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侠许久未归,红木案上竟还摆着一套精巧茶具,似乎刚被擦拭整理过一般,洁净得饱含深情。就连茶叶都摆在一旁,不知又哪个多事人备的。老侠瞧了几瞧,心下中百感交集,不禁一叹。
恰在此时, 门外传来徒弟楚大侠的声音:“师父,您找我?”
第48章
上回书说道妖医逃跑,龙老侠发觉,即刻便调度人手几倍加强了山下埋伏。稍歇片刻,又佯装云游而返,回门中找爱徒一探口风,心中也有了安排徒弟协助围捕的计较。
这一日,楚大侠本在自己院中练剑,却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越练越糟心。他干脆收了宝剑,绕着院里跑起圈来,半晌犹不解闷,遂直截敛了内力蹦蹦跳跳肆意折腾。待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之时,一前山弟子跑来通报,却被他罕见的狼狈之相所骇,驻在原地半天,才讷讷通报说:“龙掌门回山了,请楚师兄去掌门居所一叙。”
汗津津的楚大侠得了消息,一刻不停便赶到了师父院中,他与老侠许久未见,此时自然又一套周全大礼行下。老侠眼皮一跳,还是端坐着受了。
大侠一番折腾这才落座,此时案上那套包含期待的茶具在他眼中,便愈发诱人起来。随后自然是大侠烹茶,师徒二人不咸不淡的叙起话来。然楚大侠生活技能十分糟糕,简单的烹茶在他手上也难免磕磕绊绊,茶汁里混着数不清的渣渣沫沫,还当真碰碎了一个茶碗。
老侠并不在意,要说这门派一众汉子里,就属他师徒两个这样的糙人最为常见。
自然地,便没人会注意到茶壶内壁上抹的一层细细药粉,那精度与细度唯有改良后的火云掌才能造出,如今混在茶叶的碎屑之中,更显低调,甚不打眼。
捧着一杯烂茶,龙老侠依旧心事重重,妖医逃跑之事于他打击着实很大。如今不单山下的预设埋伏,就连山中其余的牢室安全,也令他开始忧心。待老侠回过神来,发觉了茶中漂之浮异香时,口渴至极的楚大侠已经连喝两杯,犹不解渴,送到面前的第三杯险险被老侠打落地上。
“茶中有毒!”老侠大吼。
“……啊?”楚大侠则满脸茫然,随后被龙老侠一把捉到地上,硬生生摆成了打坐姿态。还未回过神来,又被老侠一股精纯真力由背后传入,打通周身几处大穴。然数番往复循环之后,大侠十个指尖才逼出些许浑浊的茶水。
老侠再探,发觉大侠并未中毒,便急忙回想万氏一宗的各色无毒怪药,细数过百余种迷药泻药蒙汗药后,见大侠确未毒发,便径自安下心来,抓紧时间调前山弟子严加戒备一切通道,全力拦截梅妖医去了。
临走前,还与大侠道了声“加油”。
然老侠安心,楚大侠却没有这般踏实,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隐隐升起,越发撩得心底不安。
楚大侠仔细回味品鉴,感到口中残存之药香十分熟悉,虽混了茶汁,但与早些日服过的某某丹药也着实有些相。他疑心忡忡,复提了茶壶在鼻下猛嗅,有这般不祥的潜意识作衬,如今更是觉得味道相像了。
思及此处,大侠惴惴不安,索性他被下药的经验颇为丰富,慌乱间也不至手足无措。大侠担心药性发作仪态尽失被路过同门瞥了见,只得一路大步流星往回走。进了自己的僻静小院,站在纷乱的菊花丛中,楚大侠听得自己心跳扑通扑通,一滴冷汗自脊背倏地躺下,带起心里一点凉意。
片刻的时间被拉伸到无限漫长,自己的五感似也灵敏了几分,他能听到远处一只乌鸦展翅飞过,口口声声讥讽他“傻瓜~啊!”。
又是同时,楚大侠鼻尖轻皱,嗅到一股熟悉的,混入苦涩药香的体香。转头,他便看到院外路旁藏身在树丛里面的梅妖医。而这妖医,正是被那套还我俊俊拳二度锻造过,如今美若仙子却不自知,还疑神疑鬼弓着身,抻着颈,狼顾四周,满脸戒备,几缕头发挽上秋花枝头都不曾察觉的加强版。
再转眼,那妖医足尖点地一跃而起,与乌鸦一道掠空远去了。
楚大侠原地崩溃,他并不知梅妖医已困山中十余天,如今这人在他看来,乃是自己身中春药后的一道幻想。至于自己为何会幻视出妖人梅某,而这倩影又为何越发俊秀,成了他内心不断拷问自己的两个问题。
“楚某人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正直的大侠了。你过去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胸襟广阔臂弯……”他捂脸蹲地自暴自弃,却叫背后一道犹豫的人声截在当场。
“师兄?”
