,达到复活他人的目的。
可要成功激发这个阵法的条件十分严苛,必须是仙体或神体才能完成,不然阵法刚刚开启便会自爆身亡。
司空凌听了这个结果,站在献祭阵前,久久不发一语。
他曾问过长老,开启阵法并成功的人是否还能存活,可长老给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天道如此,自当是以命换命,无从逃避。”
司空凌听了这话,满腔的话语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曾憎恶过贺君灼,他憎他毁了师弟原本平静无波的一生。
可情之一字,自上古以来,又有谁说的清楚。
司空凌这十七年来,每每踏上剑峰,耳边都会响起慕珏临死前的那句话。
‘师兄,他不坏的,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也不会忘记,堂堂九幽魔尊那日跪在那十个字前,哭的像个孩子一般。
如今,贺君灼这般献祭自身,只为能复活慕珏,也是应了心甘情愿那四个字。
司空凌抬头哈出一口浓浓的白雾,手里拿着贺君灼漆黑的命牌,眼圈微红。
“苍天不全有情人啊。”
祁远安隔日再去剑峰时,慕珏已经醒了。
他远远看着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心里陡然一惊。
太上长老竟一夜白头,再不复往日的风华无双。
慕珏手里握着贺君灼的命牌,霜雪落了满身,可他却无知无觉。
祁远安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沉沉的叹了口气。
无情之人动了情,便是倾城百万,至死不忘。
慕珏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拂在木牌上‘贺君灼’三个字上。
他恨过贺君灼吗?他恨过。
他投胎成那软糯凡人时,贺君灼负了他那一腔情意,他是恨的。
可相爱便是如此,爱就是爱,连恨也是因为爱。
他在魔宫每个漆黑的夜晚,都哭的喘不过气来,如今想起也是心如刀割。
“凭什么。”一滴清泪落在命牌之上,“你此生欠我良多,却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慕珏的薄唇微微颤抖,“连个讨回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的心就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的割着,灿若星辰的眸中溢满了泪水。
“至死,你都在负我。”
祁远安听到这话张了张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贺君灼献祭己身换太上长老一命的事,他早已得知。
可如今说了又有什么用?只是平添痛苦而已。
慕珏就这样拿着贺君灼的命牌,日日坐在石凳上。
自那日后,再也没开过口。
“师弟。”司空凌站在飞扬的大雪中看着慕珏,“若是他知你这般,即便在无恨九泉也定是魂魄不宁。”
慕珏的眉眼上皆是白霜,整个人就如同冰雕一般。
司空凌将手按在命牌之上,“你又何必如此。”
慕珏此时垂下眸子,雪花从他细密的睫毛落下。
“我与他在这剑峰上时,他最想听的话,我从未说过。”
他的神情十分恍惚,仿佛在喃喃自语。
“那时我总想着,待日后我无需护着他时,便日日都说与他听。”
滚烫的眼泪自他眼角滑落,“可直到他死,我从未说过一句心悦与他。”
司空凌看着往日那双皓如明月的璀璨星目,如今全是灰败之色。
他不知道师弟与贺君灼之间,到底谁是谁的劫。
一个是傲世苍穹的渡劫尊者,一个是叱咤九幽的无上魔尊。
可他们所求的,不过是相守一生罢了。
哪怕只是乡间凡人,两人对坐吃着粗茶淡饭,也好过在这终年积雪的剑峰孑然一身。
【宿主,我是系统。】
系统的说话声伴随着沙沙的噪音,仿佛隔着很远,听着并不真切。
往日淘气顽皮的语气已经全然不见,而是一道严肃正经的声音。
【我……那三次机……沙沙……换……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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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哑巴,还敢藏钱!”
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被一群混混踢打着,可他却一声不吭。
那伙混混打累了,抛了抛手上的碎银子喊道:“走,哥几个喝酒去。”
那伙人走了后,男人吐出两口血沫,从地上挣扎的爬了起来。
“没事吧?”一个渔民上前扶他。
男子看了渔民一眼,摇了摇头。
他一瘸一拐的朝城内走去,渔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么冷的天出去打鱼,就赚了那么几两碎银子,还没焐热就被抢走了,看着实在可怜。
快入夜时,男子衣衫褴褛的走到一处破庙,可还没进门口,就被里面的乞丐挡在了门口。
“哑巴,里面躺满了,你去别处吧。”
男人看向他身后,四五个乞丐不知从哪偷了一只烧鸡,正架了火堆热着。
男子转身,捂着左臂上的伤口走了。
银月升至半空时,天空飘起了小雪。
一只手伸向空中接着飘落下的雪花,修长的手指上满是细小的伤口。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他原本早该死了。
他曾想过一了百了,可想起心尖上的人,他又舍不得了。
他不是怕死,更没有心存幻想。
以前的那些事历历在目,他此生都没有面目再去见他。
他只是,只是舍不得。
他想,只要他活着,抬头时,与他望的便是同一片天空。
他对不起他,唯一能弥补一点的法子,便是来这俗界把他受过的苦都受一遍。
所以他从不开口说话,别人知道他是哑巴后就加倍的欺负他。
贺君灼每次挨打时,都心痛的浑身发颤。
因为他在想,这些拳脚落在师父身上的时候,他该有多痛。
全身的温度一点点褪去,贺君灼意识到,他就要死在这雪夜中了。
他的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师父以前,最爱的便是这下雪天。
此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
“值得吗?”
