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惊鸿吓得不轻。
“我在鬼门关前游荡时,你恐怕还只是个眨星星眼的黄毛丫头。你知道这世上最痛的痛是什么吗?不是爱而不得,是终不得爱。”
戚如珪丢开剑,失魂落魄地跄踉了半步。
“罢了,杀了你,先生也回不来。”
惊鸿瞳孔一聚,眼底的恨逐渐被泪水稀释。
“我只是想到了从前,从前的从前。”戚如珪扯出一口气,扭头看向散落一地的纸。满屋的经幡焚在火盆里,一股扑鼻的焦味在不断蔓延。
“我从前,”她张口,音色略带凄凉,“从前也以为自己拥有很多爱。我有父亲的疼爱,有哥哥的宠爱,有临泉的关爱,我拥有挥霍不尽的爱。”
“而当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沦为罪臣之女,贵姓便成了枷锁,让我比更多站起来的人要难。得不到一个人的心算什么?你可知道那种被所有人遗弃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人爱你,没有……一个也没有。”
门被无情吹开,风雪涌进耳房,在两人身间滋出猎猎狂响。
“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先生。他替我卜天命,卦无常,一步步将我推到太后面前,将我送进兵马司。”
“那个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好像……好像也有爱了?”
戚如珪发出一声冷不丁的笑,不着脂粉的面庞纵然有伤,也挡不住眉目间的灼灼艳气。
她将太阴从地上拾起,指尖游荡在刃间,那些散布刃身的宝石闪出五彩霞光,像一只只悬泪的眼。
“你起来吧。”戚如珪对地上的人说,继而拐到了门后。
“你不恨我?”惊鸿问,“我杀了人,我是罪人。”
“我也是罪人。”她笑了笑,“我也杀过人。”
“在这蔺都城里,有几个人的手是真正干净的?又有几个敢真把心掏出来看看,到底黑了几分。先生若还在,一定也不希望我杀你,你若真心悔改,我大可饶你一命。”
“什么意思?”
“陪我去蕃南。”戚二回过头,太阴顺势归鞘,“跟着我,我们一道去赎罪。”
……………………
“戚姐姐……”
“风二……”
戚如珪出了司天监,没走几步,便看见风辞雪托着一位公公的手走了过来。
“这是?”
“奴才柳春生,参见戚家二小姐。”那公公恭敬服下,这时还能安分循礼的人不多,戚二见了,难免有几分珍视之感。
“你就是之前柳穆森身边的小春生?”戚如珪颔首一笑,“我怎么觉得,你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人都是会变的。”春生抬起头,眼里满是令人心疼的凉意。
“借一步说话?”风二指了指旁边,戚如珪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我听温嫂嫂说,你要去蕃南?”风二低下声,见春生独自站在假山后,纹丝不动。
戚二道:“我总担心风大哥他们出事,想去看看。”
“是担心顾行知吧?”风辞雪淡淡一笑,虽眼神比往日多了些尖锐,可在戚二面前,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
“只是……你想好了吗?”笑容渐渐凝固,风二聚起愁眉。
“嗯,想好了。”戚二点了点头,“我还和温嫂嫂说呢,在蔺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性子娇柔,没人在你身边,万一再遇到一个徐祥……”
“你就别担心我了。”风二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和煦:“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风二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再说……”她看向春生,“我如今身边有人,白尚宫也在,阁老虽与我决裂,但为了同姓,也不会多难为我。更何况……”
风二面色微红。
“更何况有宋子瑜在,是吧?”戚如珪勾起一笑。
“你知道了……”
“我早就看出你与他心意相连,怀慈帝死前,围场放箭,他拼死相护,说对你没意思,那才是唬人呢。”戚如珪凑进一步,笑嘻嘻说:“喜欢就去啊,你们都这样冷着,万一他真要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戚姐姐惯会笑我……”风二紧抓裙角,“我现在没心思风花雪月,等大局安定之后,再说这些吧。”
“说起来,我倒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哪怕是要穿越火海刀山,见一心上人,也毫不犹豫。你比我勇敢。”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戚二握紧她的手,一脸动容:“但愿你我,都能早日破除樊笼。”
……………………
“来年春试的试作,都统一收好放在这里了。”
宋子瑜才进了文渊阁,见沈清禄佝偻着背,将一沓厚纸颤颤巍巍地递给底下人。
“正好汉卿你来了。”有人叫住他,“来看看这些监生资质如何。”
宋子瑜拂了拂袖,随便拿起其中一篇,读了一读。
“不可,太过平庸。”他取了笔,划下标注,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旁边一篇诗上。
“我本闺阁帘后坐,
奈何素手弄风云。
脱簪卸袍荣归去,
金钗尽作剑与刀。”
“好诗。”宋子瑜大赞,“好一句金钗尽作剑与刀。写诗的是哪位监生?我怎的从前没发现,有谁这般奇巧才学。”
“祭酒大人说笑了,写诗的不是监生,是风家二小姐。”小文官如实说。
“风二?”宋子瑜一怔,“她的诗怎么会在这儿?”