大侠一惊,本能的蹿起老高又站得笔直,他挺胸抱臂,扬着一脸假模假样的气宇轩昂转头过来:“哦,师弟啊,找我何事?”
龙老侠虽急着设伏,但多少存了忧心,待得片刻空闲,便差一名前山弟子跑去知会了叶少侠。三个徒弟中就数二徒弟勉强机灵,此种烂摊子,还有比扔给少侠更合适的吗?
第49章
龙老侠驻守山下布防,心中难免焦虑,谴弟子知会叶少侠前去照拂之时,交代得也难免含糊了些。起初只有粗略二句,待那弟子几步走远,老侠又突然唤他回来,似是想到什么般,从怀中掏出颗丹药吩咐一并带去给少侠服用。
叶少侠突然听得师父回山,便有淡淡的不祥预感骤升,再看眼前这颗丹药,更是不自觉连打了几个哆嗦。
弟子手中丹药乃是驰名江湖的偏门神药:会员丹。此药价格不菲,功效却十分超凡,服下后可加速一切动作,令人身法迅捷如雷,气息盘亘如云。且药效持续达三十天整,除心理成瘾外并无任何毒副作用。曾传闻有家资颇丰的武林高人,靠着每月续费的一颗会员丹,从此走上崭新侠生。
故事讲到这里,说书的自觉要为龙老侠正名几句:此侠虽正义凛然,但深得本门真传,对典籍云云十分热衷,生活态度却粗糙至极,不解风情之程度相交其师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着实令人无奈。
然正是这份不解风情,培养了客官们心尖尖上的出尘绝艳楚大侠……呃,这位客官怎得大力举手,可是哪里不适?哦?您说您心悦的是梅妖医,这……如今花开两朵,客官们也各有所爱,喜欢些梅啊叶啊云啊的也再所难免,毕竟都是青年才……什么?您说您情牵小孙烧鸡,还无人可出其右?
我……我……
咳咳,书归正传,话说那龙老侠一颗七窍糙汉心,虽听得妖医多次介绍老鸨划船丹,也参与了制作过程并亲自持有成品一颗,然比起诸如加速杀毒打补丁,乃至后台偷传秘籍的功能性丹药,区区老鸨划船丹于他看来也不过一颗旁门左道的春药罢了。相对之下,倒是那制药神器泠凝管更为令他心折。
待老侠回了门派,这颗用不到的药丸便随手一丢忘到脑后了。爱徒忽遭暗算,老侠只道是万老妖自备之毒药,断想不到源头是出自案旁那一整筐他瞧不上眼的“烂药丸”。
排除了毒药可能,龙老侠便当做是寻常泻药迷药而心下一松,再者要务当前,自然将楚大侠交给他人处置,自己忙着调动人手抓捕邪派去了。
若门中旁人不行,还可去找他那顶呱呱好棒棒的人间奇迹云师弟求救嘛!
提前备颗加速药跑快点就是了嘛!
有何大不了的?!
