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话点醒了哀家,哀家切不可与他们一样,做那心怀偏隘,阻塞言路之人,他们或许夹带私心,但他们却也真的把命架在了刀上,才有了那所谓的无字真诀。”
“真诀虽无字,仁义却在心。”宋子瑜俯首行了大礼,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戚如珪一语不发地听着宋子瑜与太后的这番话,心中更清明了——他不是临泉,他只是长得像临泉。临泉说不出这样字字珠玑的话,他是个闷头鱼,只把好藏在心里。
众人恢复了宴饮,宋子瑜也应太后邀请坐到了顾行知身边。他朝顾三点了点头,不曾想顾行知看都不看一眼,只说:“你装什么精忠之士?游山玩水这么些天,关键时候回来耍一通威风,太后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戚如珪听出了顾行知话里的□□味,没等宋子瑜开口,她就替他反驳道:“人家乐意,也总比你什么都说不出好。”
顾行知没读过多少书,确实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这并不代表他觉得那就是对的,长舌的书生他见多了,敢提刀的才是真汉子。
宋子瑜朝戚如珪笑了一笑,作揖道:“你一定就是大家都在说的戚家二小姐吧?在下宋子瑜,久仰姑娘风采。”
戚如珪回揖道:“在下戚如珪,你叫我阿珪就行。”
“好的,阿珪姑娘。”宋子瑜敬了一敬,一口抿了那酒。戚如珪跟着他仰天一饮,眼中满是欣赏。
顾行知的脸迅速结出一片冰花,他横手一抖,将桌上的杯子推到了地上。酒水顿时打湿了宋子瑜的衣袖,他说:“不小心咯。”
戚如珪正要骂过去,宋子瑜忙摇了摇头,温声道:“顾兄在蕃南待久了,不拘小节也是有的,顾兄,我敬你。”
顾行知白了他一眼,说:“别一口一个顾兄的,咱们也不熟。你是儒生,我是武将,俗话说文武不同家,咱们算哪门子兄弟?”
说罢扫了眼戚如珪,道:“你说是吧?戚二。”
戚如珪撇嘴道:“文武是不同家,只是心有大义,又何惧章法,文中有武,武中有文,这才是人中之人应有的样子。”
戚如珪看着宋子瑜说,“祭酒大人便是那文武兼具的人中之人——人上人。”
顾行知听得戚如珪这样死乞白赖地巴结人家,心火蹿得更旺了。无奈太后还在,他不好发作,只得低头喝酒,假装听不到两人说笑。
直等到宴散后,顾行知方在出宫路上堵住了戚如珪。
他抱着刀,昂首挺胸地说:“你之前不是想借我的刀玩两天吗?呐,你拿去吧。”
戚如珪正色道:“我现在不想做这些舞刀弄棍的事情了,你还有事吗?我约好了与祭酒大人一起品茶。”
“刚喝完酒就品茶?”顾行知收起刀,嘀嘀咕咕道:“你似乎很喜欢他……”
“对啊,他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戚如珪垂首一笑,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娇羞,“可是他们又完全不同,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顾行知主动让开了道,背过身去,说:“那你赶紧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戚如珪莞尔,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顾行知嘴角微沉,眸色仿若死水幽潭,朝气全无。
“看清楚了不?人家对你根本没意思。”
顾行知抬起头,看着身旁一脸失落的匡野,说:“就你这傻大个儿,被人家耍得团团转。其实人家的心全在别处呢,你可真够蠢的。”
“蠢狗!大蠢狗!!!”
匡野顺从道:“正使教训的是。”
……………………
千秋殿,内阁。
太后拢着香炉,对屏风后专心绣花的风辞雪小心道:“今天哀家在堂中发怒,砸碎了杯碗,没吓到阿囡吧?”
风辞雪放下针线,走出屏风靠在太后身上,温柔道:“姑母哪里的话,无论姑母做了什么,风二都觉得姑母是天下最好的姑母。”
太后慈祥一笑,抚了抚她那衣裳,说:“你今儿这身很是清雅,平日里见你很少穿带图样的。”
风辞雪站起身,转了转圈,说:“这是尚衣监新献上来的,我眼见着这上面的鹤不错,今儿就穿上了,姑母可喜欢?”