“是我拿来的。”沈清禄慈笑着点点头,“前些日子,我在文渊阁翻到一本诗集,里头写满了标注,还有几首未续残诗。多方了解,才知道这是风家小姐的爱书,如此才学,埋没了实在可惜,就又让她,写了些新的,她也愿意学。”
“哪位名家的诗集能得二小姐高看?”宋子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想瞻仰瞻仰他的风采。”
“名家?”沈清禄放下羊毫笔,眼中越发光亮,“那位名家,可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
☆、顾修
第二轮约战在三天后的百里索道。
龙虎军自打水云关一役, 伤的伤,死的死,整百号营里找不出一半完好的人。底下人叫苦连天, 顶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顾行知、风念柏新伤难愈,莫说三天, 就算给他们三十天的时间,他们都不一定能好。
铃木兰倒是个有气概的, 无意落井下石, 在他们最气数将尽的时刻一网打尽。按哨兵的说法,她想赢, 却也要赢得对方心服口服。故而说是三天,便给足三天。
比死亡更可怕的,往往是等待死亡。顾行知在营里足足瘫了两天一夜,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他原以为很多事会朝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好好打仗, 衣锦还乡,加官进爵, 迎娶……戚二。
可如今他看着自己满脸血痕, 包括身上,背上, 尽是重重叠叠的伤口,水云关的天有多灰,他的心就有多灰。
护膝被磨了个洞。
丑巴巴地搭在榻前的木架子上,上面的歪歪扭扭。
顾行知顺手取了来, 套在外裤上,目光无神地望着外面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得一阵声响,在熏人的白雾里,他看见戚二捧着一碗桂花甜酪,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
“你醒啦?”她说。
顾行知拍了拍脸,在做梦吗?这梦未免也太真了,好像戚二就在他眼前一样。
他猛踹了身前人一脚。
“你疯了?!”戚二疼得嗷呜一声,手里的碗险些摔落在地。
“是真的吗?!”顾行知满眼不可置信,“我这不是在做梦吗?!你居然会疼……”
“我当然会疼,顾行知,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戚二摔下碗,坐在床边,刚刚那一脚来得凶猛,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揭开裤腿,果不其然,顾行知那混蛋把自己给踹紫了。
“你真的是阿珪?”顾行知凑近来看,这鼻子,这眼睛,这小嘴,的的确确跟戚二一模一样。就连他暗想了许久的胸脯,也跟戚二一样……一马平川。
“你在看什么?!”戚二盯着他热气沉沉的目光,下意识护住心口,“都快死了,一天到晚脑子里还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不该来蕃南,就让你死在这儿好了。”
“阿珪……”顾行知满眼动容,一把抱住她,“你真的是阿珪。”
“我不是阿珪,我不认识你。”戚二推了推他,不料眼前人没等她把话说完,急哄哄就把嘴凑了上来一顿乱亲。
“我不管,你就是……”顾行知小脸蹭蹭,“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戚二摸了摸头上的钗,佯装置气道:“刚刚不还踹我吗?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的错我的错……”顾行知忙把人往怀里拉,“我以为我在做梦。”
“就算是梦,在梦里你也踹我?!”戚二狠狠拧了把他肚子上的肉,顾行知叫了起来。
“怎么了?”戚二拉开他的衣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才半个多月没见,顾行知的小腹上,就落满了长短不一的伤。有些已经消肿,有些却是刚添上去,戚二从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多的伤痕,更别说那个人是顾行知。
“痛……”顾行知摸了摸眼角,没有眼泪,也要在某人面前委屈一下下。
“不是在信里说一切都好吗?这就是你的一切都好?”戚二轻轻抚摸着那些肿块,眼中又恨又悲。