吼。
然叶少侠见多识广,于他眼中,但凡沾上了龙老侠名号,再小的事情都不会如此单纯。少侠凝神分析良久,疑心此丹自师父手中交托而出,是预示了可怕的前景:逃。
这一想那可得了,他赶忙拉了传话弟子细细询问,然那弟子既能在此警戒布防之时抽身传话,其地位之低便可想而知,不论是大侠详情、毒药详情、哪怕是围困攻势也都一问三不知。并不知情的弟子内心为难,也不想坦白自己人微消息轻,便硬顶着一头茫然,勉强回想到掌门传话当时是如何心不在焉,似有要事并未说清,还……对了,这丹药是他人都走出老远以后,掌门才突然想起的!
少侠听得更加困惑,只得屏息静气原地打坐,按他对恩师龙老侠十几年的了解,将混乱思路自行梳理起来,心中思索之时,双手食指也情不自禁于两侧太阳穴上打起转来,将身旁弟子唬的一愣一愣。
皇天不负苦心人,几番折腾之下,叶少侠果真得了一个颇有老侠风范的答案:师父要自己动身找师兄,随后几番波折难以描述,最终逃跑。
而自己原本那点轻功在师父仔细想来,可能根本逃不了。
得是何等凶险?!
第50章
当叶少侠排除心里千重障碍,蹭着两条脚印挪到师兄院门之时,暮色已沉,显然过了许多光景。
他左腰侧别着三把武器,右腰侧挂有两串药瓶,双臂所佩袖箭上夹带了一对匕首,裤腿也缠了绑带若干,用以挂满他明晃晃的各色暗器以及爆竹似的大串钥匙。整个侠全副武装,俨然成了街市叫卖郎……身边的货架。他仍疑心有未知的敌人来犯,每步都迈的十足小心,纵身上千百挂件也未发出半点声响,俨然被形势所迫,激发了十八年人生的身法巅峰。
转向进门,见院中只有一个魂游天外呆若木鸡的楚师兄,少侠本就发毛的心脏骤然一凛,本能想要逃跑却又觉不妥,只得勉强掏一把匕首掩在袖中,守着门外怯怯唤了一声师兄。
楚大侠本就心思波澜,听见风吹草动当即蹿起老高,待他落地站稳才心道不妥,复站得笔直,挺胸抱臂,扬一脸假模假样的气宇轩昂过来道:“哦,原来是师弟。往日只见你在藏经阁里不舍昼夜,今的怎想起找我来了,哈!哈!哈!哈!”
少侠见师兄这般死相,院中除他也再无外人,紧绷的精神终于松了大半:“是师父他谴人让我来此……呃,看看你。”
心一放下,少侠身法瞬间便还了原,只是原地转转目光,整个侠伴着周身挂件便叮咣作响,扰得楚大侠心思更乱,只觉五十个铜钱串和一百个竹签筒在自己面前争相叫板。大侠眯眼定了定神,又瞧见师弟怀里冒了头的两副卦盘,心中十分无语,欲将师弟速速打发回去:“哦哦哦,有劳师父他老人家百忙之中特地0挂心。师弟你看我如今好得很,便可以回去了。”
少侠见楚大侠装逼依旧但眼神不善,多少有些担忧,便凑近两步问话道:“师父特地差人通知,让我来此接应师兄,定然有事发生。此处只你我二人,师兄不妨直言?”说着话,眼神将小院来巡视,却只见园中仅存的,饱经剑风摧残,如今也垂头丧气的菊花丛,隐隐感到有些胃疼。
大侠本不愿如实相告,但来人既是一路风雨同舟的叶师弟,便也让他搁下了许多心防。大侠惆怅低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咬牙又将颈子抬起,视线以一个著名角度仰望天空,克制着语气忧伤说道:“师弟,我又被人下药了。”
少侠难得过上段舒坦日子,未成想身在门派亦能听到“下药”二字,不禁怔在原地,做不出半点反应。
大侠仰头继续:“师父本也在的,但他似突然有了紧要事情,便,走了。”
少侠无语。
大侠幽怨的闭了眼,脑海中已然全是妖医美貌的侧影,复补充:“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百感交集,心潮涌动,不可自持。遥想当年拜入门中之时,我尚年幼,是师父他老人家,牵着我稚嫩的小手,带着我,一步一步,去拜见了师叔……”
少侠轻咳,喉中似是卡了一口黑狗血,滞涩得很,没来由的一个灵感油然而生:“师兄,你……是不是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大侠郑重点头,目光炯炯:“正是。”
少侠语塞,半晌又问,“是不是类似那味……老鸨划船丹?”