第296章 我渣了未来的魔尊(四十八)
听到这三个字的贺君灼,弯起了带着血渍的嘴角。
“值得。”
在漆黑的夜色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白发男子,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
待贺君灼看清了男子的脸,他就像疯了一样挣扎起身,踉跄的朝一旁的街道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胸口完全喘不上气来,嘴里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在雪地中挣扎的身影,愈发的狼狈。
“你就这般,不愿见我?”慕珏的嗓音微微颤抖着。
贺君灼用破烂的外袍遮住了自己脸,过了很久,嘶哑的声音才闷闷的传出。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这九个字,在这场纷扬大雪中显得格外的卑微与无望。
慕珏看着他,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越笑声音越大,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笑声就突然变成了哽咽。
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他的下颌低落,贺君灼朝他伸了伸手,最终却还是放了下来,转身离去。
“贺君灼!”
雪夜中一声充满绝望的喊声,让两人皆是肝肠寸断。
慕珏走到他面前,没有片刻迟疑,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声脆响,生生将贺君灼的脸打偏过去。
“要与我结成道侣是你说的,要白头到老也是你说的,怎么,如今你却要反悔了?”
贺君灼瞳孔剧烈的颤抖着,他重重的跪倒在地,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凄惶的呜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爱自私又锋利,像一把匕首,刀刀割的都是慕珏的血肉。
从没人告诉过他,喜欢的东西不要握的太紧,不然东西会碎,自己的手也会被扎的鲜血淋漓。
他怕了,他怕会再害死他。
所以他宁愿死在这雪夜里,也不愿再见慕珏一面。
慕珏一把揪住他的前襟,“你想死,我偏要你活着。”
说完便挥起袖袍,贺君灼直直的倒在了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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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庄严的钟声不断在天阙仙门回荡,空中不断有修士划过天际,向主峰飞去。
无妄殿前满是宾客,全是各门各派前来道贺的人。
贺君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天阙仙门。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发现所有人面带喜色,匆匆忙忙的向外走去。
“我这月在外事殿多领了三枚中品灵石,太上长老真是大方。”
另一位弟子笑道:“这可是咱们宗门的大喜事,百年难得一见,当然要大肆庆祝。”
“快走吧,晚点就赶不上灵宴了。”
贺君灼在听到太上长老这四个字是,瞳孔便猛地一颤。
他踉跄着朝院外跑去,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
“双修大典,正式开始——”
司空凌笑着站在无妄殿最高处,亲自主持这次大典。
殿中的喜宴上,摆着各种珍稀的灵酒灵果。
但在座之人最好奇的还是今日大典的主角,慕尊者与他的道侣。
几日前得知慕珏死而复生的消息,已经惊掉了当年那些知情者的下巴。
没想到第二个消息更加令他们震惊,天阙仙门冷情冷性的太上长老竟然要举行双修大典?
这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天骄贵女妄图接近慕珏,却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这一夕之间,便有了道侣?!
此时,慕珏白发红衣,手里牵着喜绸迈入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喜绸的另一端,一瞬不瞬的看着。
看身形像是一位女子,顿时所有人开始在心中揣测新娘的身份。
两人缓步走到正殿最前,司空凌扬声高喊,“一拜天道三清——”
这道声音传的十分之远,一直飘到了山下。
慕珏刚要低头,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传了过来。
“师父——!”
话音刚落,一道无比浩瀚的威压瞬间拔地而起,慕珏踩着一道剑意掠空而去。
炼实阶上,贺君灼满手鲜血的趴在地上。
正在绝望之际,只听一道寒冽至极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今日乃我双修大典,你为何至此?”
饶是贺君灼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此时听到这句话也被灼心的伤痛砸入幽冥地府。
“师父……”眼泪带着嘴角的鲜血一下下的滴在阶梯之上,贺君灼满眼都是悲悸之色。
“求你……不要……”
慕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早已将你逐出师门,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
贺君灼抬手伸向慕珏,“求你……不要与他人结为道侣……”
这曾是他所有的心心念念,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无法成全。
慕珏此时冷笑一声,“不与别人,难道与你吗?”
贺君灼血肉模糊的指尖重重的砸在炼实阶上,他面色惨白绝望的倒在地上,“你杀了我……再去罢。”
此时,慕珏手执青伞,从半空缓缓落下。
“贺君灼,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