“阿珪不许哭。”顾行知摸了摸她的头,“你哭我也哭了。”
“我没有哭,”戚二忍住眼泪,摇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来,是我把你推到这儿的,害你……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长晖不怨你,怨只怨自己没用,保护不好自己。”顾行知抱她抱得更紧了。
戚二放下衣服,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说:“顾老将军还好吗?风大哥呢?温嫂嫂很担心他。”
“父亲很好,风大哥……”顾行知面色一惶,“风大哥受了些伤,三日后,我们还得有一场去打。”
“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打?去送死吗?!”戚二又想到他肚子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心中更加撕裂,“我来蕃南的路上,就见到无数尸体就躺在官道上。没人替他们收尸,他们就在那儿化成白骨。我好怕,很怕你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我若是再来晚一点,是不是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瞎说什么?”顾行知亲了亲她,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不许对我这么没信心。”
“长晖……”戚二终究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顾行知身上,“你不许死。”
“我不死……”顾行知吻着她的耳朵,“长晖不死。”
“那你答应我,我们拉勾。”戚二伸出小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咦……”顾行知一脸嫌弃,“我记得以前在蔺都,跟你拉勾勾,你嫌我幼稚,如今自己要拉勾勾,像个孩子。”
“我不管,我就要你拉钩。”戚二掰开他的手,努力催促,“拉钩。”
“好好好,跟我的阿珪拉钩。”顾行知勾了勾她的指,宠溺地笑了笑,“我发誓,我不会死,我要是没死,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老将军会允吗?”
“你先别管他,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嗯……”戚二含羞低下头,脸上红了一片,不知是哭的还是臊的。
“唔唔……”顾行知嘟起嘴,挪了挪身下。
“怎么了?”
“变大了。”这次轮到他脸红。
“……”
“有多大?”戚二一个迅雷之速,将手探了进去,“姐姐帮你检查检查。”
……………………
“三弟呢?他怎么没来。”
夜间宴上,顾修想起一事。
“回禀顾二将军,三哥儿还在营里。”左靖捂着胸口的伤,望了眼后头。
“这一天天的待在里面,搞什么名堂?!”顾修放下酒杯,作势要去找人。
左靖刚想拦人,不曾想他走得飞快,转眼便到了顾行知的营前。
众将士连带着顾修与左靖,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莺歌燕舞的欢笑声。顾修在外站了许久,等到里面动静渐小,方踏进营中。
“二……二哥……”顾行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半开的胸襟上,还留着女人的唇印。
戚二在他身后,露出半张微红的俏脸,细长狐眼中飘满清光,是一张美人面孔。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顾修眉头一紧,满眼尽是失望。
“我没有二哥……我……”
“别说了!”顾修指着床上的戚二,气愤填膺道:“她就是那个让你拒娶风家二小姐,哭天喊地都要得到的女人吧?果然天生狐媚,竟把你也迷成了这样!”
“顾二公子此言差矣。”
戚如珪披了袍子,轻飘飘下了床。纵然她的发髻早已松散,甚至称得上一句凌乱,可那副样子依旧勾魂摄魄。
“我知道你们顾家人不喜欢我,总觉得是我让顾行知整日沉醉声色。其实沉醉声色有何不好?谁说行军打仗一定要苦大仇深,偶有欢愉,不也是乐事一桩?”
“哼,伶牙俐齿,”顾修鄙了眼身前衣衫不整的女人,眼见她踱步回顾行知身边,一下一下爱抚着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