“喜欢,阿囡穿什么都漂亮。”太后眯眼笑着,脸上褶子挤到了一起。她看着风辞雪笑颜如花的模样,拐弯抹角道:“今日宋子瑜殿前请罪,你怎么看?”
风辞雪轻摇了摇头,虔诚伏地:“风二一介昭闺女子,不敢置喙前朝中事。”
太后说:“哀家是问你,怎么看宋子瑜这个人。”
她斜睨了一眼风二,别有意味地说:“哀家还没老花眼呢,适才在堂中,哀家眼见你的眼睛一直停在宋子瑜身上,半刻都没移开。”
风辞雪脸色轻微一红,婉声道:“祭酒大人言谈出众,博学多才,这样的男子,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太后拉过风辞雪,好言道:“宋子瑜是很好,不仅玉树临风,人品、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出众。只是他这庶子出身……你是风家唯一的女儿,是阁老与哀家的掌上明珠,未来总归是要嫁给一位十全十美的夫君,宋子瑜并不算完美。”
风辞雪闻罢太后此言,倒也没怎么伤心。她轻轻笑道:“我知道姑母是为我好,风二一切都听姑母的。”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她从地上唤起。她将剥好的葡萄喂进风辞雪嘴里,风辞雪嘴里咀着,心却飞出了殿外。
她望了眼外头四四方方的天,将眼底的憾意悉数抹了去。
………………
是夜风清月朗,繁星迤逦,正是品观天象的上好天气。
公孙惑坐在司天监的房顶上,闭目感受着阵阵凉风。
惊鸿顺着梯子慢吞吞地爬了上来,见先生神色沉静,翻开诗集,张嘴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先生可知,秦观这首《鹊桥仙》讲的是什么吗?”
公孙惑冷面道:“我不喜诗词。”
惊鸿自知无趣,置气道:“既不喜欢诗词,可你在戚家姑娘面前,还畅谈什么《苏溪亭》。”
“我畅谈了吗?”公孙惑睁开眼,眸子里全是冰霜,“我不过是看到了屏风上正好写着,随口一吟罢了。你身为少监事,成天不忙正事,就知道关心我喜不喜欢诗。我见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翻这本破诗集,干脆你也别在司天监了,我保举你去国子监吧,他们这两天热闹得很,你去了正好可以跟他们畅谈诗篇。”
惊鸿面色一凛,蹬了蹬腿,说:“为什么先生从来就不肯对我好好说话,你对别人都可以笑嘻嘻的,为何对我总是这样凶。先生若是不喜欢我,那我即刻辞了少监事一职就是,免得先生见了心烦。”
惊鸿一边说,一边起身就要回房写辞呈。公孙惑见他模样认真,不像是在玩笑,忙道:“你先等等。”
惊鸿一听到公孙惑似有挽留,赶紧停下了下房的步子。
公孙惑说:“把你这诗集拿回去,我看着烦。”
惊鸿叹了口气,脚底一滑,“呼”地一声从梯子上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口是心非·指桑骂槐·嘴硬·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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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债
戚如珪再见到公孙惑时, 他那小跟班身上多了副拐杖。
戚如珪问:“他咋了?”
公孙惑淡淡瞥了眼,说:“前几日司天监院子里新结了不少李子,他嘴馋, 非得要去摘,把腿给摔了。”
戚如珪笑着说:“什么李子这么好吃, 回头也给我带几个。”
“你别说,我还真带了。”公孙惑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大李子, 各个果肉饱满, 色泽诱人,戚如珪看着发饿。
惊鸿瘸着腿, 独自掩门而去,房中只留他们二人。
公孙惑说:“国子监的事我都听说了,听说为了此事,底下的副使都自行请辞了?”
戚如珪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事儿我不敢对旁的人说,却可以告诉先生, 国子监一事, 都是因为他才越闹越大的。”
公孙惑看了眼门外,神色自若道:“这么看来, 这事儿的源头还在兵马司上。”
“所以我很是惶恐。”戚如珪咬了口李子,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哭声。
戚如珪问:“谁在哭?”