楚大侠既知躲避不过,轻叹口气,终还是展了颜潇洒一笑,摆回他江湖大侠堂堂正正的面貌,承认道:“不愧是师弟,所言不差。”
少侠默声,千言万语尽在瞥向大侠裤裆的那一眼。
半晌,他才回魂般幽幽说道:“师兄你且站在原地,待我退后五步……等等我看一眼门在哪里。”
大侠不解,皱眉望他,眼中尽是质疑。
少侠轻叹出声,道:“师兄身中……你懂的,以我这些日挣扎求生的经验来看,此时还是与师兄保持些距离的好。倘若真有突发意外,我如今也满了十八,怕是编辑仙君、版主真人和管理员娘娘统统下凡……也保不了我的清白啊!”
楚大侠听闻也不禁默然退后,片刻才点头答说:“师弟所言正是。”
二人沉默。
说书人趁此片刻空闲,也要赶忙向各位客官解释一二:如今这叶少侠虽是装备充分,身上却唯独没有格式化丹。说起这丹,还要提到那师叔巨侠。
这巨侠人如其名云淡风轻,对师侄从不吝啬,每每出行都要赠与好些物品。唯独这格拭化丹,被他十分珍惜,非万不得已便不愿示人。前些日少侠回到门中,巨侠对临行赠与的其他药品全不在意,唯独那布满了少侠指印和大侠心酸的白瓷小药瓶被他细心讨回,又不厌其烦的,珍重的,收进格中保存。
正因此,少侠对这格拭化丹分外好奇,还为之翻找许多药典均无所获,终于自顾自做了猜测:此药甚是少见,且金贵。师父龙老侠这些年外出奔波,怕都为了赚钱买药罢。
也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少侠绝不肯动这万灵解药的主意。便是今次,他也是见了师兄的紧急事态,才提出:“我找师叔取解药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哪成想话刚出口,便被处大侠一口否决:“不可!万万不可!”
少侠无奈:“师兄不要如此敏感,我一言九鼎此去必回。且有会员丹加持,很快便能将解药讨来给你。”
大侠羞涩摇首,低头盯着脚尖嗫嚅道:“一点小事,怎好叨扰师叔。”
少侠腹诽,你只不想在师叔面前出丑吧。
事不宜迟,二人几番权衡之下,决计让楚大侠生吞了师弟所携全部药丸,再回卧室关窗锁门自行解决。期间少侠在院中望风,若有旁人突访,也能有他周旋。
二人面色阴郁进至屋中,大侠掩面瘫坐床上,少侠翻箱倒柜与他准备干净布巾并补气丹丸。二人一站一坐,均是无话,气氛尴尬至极。
偏在这时,不远处一阵轻柔歌声传来,是许久未见的陶师妹登场了。
第51章
陶师妹歌声响起之时,楚、叶二人似是做贼被擒的刹那一般,险些在原地直蹿起来。
这门派隐于山中,大侠居所又在僻静角落,院内只一间陋室,十分简朴,堂屋后门等也一概不设。师妹之歌声能传至此,必是特地找大侠来了。如今声源已过院门,楚、叶二人被一并堵在屋里,连翻窗都来不及。
叶少侠一身鸡皮疙瘩骤然暴起,盯着房门不知还出的去否,心中正没主意,转头再看楚大侠,更是怒从心头起,恨不得将师兄直挺挺埋进土里算逑。
另一旁楚大侠也是呆坐当场,他虽无师弟那般私心忧虑,仍也很不好受。想他此前每每或吃或吸了老鸨划船丹,身边都只有男子在旁,纵场面狼狈无比也能勉强安心几分。如今突然来了个妙龄女子小师妹,可让他如何是好?
歌声越来越近。