公孙惑风轻云淡道:“还能是谁,可不就是我那少监事。”
“他哭什么?”
“不必管他,我们说我们的。”
公孙惑走出去两步, 对外头的惊鸿嘀咕了几句,他立马止住了哭声。
戚如珪关心道:“他腿上的伤?没事儿吧?”
公孙惑闭上门,无可厚非道:“都是小伤,无须挂怀。”
“那你呢?”戚如珪低眸看着他的手,见到两三道划痕很是刺目。
公孙惑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说:“前两天不小心,被猫抓了。”
戚如珪正色道:“这划痕歪歪扭扭,不像是猫划出来的,先生有事瞒我?”
公孙惑歇了口气,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将那伤晾了出来,说:“我前两日装订观星册时,不小心让裁纸的曲形刀给伤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戚如珪说:“先生连这都要瞒我,便是拿我当外人了。”
公孙惑坦言道:“你如今上任兵马司不久,还未完全得到太后的信任。身边又有顾行知守着,多方掣肘。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为我这些琐事挂心,如何尽快博得太后信任,在蔺都站稳脚跟,才是戚姑娘现在应该关心的事。”
戚如珪动容道:“公孙先生自我进蔺都以来,明里暗里帮衬了我不少。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怎可只想着自己?”
公孙惑温柔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就此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日过晌午,公孙惑才徐徐从房中踱了出来。
惊鸿见他面带笑意,刚止住的哭意又泛滥了,他站起身说:“撒谎精!”
公孙惑回过头,看着他泪茫茫的双眼,问:“什么意思?”
惊鸿气鼓鼓道:“先生就是撒谎精!”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惊鸿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挪到公孙惑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愤愤道:“先生这手明明是爬树摘李子时弄伤的,却还硬要撒谎,不是撒谎精是什么?”
………………
顾行知领着左靖守在燕子楼对面的矮棚里,嘴里含着根狗尾巴草。他见公孙惑带着位侍从模样的少年走了出来,半刻钟后,戚如珪也出了燕子楼。
她戴着头纱,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像是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左靖看着戚如珪的身影,肃色道:“这下将军该相信属下了吧?属下留意他们好多天了,发现他们时不时都会相约在燕子楼内。每次那小侍从就会自个儿在房外,房中独留戚二与那公孙惑。”
左靖神色忧心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
顾行知挠了挠头,抬手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扔了出去,他说:“戚如珪能做出这种事,我一点儿也不觉着稀奇,先是徐祥,再是匡野,然后是宋子瑜,现在又多了个公孙惑,她除了会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还会干什么?”
顾行知解了衣扣,与左靖二人坐到了旁边的烧饼铺子里。饼夫见来的是熟客,不用问就为他们上了两大摞饼。
顾行知拿起一块,狠狠咬上一口,说:“我真是瞎了狗眼,居然会被这样的女人迷惑。早知道当初就该一刀了结了她,她若真死了,我这心里才痛快呢!”
“将军切勿动怒。”左靖为他倒了杯茶,劝解道:“戚二浪荡成性,并非一日而成。将军既然知道她生性如此,就该避而远之。”
顾行知说:“建寰要我监视她,我怎么避而远之?可一靠近她,我这心里就跟灌了迷药似的,总忍不住想往她身上靠。”
“而且还有一件事……”顾行知欲言又止,声音突然压低,“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左靖点了点头,凑上前去。
顾行知细声说:“在边沙与戚如珪共度的那一夜,是我的第一次。”
左靖:“……”
“第一次啊!!!”顾行知捶胸顿足,拍起了桌,“我的第一次就这样被她给骗走了!你让我如何能忍?”
顾行知放下烧饼,语气铿锵道:“不行,我得讨回来。”
左靖道:“将军什么意思?”
顾行知盘算道:“凭什么她能睡了我,我不能睡了她?既然她随便到是个男人都可以睡,那我就再睡她一个回笼觉。”
“回笼觉可不是这么用的。”左靖看着顾行知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俊不禁,但仍不忘提醒他说:“将军可别胡来,戚二到底还是戚家独女,老将军若是知道你做了混蛋事,一定不会轻饶了将军。”
顾行知低下眉,一脸正经道:“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